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部边境, 发生了好几次与沙俄之间的小型冲突, 这与两国之间文化不同、亦或是对蒙古、后金一代瓜分利益不均导致的。
而沙俄有意在冬天开战, 对于他们那些喝着烈酒穿着棉衣冲进雪里的士兵而言, 西伯利亚的冬天也不算什么。但对于最北部只到准噶尔部打过仗的大明将士来说,这冬天如同毁天灭地。
负责北部修建铁路、与沙俄来往的太子殿下, 虽有过欧洲游学的经历, 也善用一些现代战术, 可他忘了连拿破仑都要在沙俄的冬天面前流干眼泪,更何况带兵经验不多的他。
所以在北部沙俄边境开战后,大明连连败退。
沙俄占据了曾经属于后金地区的大部分区域, 但最关键的靠着太平洋沿岸, 临近倭国北部的多处港口, 却还窝在大明手中。
原因很简单,沙俄太平洋侧的战船本来就少,大部分战船都聚集在欧洲一侧, 以如今都没有铁舰巨炮的航船水平,想要跨越北冰洋过来几乎是不可能。而大明本来就水师发达, 又加上占领倭国后, 大明大力发展远洋海船,皇上又早日平定北海道一代的虾夷毛人,部署了战船,如今去占领鄂霍茨克海附近的几大港口, 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后来听说在关于修造铁路等等的协商之下, 沙俄与大明暂时休战, 沙俄退还了一部分全是丛林的内陆土地,当个人情,大明则将大量丝绢茶叶送给皇室。
但这大大小小的战事下,也牺牲了很多普通的将领与天兵,铃眉是去前线晚了一些,也是艺高胆大运气好,几次战争中都活了下来,现在脱离仙官体系,成为了天兵中的一位女将。
天兵中大多都培养凡俗灵根的低阶修士,教授他们基础且统一的法术,或是教他们如何彼此配合,多招收的多是各门派的低阶弟子、农户贫民家中出生的灵根者等等,因此其中大概有二三成的女子天兵,和女子仙官比例大致相同。
这对铃眉来说是个好机会啊。
果然,时间越靠后,她说的事情当中关于政令的就多了,似乎她还因为一场战事被连升两级,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个什么官职了,但估计肯定能让她家乡的父母颜面有光了。
杨椿楼其实到了沙俄边境,就和铃眉分散开了。铃眉在前线,她就在后方。
铃眉升官,杨椿楼自然也混出了些名堂,只是她或许医修世家出身,又是后方照顾伤者的人,在信中说起的战事,更多是血淋淋的。其实杨椿楼透露过,杨家医术高超,与他们私下会买犯人尸体或无名尸首,而后解剖血脉经络与骨骼有关,这一点一直是杨家不愿因提及的禁忌。
但就是这样,杨椿楼亲自到达战场后方的医馆时,仍然被受伤惨烈的众多将士,惊吓的几欲呕吐。
她这个可以随时回家,做个杨家下挂名悬壶济世女菩萨的小姐,终究还是没有回去。
她没有再信中提及太多,只是说她向医馆倡议雇用普通百姓,来简单培训照顾受伤士兵;又提及如何在天兵中培养能够简单掌握医术的医修兵,能够对因为枪伤或者炮弹所伤的士兵进行简单的处理;以及她还在医馆划分了对于大批受伤士兵涌入后,如何划分类别治疗的方案。
杨椿楼从一开始妄图救下所有将士,到后来制定给受伤士兵分类的方案,期间不知心里经历了多少痛苦,慢慢走向了冷血。
但作为医者,她那一点点冷血,终究还是帮她救了更多的人。
杨家的出身,对责任的承担,与那份敢做选择的一点冷血,终究让杨椿楼直接受到了太子的重用,直接在全是把脉老头与熬药仙人的按资历说话的医馆中,做到了几乎一把手,成了沙俄后方指挥救治伤员最重要的官员。
杨椿楼以前还谈及工作,后来就渐渐少了,只说一些林海雪原中的动物、提一些偶尔跟铃眉见面时的趣闻,感慨当时在苏州的美食与美景,咒骂这沙俄边境要人命的鬼天气。
只是偶尔在字里行间,她也透露出一些迷茫,一些感慨。
俞星城突然有种冲动,也写上十来封信,不说安慰,不聊人生,只把自己这一年来遇到的种种困境、无力、胜利与欢欣,都与她说一说。述说自己也有过这样的迷茫与感慨,比什么安慰的话,或许都好使。
但她心情起伏激动,一时也不觉得是回信的好时候,就先把这厚厚一沓信纸捋平,拿了一本厚重的大书夹了进去,只等明后天再多花时间,好好写回信。
剩下还有两封信,俞星城先拆了俞家的那一封。
写信的是俞家老太君,开头便是些惯常亲切的问候,俞星城跟京师俞家就打过一次照面,却没想到老太君口吻里那种亲昵,搞得她像是在老太君膝下养了二十年似的。客气之外,也有些别的言语,但并不是老太君用自己的口吻说,而是老太君转述俞菡的话。
俞星城记得,俞菡是京师俞家一位考经学的小女孩,漂亮傲气,春心萌动的。
从转述的话里,看起来都是俞菡在叽叽喳喳议论谁家婚事。
但俞星城再读一遍,却明了里头重点都是关于太子的动态,显然是说太子不像前几位一样受到皇帝冷遇,甚至偶尔也能在皇帝面前说笑,受到一些重用
这是俞家在担心,皇帝把小燕王派出去,又亲近太子,是转了风向。
俞星城仔细念了几遍,察觉到俞老太君提及俞菡跟大明千万女孩似的,还有点痴迷小燕王呢,小燕王怕是不知道自个儿有这么大的魅力吧,老太君让俞星城在小燕王面前说笑几句。
这言下之意,是说把京师的动向报给小燕王了
小燕王虽然受到不少长公主与皇帝的信件,但其中长公主未必敢多说几句真话,小燕王或许对境内知晓的并不多。俞老太君希望她能多提点他几句。
可如何提点,又如何开口告诉他大明的风向变化
俞星城想到他一直以来的不安,实在是无法在他们即将去往教宗国时,将这些告诉他。而且现如今告诉他,他也无法多做些什么啊。
俞星城心里有几分犹豫,将信纸折了起来,压在了镇纸下头。
最后,她才随手打开了方主事寄来的信件。
把信纸倒出来,却没想到也倒出来了好几片银杏叶子枫树叶子,俞星城懵了这是干嘛
不但如此,方主事的那张信纸还透着一丝香气,不知道他是不是滴了玫瑰水,俞星城嫌弃的朝后缩了缩脖子,心一横,打开了信纸。
当面就是几句天花乱坠,查编典籍的溢美之词,赞美之夸张,用词之泛滥,俞星城眼前仿佛是手持玫瑰的方主事穿着一身金色裙装在唱美声。她强忍着没把信扔开,读了下去,后头终于出现了几句彩虹屁以外有意义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方主事看到了她撰写的印度见闻,成了她的狂热粉丝
准确来说是她和拉克希米的粉丝。俞星城看到他用那么多语句称赞那份感天动地的友谊,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唯粉。
总之方主事说她那本游记,被朝廷删减一部分后,于各大印报局出版,各地印局起了不少有噱头的名字,类似于万国会馆第一美女高官游历印度明印友谊两个女人跨越雪山的友谊天下第一女王看大明女官贴身纪实女王生平。
俞星城看着那些地摊文学般的名字,忍不住头疼扶额。
但她确实在大明成了名。而且没有办班讲学,没有著学立传,在这个话本与阅读逐渐普及的时代,在百姓对世界各国充满好奇心的浪潮下,她的成名似乎也是必然的。
俞星城叹了口气,看到方主事激动到手抖的在信末尾写道你应该很想家了吧,我没有办法给你寄送池州的特产,只能捡了一些京城内的漂亮叶子,如果你喜欢,可以拿来做书签。如果你不喜欢,扔了也可以
俞星城被这后头哀怨又期待的粉丝语气,刺激的差点把信扔下。方主事还是之前直言直语又没主意的样子比较好。只是她拿起了那几片叶子,闻了闻,玫瑰水以外确实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俞星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京师中米香混着檀香,又被冷冽的北风刮过的味道。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想念大明故土的遐想罢了。
她想了想,把这几片叶子放在了妆奁最下层的抽屉里。
算了,就当读者来信,先别回了。等回了京师,请他吃一次饭就好。
俞星城拾掇完这些信件,正要去用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仙官的脚步声,说是那鲸妖醒了。俞星城知道他说的是戈湛,连忙出门去,炽寰虽然也跟上了,倒也慢慢吞吞不着急。
他两手搭在颈后“他铁定没事,老子分了不少灵力给他。”
俞星城惊讶“什么时候”
炽寰“我睡不着的时候,偷偷溜过去看他来着。啧啧啧真惨,他就是不行,老子对上两个大怪物还都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看他做饭这么好吃的份上,我允许他拜我为师”
炽寰嘟嘟囔囔的自夸,俞星城却笑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头发。
肖潼到现在还未苏醒,但她被转移到了自己的房间,有奴仆照料,医官也会时常去给她换药。而肖潼的房间屏风后,有个木制浴桶,里头装满了海水,戈湛当时就蜷在里面。
当俞星城他们到的时候,戈湛并不在浴桶里,而是拖着湿哒哒的一路痕迹,跪坐在床榻边,看着肖潼。
他似乎想要伸出手去碰一下肖潼的鼻子,但他身上披着的白色单衣湿透,指尖往下滴水,他连忙又把手缩回来。
炽寰进了门就大字型瘫坐在太师椅上“你别乱动她。咱们都救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挺过来。你万一给她沾一点灵力,她就完蛋了。”
戈湛连忙揣回两只手,俞星城看他有些可怜,道“你冷不冷,我看你脸上胳膊上还有疤痕,伤还没好全吧,还是回到浴桶里吧。”
戈湛摇头“没事,我都曾经去极北的海域,这点冷我还是受得。俞姐姐,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俞星城“我不知道,但她现在已经不算情况危急了,烧也退了不少,可能这几日就醒了。你起来吧,把身上衣服弄干,穿双鞋。”
戈湛用灵力不过瞬间蒸干了身上的海水,也乖乖穿上了鞋,但还是坐在脚踏边,盯着肖潼看。
俞星城有些心疼他“不必担心,这几日我会组织好前去教宗国的队伍,大家很快就会出发,会找到救她的办法的。”
戈湛用力点头。
俞星城“你就留在船上好好守着她,她醒来就能看到你,也会安心。”
戈湛又用力摇头“不,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炽寰说的对,我在这儿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如果跟你一起去那个什么教宗国,我就能帮上忙了。”
俞星城“可是,你跟她在一起,我也安心啊。”
戈湛“我想能帮上忙。我不要再总是傻傻的守着了,俞姐姐,我要救她呀”
俞星城不说话了,炽寰在那头接口“多带个战斗力,不是坏事。”
戈湛回过头,朝炽寰投去感激的眼神。炽寰不太买账的转过头去,却抖腿踮脚的透露了他的高兴。
俞星城“好。今明两日或许还会开会,你到时候也要来哦。这次你不是她的随行,而是我们的主力之一了。”
戈湛终于露出了笑容,点头“嗯。”他又转脸,对肖潼低声道“你不要担心我哦,我其实很厉害的,只是我或许不该听你的话,去救那些别的船舱里的官员。不过,唯一一件幸事,就是我好好保护了他们”
俞星城不忍打扰他们之间的空间,道“看你恢复了我也安心多了。我先去查看其它伤者的状况了,这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戈湛痴痴的望着肖潼,应了一声。
俞星城推门准备离开了,她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炽寰也回过头。
戈湛跪坐在脚踏边,近乎虔诚的亲吻了一下肖潼的嘴角。
俞星城吓一跳,却又平静下来,她对于戈湛的心思,也早就有数,并不算太吃惊。
但炽寰却惊得一个激灵,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俞星城拽了他一下,他才顿顿的跟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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