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帮你, 你想让我告诉你几个名字,可你知道, 如果你想彻底解决这事儿,牵扯的人就太多了, 我没法一一列举。”徐老看着她, 他倚着廊柱, 身子有点发虚。
俞星城紧盯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用那么多人, 是谁来找到你, 要求你去修改图纸数据的”
徐老一瞬间想要开口“不, 我或许活不成了,但我家中子女不应该”
他显然既正直,亦是传统,徐老无论如何都怕拖累家中子女。
“你觉得剩下五人调离京师,还有其中一人自杀, 都是因为什么”俞星城轻声道“是他们被调离, 被杀还是说他们害怕在京城待下去,亦或是良心不安徐大人应该比我更知道答案。”
徐老倚靠着柱子, 人就跟老树一样, 枯萎下去, 连脸上横竖的皱纹也都像刀痕,他腿半弯着,衣服被略有些掉漆的圆柱蹭的向上皱着。
徐老“孩子这没意义。你还太年轻,我说几个名字, 帮不了你,反而会害了你。”
俞星城看了一眼窗外。
徐老之子的剪影就投在玻璃窗上,他似乎是关切徐老的情况,忍不住站在那儿候着看着。
她走近一大步。俞星城一向很注重与他人的距离,更注重礼仪,此刻却几乎是走近了俯视徐尚书“徐老,这一切如果真的没意义,就不会有数年前你绞尽脑汁想要保护家庭,又想要保护这座大堰的苦心积虑。您的后代似乎都是以清廉实干著称,但凡你觉得这没意义,又如何教导他们不成家、不升官也要做好实事。”
“今日你说没意义也就罢了,这件事、这成千人命便会落到你身上让你来扛,你的子女后代便都知道他们的父辈祖辈有一位奸恶之徒,犯下错误毁了武昌府一切的家训、一切的教导都成了耻辱,他们长出的脊梁将会被这耻辱压弯这是否才是真的毁了你的家族”
徐老如遭雷击抬起头来,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窗边自己儿子的身影。
徐老之子察觉到了徐老的目光,忍不住一让,躲在了墙后头。
但他片刻又从墙后走出来,立在窗子前,沉默的看着徐老。
徐老望着他,眼眶紫红,他就像瘤子一样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片刻,看向俞星城“我只想让他们活,但你不能保证他们能活不是吗”
俞星城垂眼“我不做骗人的承诺。我确实保护不了他们。徐老,只有你才能保护他们。”
徐老抬头看着俞星城“你要去面圣了吗。我当日见了皇上,皇上似乎察觉到事情出在我身上,他要我核算图纸,给他一个答复。但现在你能替我去给我一个答复了。”
他裤腿里两条腿孱弱却筋骨突出,用力将他朝上顶起来,他靠着柱子,努力站直了“内阁有两位,是当时看起来最支持皇上修建汉阳府大堰的人。分别是内阁的文华殿大学士寇峰与文渊阁大学士胡解寄,他们来找我谈过,说朝廷拨款必定不足,皇上想修,却也不能真的为了大堰掏空国库。”
俞星城一惊“他们二人直接来找你谈,难道就不怕”
徐老“他们没说别的话,面上翻来覆去都是要为汉阳府大堰的修建而节省,为皇上和朝廷分忧。但那时图纸已出,皇上甚至也看过。我以为他们只是要在施工时偷工减料,但并不是。我装傻了许久,但后来,他们把话挑明了。万历后,验工变得愈发复杂仔细,到时候省不下去了,所以要在图纸上动手。”
俞星城“只是把话挑明了你便觉得这事儿不得不要改了”
徐老笑了“你太不了解了,当你看过太多人的反抗落得凄惨的下场,那种恐惧与屈服,哪怕是一个眼神就能引发的。在这个官场陷得越深,越什么都怕。这两个名字就足够了,之后的话我不必细说。你去面圣,说不说这两个名字你随意,但他们也不会怕的。”
俞星城懂得。内阁和皇帝的关系很难判断,比如江道之,似乎所有人看他都像是谄媚之徒,皇帝却与他颇为亲近;吕涵看起来像是天天活稀泥,糊弄事儿的老夫子,皇帝却偶尔还会去他家吃饭。
哪怕皇帝真要彻查此事,他难道会从身边下手吗他难道会直接在京师,把局越扯越大吗洪水已在,俞星城还需要更大的漩涡
在她走出这满是演算纸张的房间之前,纱帘被掀开,午后的光斜射进来,在屋里投下一个方块,徐老站在那窄窄的光里,忽然道“你不可能拿到水文县志的。我修建过太多桥梁与坝堰,汉阳府大堰修建之前,我甚至亲自去考察了半年。他们的水文相关的记载很不规矩,如今这样混乱,水文数据很有可能丢失了。”
俞星城站住脚。
徐老露出一点笑“你也不知道对吧。这汉阳府大堰的决堤是否与我有关。我从改了那数据的一刻,就知道,之后这大堰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要担一份责了。”
俞星城有些急,道“您怎么能这样想,皇上已经派人去汉阳府大堰实地查案,是否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徐老笑了笑“是。我听说是温家那位爷去查的,你可以提点一下,西侧七个泄洪口,以及上游陆号围堰,可能在土石结构的下半部分有些薄弱。其实图纸很微妙的改动了一些设计,并且我们改动了全部的图纸,使其看起来无缝。这里几处改动的相较薄弱却也安全,但对方如果仔细研究过汉阳府大堰的构造,就应该会在这两处下手。”
俞星城惊讶,又忙点头“好。谢过徐大人”
徐老却挥挥手,转过身去,一双黑色旧布鞋踏着满地的宣纸,朝房间深处走去“儿,送客”
俞星城出去坐上马车,准备进宫。她有些后悔今日没有带炽寰出来,否则还可以现在就写下徐老告知的信息,让炽寰交给妖馆,迅速递到温骁手里。
现在看来,只能等到面圣之后再递消息了。
俞星城此次进宫,其实并没打算提及内阁那二人的名字,因为既不是时候,也没有意义。她坐在车中半闭着眼睛,正在默想进宫之后要如何说,那同车的小吏抱着木筒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似乎被颠簸的有些难受。
俞星城睁开一只眼睛,看他“怎么了不舒服”
小吏“只是觉得车驾不稳,咱们工部的车夫什么时候这样不稳当了。一点小事,不劳俞大人费心,可能我也是在徐府喝茶喝多了。”
俞星城微微皱眉,道“你去与车夫说一声,咱们也不是着急立刻要进宫,让他慢点驾车吧。”
小吏笑着这就要推开车门,一推,才发现车门竟然推不开。
俞星城愣住。
小吏也吓了一跳,连忙又使劲推了推,车门能开出一条缝,俞星城朝前靠近几分,才发现那缝隙外,竟然挂着一把黄铜古锁。
而车夫正驾着车,背对着车门,挥动鞭子继续驾车前行。
小吏连忙砸门“怎么回事,门怎么锁起来了”
但他砸门的声音,却像是回荡在了狭窄的马车内,根本传不出去,俞星城皱起眉头,她抬手将灵力直指那枚古老的黄铜锁,却没料到自己的灵力还没触及车外的锁,就被猛地弹了回来
马车之外,似乎包裹着一层灵力,那层灵力粘稠且厚重,似乎并不具备攻击性,却能将她的灵力与声音挡的严严实实。
她们被人暗算了。
有人不想让她见徐老,更不想让她进宫面圣。
俞星城的敌人很明显,只是他们太庞大了,她根本不必猜是谁对她动手,只要知道自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便足够了。
小吏并无灵根,吓坏了,他看俞星城坐在软垫上半垂着眼睛不说话,冷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都忍不住往俞星城的方向靠近几分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体型之差,他现在就希望俞星城大显神通,轰开这辆车,保护他几分啊
俞星城却往旁边微微一避让“别离我太近。”
小吏僵住,往后缩了缩“俞、俞大人,这怎么办啊。我,我觉得这路根本就不是去往宫里的。”
车夫应该也完全被换了人,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进徐府的时候。
俞星城“你唱歌试试,是不是声音会反弹回来。”
小吏用力的点头,然后就开嗓唱起了“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
俞星城被这立体环绕的打情骂俏小曲惊得头皮发麻,这小吏若是到现代,怕也是愿意扯下官袍大跳女团舞的类型,尾音妖娆,含情带俏,俞星城连忙呵斥道“不用再唱了”
小吏生生把那句“搂一搂,愁都散”给咽下去了。
俞星城平复了半晌心情,才把几句魔音压下去。
俞星城确实可以用灵力试一试,但她觉得这团灵力,可能来自于某些特系灵根,比如说是可以完全隔绝反弹内部的能量。如果她现在尝试用带电的灵力去攻击马车外部,很有可能灵力会被完全反弹回车内。
她不要紧,毕竟她是可以钻到中,把雷暴当成按摩的人。
但身边这位连灵根都没有的小吏,可能就要变成渣渣了。
但灵力在马车内运转是没有问题的,俞星城能听到外头的声音,似乎他们还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现在也不方便试探,很容易伤及道路两侧的平民百姓,对方似乎也不打算在这儿就动手。
俞星城道“你把马车里的抽屉都打开吧。”
小吏连忙去打开车厢内几个壁柜上的七八个大小抽屉,看了一眼惊道“大、大人这里头都是”
俞星城“别担心。这车是曾经跑周边府县考察勘测用的车马,工部大多数都无灵根灵力,这些枪是徐老和鲁大人早些年置办,以让官员防身所用的。”
她语毕,近十把大大小小的枪支从抽屉中缓缓升起,枪口朝外,环绕着俞星城与小吏二人,形成了个圆环状的枪阵。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打架,没危机了。,,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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