俞星城真是没想到, 她能在这完全不应该发生战斗的场合受伤。
看到那刀尖刺穿她腰腹的时候, 她第一反应是呆住了。
紧接着是陡然翻涌的恐惧,与想起她自愈能力之后的立刻反击。
她不会死的。
只要知道这一点,俞星城就自认为, 能够弥补战力上的差距。
她周身雷暴陡然掀起, 那白人女子吓了一跳,擦着俞星城而过的灰棕头鹰尖啸一声,恐惧的收起羽翼, 窜回白人女子身边, 立在她手臂上缩紧了脑袋。
俞星城雷暴乍起的一瞬间,她身后的男人消失了,他陡然出现在不远处, 俞星城瞳孔一缩他能够多次瞬移虽然距离不远, 但足够棘手了。
那个黑衣男人却也看向俞星城,似有些震惊和狐疑,他没想到,中了一刀的俞星城竟然还站立在屋檐上, 她御剑飞来的宽刀就在她身边。
但他目光更在意的是他的刀。
他把刀留在了俞星城身上。
俞星城心道难道这刀上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标记
果不其然, 黑衣男人再一次消失, 俞星城闭上眼睛,立刻用全身感受空气中的电荷,在她感知的视界中, 一大团电荷陡然出现在她身后, 那电荷勾勒出的轮廓, 似乎在向她伸手
俞星城猛地转过身去,睁开眼,一把抓住自己腰后的刀柄,竟然将那把刀迅速拔出
白人女子转过头来看见这一幕,用口音颇重的汉话惊呼道“你不要命啦”
刀刃上竟因拔出的速度够快,还是明晃晃的凛冽湛亮,她腰腹上的血迹竟然还只有梅花似的一小团,而俞星城挥起那黑衣人的短刀,就朝他门面刺去
黑衣人差点被刀尖挑破了鼻子,他身子连忙向后一撤,俞星城身边的宽刀像是长了眼一般,浮空而起,飞速袭向黑衣人侧面。那黑衣人一时间被两把刀围攻,只得放弃夺刀,再度瞬移
俞星城暗自咬牙切齿起来。
以前跟影虫交手过的时候,就了解到,这种瞬移,实在不是常人能对付得了的
更何况影虫的瞬移,就算在深夜也要躲避月光,只能瞬移至屋檐下。
这黑衣人的瞬移,却像是百无禁忌
只是黑衣人没有在此地久留的打算,他立刻放弃夺刀,转身朝院墙之外飞身而去,俞星城指尖电弧竟没赶上他的速度,只瞧见他几个闪身,消失在苏州城层层叠叠的屋瓦之上。
那白人女子气得骂了几句,对手臂上立着的猫头鹰说了几句,那猫头鹰挥起翅膀,朝黑夜中掠去。
俞星城捂住腰腹,她感觉到流血已经停止,便低头看向手里的刀。
令人惊异的普通。
这是一把在外头的兵武店就能买到的护身短刀。而且刀柄的缠绳下,甚至依稀可见铁匠铺的名字。
这黑衣人是谁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和那白人女子交手
为什么又突然来杀她
俞星城抬起头来,那白人女子跨过屋檐,不知是关心她还是提防她,手持短杖,朝她赶来,俞星城没忘了自己进来的原因,毫不犹豫的架起刀来“那给你们来看病的女医呢她人在哪里”
白人女子扬起脸来,有些狐疑“你就是最近在外面的马车上,一直盯着我们的人。”
她以为是什么危险人物,却不过是个少女,有着亚洲贵族女子惯有的白皙娇弱,穿着宽袖袄裙,两缕被红绳绑着的发垂在肩上。只是那眼神透亮,锐利。白人女子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在火车上曾经打量她的小女官吗后来还在暴风雪的时候,跟伊凡大人发生了冲突。
在一群敷着薄粉的女人之中,她白皙的透亮,确实显眼。
俞星城开口道“她是我的好友,我不放心她一人深夜来看诊,所以陪她来而已。”
白人女子盯紧她腰腹,看着那之前的血迹竟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薄袄上一个窄窄破口。她震惊道“你是凤凰鸟吗”
俞星城皱眉“什么”
俞星城话音刚落,忽然听到院落深处几声犬吠,她立刻跳上磨刀石,朝犬吠的声音飞身而去。
那白人女子在后头急道“你想干什么”
院落深处,灯火通明,俞星城看到一处主屋面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便立刻降下去。只瞧见杨椿楼的药箱被撞撒的满地都是器材,几个仆人打扮的黑人或拉丁裔人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的倒在地上,房间中有人用英语怒斥道“你这哪里来的恶犬”
紧接着挥舞短杖的身影投射在雕花窗栅上,一团紫光飞去,犬妖撞开窗栅跳入院中,口中还叼着一截西装衣袖,那高帽巫师从房间中奔出,左手持怀表,右手拿着短杖,直指犬妖。
巫师表情似乎极其忌讳犬妖,下一秒,就听到杨椿楼在屋内大喊“不要伤它它是我的同伴你要是伤了他,我就杀了你的主人”
紧接着,就看到杨椿楼拽着红胡子男人也就是伊凡霍奇的后衣领,手持一把柳叶刀,架在他溃烂流脓的脖子上,推搡着他出来。杨椿楼似乎腿上也有伤痕,她袄裙下竟然在滴血,染湿了绣鞋,她竖起眉毛,满头簪花乱颤,怒道“我说了我不认识那黑衣人”
高帽巫师又看到了御剑而来的俞星城,以为是同伙,神色大惊,而紧跟着俞星城奔来的白人女子看到主人被要挟,立刻挥舞短杖,那飞出的光芒击中了杨椿楼受伤的右腿,只见右腿与裙摆竟染上一层白霜,杨椿楼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动弹不得
四人连个招呼都没有,就陷入混战
俞星城正要回身袭击白人女子,院中梅花树陡然抽长,梅花朵朵绽放,枝条抽向白人女子,血色梅花更化作如刀花瓣,顺风飞旋而去
杨椿楼毕竟也是当年道考乙组,杨家出身,她应变能力与战斗力,可不像她看起来可爱天真的外表那样
如果杨椿楼能解决白人女子,那就由她来对付高帽巫师
但就在俞星城跳下磨刀石的一瞬,那高帽巫师陡然按下手中的怀表
时间停止了。
不、是时间缓慢了。缓慢了许多倍
俞星城跳下磨刀石的动作被拉长,她竟在空中缓缓下落,时间慢了,可她脑子却没慢,她想要变动自己的姿势,但身体却被缓慢的时间阻碍,根本无法变招
但那高帽巫师的动作却是如常的速度,他转身扑向杨椿楼,一把拽开了她手持柳叶刀的胳膊,夺过伊凡霍奇来,也抓住那柳叶刀,抵在了杨椿楼喉咙上
所有发生的事,好像不过是一秒,却是放慢了十倍甚至数十倍的一秒钟。
时间瞬间恢复了正常。那白人女子似乎早已适应,她的魔杖前端立刻出现一片如泡泡般的屏障,抵挡了杨椿楼的血色梅花。
高帽巫师,一只手拿起怀表,对俞星城吼道“我建议你不要妄动,我还可以多次按停时间如果你想要攻击,我就立刻杀了这个女医”
俞星城看向地上的伊凡霍奇,他腰腹上一道极深的伤疤,显然是杀人者想要像对待那些奴仆一样,将他也开膛破肚
杨椿楼恼火道“我要是想杀他,刚刚就动手了,现在在场,唯一能救他的人就是我。你难道要在这儿看他死么”
俞星城开口道“别救他了。你手上受了伤,他又一身的梅毒,一旦脓液进入你伤口,你就感染了。我二人有官身在,也可以报上名姓,与那神神秘秘黑衣人必定不是一路人。你若是怀疑我二人的身份动机,大可以现在报官。”
白人女子也连忙道“她们应该不是一帮的,这个小女孩,似乎是万国会馆的人。而且我看那黑衣人,刚刚想杀这个小女孩来着。”
小女孩
这白人女子是说她是小女孩吗
高帽巫师却急道“你不觉得蹊跷吗。这女医才来看几次病,那杀手就找上门来了不可以放他们走而起,我也不信她们是什么官员”
白人女子也犹疑了。毕竟俞星城没被那黑衣人杀死,万一那一刀是演戏呢
两方对峙,伊凡霍奇还在地上哀嚎。
俞星城眼见着刀已经贴在杨椿楼脖子上,她怕那刀面上带着伊凡霍奇脖子上的脓液,又划破了杨椿楼的脖颈。但那高帽巫师却一点不在意这些细节。
她正脑子乱转时,忽然听到一声远远的呼唤“打灯”
打灯
屋檐之上,骤然大亮,小太阳陡然映照的这院落如白日一般,高帽巫师惊吓之下,转过脸去避开炫目的日光,正要抬手按表,一个身影出现在高帽巫师的影子之中,刀柄砸向他手肘的麻筋,而后一拧他的手臂。那怀表从他手中脱落。那影子中的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接过怀表,并拽了杨椿楼一把,将杨椿楼拽出高帽巫师的刀刃下
日光瞬间消失,影虫忽然出现在靠近俞星城的屋檐阴影下,接抛着怀表,冷冷看向场中。
杨椿楼被影虫拽倒在地,她连忙朝后退进屋内
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敢向二位打包票,我们与那杀手无关。或许说,我们就是来抓杀手的。”
如此场面之下,裘百湖御剑缓缓降落,他笑着抬手“东印度公司的诸位,今天月色真是不错。我是负责开膛杀人案的仙官。姓裘,名百湖。”
俞星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影虫也嗤笑一声,把手中的怀表扔给了裘百湖。
裘百湖身后,特行卫的诸位都在,小日头穿着棉袄站在屋檐上,手上还拿着烤地瓜,一边吃一边加班。显然他们最近跟着裘百湖干活了。
裘百湖打开那怀表看了一下“这是谁的画像,真美啊。”
高帽巫师忽然陷入了焦虑和恐慌,吼道“不要拿走表告诉我告诉我现在几点我要知道时间”
裘百湖没理他,按了一下怀表上的按钮。
时间没停止。
裘百湖“果然,不是钟表的能力啊。”
高帽巫师抓狂起来“告诉我几点”
裘百湖挠了挠下巴“嗯,我不会看西洋表。”他转手扔给俞星城“你告诉他时间吧。”
俞星城看了一眼怀表,左边怀表外壳里,是一个封存在树脂中的小画像,有一个美丽女人的侧脸,她道“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七分。”
高帽巫师如蒙大赦,总算能喘上气了。
白人女子从屋檐上跳下来“你们是”
裘百湖出示腰牌“我们隶属钦天监。这位女官,是万国会馆司使。在这开膛凶手四处猎杀洋人时,我们担心伊凡大人也会受到暗算,所以特意派医者来暗中保护。不过,你们也明白凶手可能会冲着你们来,所以特意躲避起来,我们也不好对外大张旗鼓的保护,只能用这种容易被误会的办法了。杨椿楼,快把伊凡大人扶起来,替他治伤”
裘百湖也是临场撒谎的一位好手。
高帽巫师仍然一脸狐疑。
杨椿楼拖着被冻僵的右腿,那白人女子面露歉意,用短杖遥遥一指,杨椿楼右腿与衣裙上的霜花消散。
但杨椿楼本身右腿就受了伤,白人女子的魔法又冻结了她的血液而后化冻,她疼的有些受不住,倚靠着门框站着,对俞星城道“星城,帮我拿一下手套,就在摔烂的药箱的第三层里。”
白人女子和高帽巫师倒是不嫌弃自家满身烂疮的主人,把他扶进了屋里去,俞星城把皮质手套递给杨椿楼时,捏起她下巴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压痕,用手抹了一下。
杨椿楼拍了她一下“别摸,脏。”
俞星城松口气“幸好没破。我就怕你染上了病。你的腿呢”
杨椿楼“那黑衣人想要杀伊凡霍奇的时候,我拿箱子扔过去挡了一下,不过还是被他划伤了腿。不严重。”
俞星城连忙扶她去坐在屋里的凳子上“你先治一下自己,再去管他”
白人女子好奇兮兮的凑过来“你是凤凰吗或者说你的守护灵是凤凰那你的血或者眼泪可以拿来给我们的大人治伤吗”
这白人女子穿的很累赘华丽,不像她出手时干脆利落的风格,她头发浅金色,瞳孔却是灰色的,跟人凑话的时候不注意距离,都快把又高又尖的鼻子抵过来了。
一靠近,就是扑面而来的浓重香水味。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被她当成了什么,皱眉道“我不是什么凤凰,我的血也不能拿来治病。这位女医会给他治好的。”
白人女子还是看着她的脸“那小凤凰,你多大了。十三岁十四岁哦哦,我叫阿比盖尔。”
俞星城是真的不爽了“我已经早过了及笄之年。我叫俞星城,请你不要给我起一些什么外号。”
裘百湖走过来,在门口对俞星城招了招手。
阿比盖尔还在身后惊讶喃喃道“啊,果然亚洲女人都显小。我还以为是小孩儿呢。哎呀,我也想这样,不会显老”
俞星城和裘百湖走进院子里,她转脸问道“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怎么插手到伊凡霍奇的事儿里来了”
裘百湖“我也没想到。最近这小半个月以来,从应天府到扬州、苏州、杭州,南直隶之下,陆续有洋人被杀。而且不是开膛破肚,就是被砍了脑袋,扔进了府衙。各府衙如临大敌,不敢对外声张,所以事情才没闹大。杀的不是商人就是使臣,我就一直在怀疑,下一个可能就是伊凡霍奇。没想到我查到了他藏身的地方,正好赶上了那凶手翻案逃脱。”
俞星城皱眉。
这是专杀洋人的翻版开膛手吗
裘百湖“凶手极为狡猾,一直连半点踪迹都没抓到。不过这次,你见到凶手了么”
俞星城“我不止见到了,我还跟他交了手。这是他的刀。”
裘百湖又惊又喜“当真你也太有本事了吧早就说让你跟我干,哎,有你我能省多少事”
他低头看向俞星城递来的短刀,仔细查看。
俞星城“他捅了我一刀,我才能把刀夺下来的。我都快被对穿了,裘大人就没点表示吗”
裘百湖吓了一跳“对穿怪不得,我看到你身前身后的薄袄上,都有破损,我还想着是怎么搞的。那你啊,我懂了你的自愈能力,竟然已经这样强了”
俞星城对他也没多少隐瞒了,点头“但疼还是一样疼。”
裘百湖确实眼底有几分心疼,嘴上却笑道“也没少块肉,看你受了苦,我一会儿查完了案子,请你吃南街早点去。”
他低头看着这把刀,俞星城转头去查看在地上死状凄惨的仆人。
俞星城低头翻看尸体,道“这把刀我已经查看过了,没什么异常。关于那个连环杀人凶手,你还有别的线索吗”
裘百湖“也不能叫线索。有个秦淮歌女,非说这杀手在第一次犯案之前,去她船上喝过酒。男人让她眼上蒙着布弹琵琶,她也没瞧见脸。但那个男人说,洋狗来了大明胡作非为,他要驱除鞑虏,杀尽败类。不过秦淮女说他留了名字。”
俞星城连忙抬头“叫什么”
裘百湖“李强。”
俞星城“”
裘百湖“一听就胡扯的名字。所以我说这也不能叫线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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