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掌印

小说:蒸汽大明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特行卫的几位之前就在帮裘百湖做事,裘百湖很喜欢他们, 他们前来倒也是好事。

    更何况这几位简直就是航海必备。

    瞎鱼的天眼可以用来观测风雨天象, 虽然船上也有另外几位仙官似乎也是能够测绘航线的天眼者, 但能够观测的范围和经验都远逊于瞎鱼。

    而菜农更是直接承包了船舱最下头一层, 那里有装满土壤的木箱, 是用在来船只上种植蔬果, 他去打理,再加上小日头过去日照几个小时, 几个有木系灵根的修士偶尔会过去催长一下蔬果,俞星城觉得这艘船到了印度洋, 都能天天吃上萝卜、茄子和小青菜。

    小日头成了整艘船最抢手最忙碌的修真者,到了夜晚,很多水手都想让他飞上桅杆去, 给他们照亮整片甲板来照明, 好方便他们工作。再加上小日头的太阳脑袋是灵根, 并不会使用多少灵力, 远比仙官的法术对船只的影响要小得多。

    他有时候就坐在桅杆上层的小平台上, 脑袋变成太阳,倚着桅杆打瞌睡,

    但俞星城不知道为何亚瑟和阿比盖尔会上船。

    阿比盖尔穿着毛皮大衣,带着缀满鸟类羽毛的圆帽,低低的方领裙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和脖颈, 让许多大明男性官员连忙扭头避开视线。她还带着珍珠耳环, 依旧是浓重的香水味和敷粉, 走路大大咧咧,裙下露出美国牛仔一样的马靴,冲过来就要拥抱俞星城“小凤凰有没有想我呀”

    她高大丰满,俞星城极力抵抗也没能推开她,俞星城整个人都被埋进她的胸口和大衣里了旁边的戌三蜀六连忙道“不可对俞少卿如此失礼”

    阿比盖尔撅起嘴唇亲吻了俞星城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了和口红的痕迹,她大衣滑下来,露出一小片后背,戌三蜀六本来要拦她,却被一片白花花晃得只顾得上捂眼了。

    亚瑟倒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眶凹陷肤色灰白,瘦高的整个人驼着背,拎着巨大的皮箱,只依旧摘下帽子对俞星城一礼,他的那只变色龙趴在他有十字缝线的头顶上,也似乎低头朝她一礼。

    俞星城“伊凡霍奇呢你们没跟着他”

    阿比盖尔一脸奇怪“你没听说吗万国博览会结束不久之后,他死了。梅毒发作,他鼻子都开始流下脓水,挣扎着要爬上回英国的大船,但没起航之前他就死了。你们大明的郎中说,他的头盖骨都被梅毒腐蚀的像马蜂窝一样了。不过就照他后来那个吸大烟的量,死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因大英本来计划开战,大批英属公司撤出大明,却没想到战争并未打响,法国和一部分美国公司占据了许多市场,东印度公司再次在亚洲失利,伊凡霍奇似乎背负了极大的压力和骂名,因此才开始疯狂吸食大烟,健康状况也一落千丈。

    但伊凡霍奇引起的川渝罂粟潮,影响至今仍未结束,鸦片带来的暴利就像诱人的种子一样扎根在中原腹地,几乎无法断绝。

    亚瑟沙哑的低声道“不过在万国博览会结束前,我们和霍奇先生的合同就已经结束。而在半个多月前,贵国的缉仙厂与我们签订了新合约,为期一年,要求我们协助贵国的诸多行动。包括对印度的行动。”

    这俩人都曾在印度待过挺长一段时间,对当地状况颇为了解,但俞星城也知道很多英人都发誓效忠国王,他们对皇室的不可背叛的意识比大明百姓要强上许多。

    俞星城“如果两位协助我们,难道不算是背叛英王么听说乔治三世已经病故,摄政的威尔斯亲王即将继位,难道你们不想要效忠新王”

    阿比盖尔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出身都柏林,是正儿八经的爱尔兰人。别跟我提联合法案。更何况我是个爱尔兰天主教徒,去他妈的圣公会。去他妈的疯子乔三。”

    在万国博览会工作后,熟知各个国家事务的俞星城自然懂了。

    虽在几十年前的1800联合法案中爱尔兰王国正式并入英国,大不列颠成为了“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但爱尔兰内部其实大小起义从来没有中断。对于不少爱尔兰人来说,其实最讨厌的就是“英国人”这样的称呼。更何况英国信奉新教,大量英格兰人与苏格兰人搬入北爱尔兰之后,北爱尔兰的旧天主教徒遭到了极其严重的迫害。

    乔治三世更是坚决的新教拥护者,在许多人劝他解放爱尔兰的旧天主教徒,承认他们的信仰合法性时,乔治三世却说过“我可以把我的头送到砧板,了结我的生命,也不会批准这些解放天主教的措施”。

    英国皇室,是爱尔兰天主教徒眼中的敌人还差不多。

    亚瑟更是开口“我是阿卡迪亚人的后代。”

    得了,来了一个身世更坎坷的。

    阿卡迪亚算是后来的加拿大东北部的一片殖民地,英番占领过,几乎是几十年就换一次主人,后来归于英国,他们却坚持保持中立,再也不想牵扯进英法的战争里。中立的结果就是,英法都不信任他们,都压迫他们。在美国独立前,英、法、印第安各方势力在北美的多次战争中,他们阿卡迪亚人也被驱逐、被屠杀,被迫入伍,经历了妻离子散,隐姓埋名的大动荡时期。

    可以说是北美的吉普赛人一样。

    他们能效忠英王就怪了。

    俞星城叹气“感觉英法政局也是一团糟,既然你们不效忠英王,那我也认同这份合同。”

    阿比盖尔笑起来,拿肩膀挤了她一下“缉仙厂想要跟我们签下协约的时候,我们其实本来不想来的。他们什么都不懂,无知的冒犯人后来是那个裘百湖提及了你,说如果上了船,我们可以听你差遣,而不是被那群耍剑的仙官管束,我们才同意的”

    亚瑟似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俞星城笑了笑,伸出手“虽然以前有些立场不同造成的芥蒂,但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也希望你们在合同期内,保证自己的诚实与立场。”

    亚瑟也抬起她手背,冰凉的嘴唇碰了一下她的手。

    裘百湖正从二层走下,道“正好,我们在上海县等待船只汇集,还需要一些日子,你替我去苏州一趟,请一个人来。”

    其实航行到苏州之前,裘百湖都有些心事重重,没怎么跟俞星城好好说过话。或许是今天风大,他披上了俞星城之前送去他府上的那件披风,俞星城努力公事公办的板着脸,但她的身高正好能直视裘百湖披风的系绳,能看得出极其仔细的打了个结,却嘴角又忍不住想翘起来。

    裘百湖说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伸出手敲了她脑袋一下“窃喜什么呢我对你说的事你听进去了么”

    俞星城揉了一下额头“听进去啦。是吏部的任命书是吧,什么人非要我去请不可。”

    裘百湖“同是少卿,你去比较合适。熟人,你才能请的出来。”

    俞星城从他手中接过缎面折子“熟人啊,说来,胖虎怎么会也在这船上我不信你不知道。”

    裘百湖“因为我怕需要大妖相助。不过不敢多邀请,这个胖虎,我跟他接触了几回,为妖可靠,性格忠厚,且混迹人间多年,不容易被人发现,我才带他前来。”

    关于妖的事,俞星城想了想自己挂在腰间的行露铃。铃中发声的铛被她裹上布条,如今不会发出声音,她从炽寰口中得知过这个看似失去神力的行露铃,依然能够有的能耐,她也确实尝试过。

    但显然这件事不适合跟裘百湖说出口。

    俞星城问道“什么样的事,会需要大妖相助。”

    裘百湖“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所以才什么人都备着。更何况大妖我也不用带多,你自己就肯定会带着不是吗”

    俞星城扯了扯他袖子“那妖馆的事,一年期限已经快到了,后来要怎么处理”

    裘百湖笑“此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钦天监也有自己的人,他们会处理的。你放心吧,国师似乎不讨厌妖馆的设立。这事儿对钦天监没有坏处。”

    俞星城垂眼乱想,裘百湖哼哼两声,又伸手跟拍西瓜似的拍了她脑袋两下,不少吏员都见过俞星城一脸冷淡打官腔的模样,觉得她只是外表少女,实则不可亲近。这会儿看着裘百湖拍她脑袋,俞少卿不但没生气,还露出难得几分女孩神态,众官吏纷纷面露惊恐之色,连忙逃离案发现场。

    俞星城一路上没带炽寰,裘百湖告诉她,她一个人前去请人会更好。

    俞星城到了苏州之后,叫了一辆马车去往裘百湖告知她的地点,那里不是一处官府,也不是什么豪宅,而只是一处颇为偏僻的民居。

    在出发之前,裘百湖说“他已经辞官了,而且估计不愿意再回来了。我甚至觉得他或许会有些厌世。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想利用他,还是惜才。但你去一趟,算是我为此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但她路上翻开了缎面折子,看到了里头的公文,她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

    只是俞星城实在震惊,更无法和裘百湖的话联系起来。

    车夫停住马,他显然接待过许多颇为尊贵的客人,甚至帮她掀开车帘,放下小凳,道“这位官娘子,您真的是要来这种地方”

    俞星城转头看看周围,随着苏州中心的移动,这里算是较为偏僻的区域,而且离工厂很近,不少百姓认为工厂的黑烟有毒,纷纷搬走,工人又大多住在工厂内,这里许多房子都已经空了。

    俞星城拿了几个铜板,微笑“嗯。谢谢你。”

    马车离开后,俞星城裹紧披风,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敲了敲木门。

    这里确实算是苏州污染稍微严重些的地区,再加上今日阴天,更显得目及之处只有灰色。木门落了锁,里头没人开门,没人响应,俞星城左右打量了一下石子路的两端,如今是上工时间,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想了想,果断御剑飞过了围墙,落进院子里。

    院子里没人。东西都是墙壁,南北两间屋子,院子里有一棵槐树,但已经枯死了,连一点叶子都没有。两侧墙壁似乎被他粉刷过,白的扎眼。除此之外,院子里没有一点像是有人生活的迹象。没有花花草草,没有物件工具。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深吸一口气,往主屋走去。

    主屋的门一推就开了,屋内有些昏暗。当间没有桌椅,只有一个蒲团摆在正中。该挂着字画的墙上,只有几枚钉子,最上头的钉子上挂了一串木制佛珠,下头的几枚钉子张开一块白布,遮挡了墙壁,或许是墙壁上有些起皮渗水的难看污渍。

    主屋东边是一张桌子,摆着廉价的宣纸砚台,砚台都极其干净。西边是一张没有床架的单人床铺,素色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床头的盆架上有一块白巾子。还有一个老旧的木制衣柜。

    简陋的不像个家。却被人打理的干干净净,连石砖地都似乎被仔细擦洗过。

    这人过的像个苦行僧或清教徒。

    俞星城找不出什么端倪,立在主屋正中央,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块被钉子固定着蒙在墙上的白布。

    虽然这样动别人房子里的东西有些冒犯,但俞星城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她摘掉了钉子,用手臂接住坠落下来的白布,看向佛珠下大片空白的墙壁。

    她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是什么,直到她贴近去看。

    那是无数个大小形态各异的手掌的印记,有些是因为蹭上些灰尘而留下了指印,但大部分都是因为用力按压墙壁,而留下了一个个细微的掌型凹痕。

    层层叠叠,数不尽数,遍布墙壁。

    她顿住了呼吸,呆呆的仰头看着。

    俞星城似乎能想象到他坐在蒲团上垂着头,只有那无数双手撑在这面墙上,似冥想,似反思,似无数安静的夜里,在这个晦暗的房间里努力与自己相处。她呆呆的望了那墙壁好一会儿,再环视这个“家”,缓缓垂下了手。

    她一瞬间眼眶竟有些泛酸。

    这时,大门开锁的声音响起来,俞星城手忙脚乱的拿起白布想要挂回原位,却笨手笨脚的来不及了。他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快步走入院中,俞星城抱着一大团白布,转过头来。

    温骁没有穿紫衣,是一身简单地暗青色衣裳,是去年年后他们一起去订做的,他手里拎着一个装满肉菜的篮子,呆呆的望着俞星城。

    俞星城抿紧嘴唇,却觉得自己抓着白布的手攥的太近,她听到自己开口的几个字节不是很稳“你辞官了为何没与我说过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师的。”

    温骁走入房间,把篮子放在靠门的地上,努力对她笑了笑。

    俞星城却莫名恼火起来“我以为你是把我当做朋友的,我只知道你进了京师之后就被带去了温家,可你出来之后呢你就这样莫名其妙辞官了怎么走之前不知道来打个招呼呢”

    温骁有些慌了,还是走过来柔声道“你别急啊。”

    俞星城实在是无法忍受,那些屠杀乌斯藏的传言,温嘉序说来的家事,身后层层叠叠的掌印,给了她关于温骁另一面的隐约轮廓。像是黑暗中独自点烟的人,火柴的微光照亮他满是血与泪的脸颊,而后火柴熄灭,轮廓消失于黑暗,只会被人议论,而不再显露丝毫面容。

    可他走过来的时候,既没责怪她的闯入,也没有因她扯下白布而生气,反而依旧是平日说话温和的声调。

    阳光下,他又是整洁的,自省的,温柔的,对待离开温家的生活是笨拙的。

    她一下子有些极其心疼也极其难以表达的情绪涌上心头,俞星城忽然抬起手,把脸埋进白布中,肩膀微微抖起来。

    温骁惊慌失措,想抬手碰她却又没能搭下手,想开口说什么却都说不出口。

    俞星城深吸了一口气,却依然用布蒙着脸,没有抬头。

    温骁半晌“我只是没法给你解释。或许我也挺怕你走入京师。我听说你去了俞家,那你必定会听到一些我的事吧。我不知道那时候还适不适合去与你告别。”

    他又垂着手道“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甚至进宫面圣了一回。我只是愈发明白,我要不然继续留在温家,要不然只能被拿来当对付温家的工具,我只是累了。”

    俞星城脸埋在一大团白布里,瓮声瓮气“为什么又回了苏州。”

    温骁“之前万国博览会前后,我都住在这里,我去京师的时候,也没把这儿卖掉,算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住的地方。”

    他又笑了“而且我有点想念你的妖馆里那些大小妖怪,也有点想念咱们以前在妖馆里逢年过节的热闹气氛,想起你去京师之前,总很担忧他们,我反正还没想好去处,不如回来照顾一下他们。停一停,想一想,再决定下一步去哪里。我在参加道考之前,其实已经在大明游荡几年了,或许再出去游荡一番也可以。”

    俞星城捏着袖口中那缎面折子,别过身子放下了白布,终于抬起脸来,低声道“你屋里有水吗,我想洗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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