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什么东西”雪莱的声音微微颤抖。
亚瑟嗓子低哑, 轻声道“是无数像我一样的试验品。果然, 西满来到教宗国后, 一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试验。那些追随他而来的各大魔道学院的生徒, 教会学校的修士, 说不定还有慕名来到教廷大书库的学者们, 显然都成了他的试验品。”
“那这试验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小燕王问道。
亚瑟喉结动了动“对于西满来说,或许是成功了吧。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脑中之眼, 至于这些生徒们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照镜子,是不是我当时在手术台上也被这样改造是不是如果那时候不是试验初期, 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例子, 西满不舍得让我死我也会脑袋肿的像一个蓝水母一样枯坐着在修道院地下室死去。”
俞星城靠近了华盖,四根雕刻着缠枝的螺旋形高柱, 华盖下本应该有九十九支不灭的长明灯。但那些长明灯都早已不再,华盖下只堆坐着大概九十九具头颅发光的尸体, 俞星城甚至无法再去凝视了,她侧过头去“这种实验,到底是为了什么”
亚瑟与众人从华盖下方的圆形底座绕行,亚瑟“你想,他为了协助月神, 做了那么多事情,却没想让自己变成眷族。真要是全身心信仰月神, 就该想要获得它的血脉啊。除非他想要成为超越眷族的, 能够和月神平起平坐的东西。”
“就凭这种实验”俞星城有些不信。
“月神仿佛很难和真正的人世间有交流, 或许说神都无法与人真正的交流共情。月神推行信仰总要依靠血脉诞生的眷族和奴仆,但有了脑中之眼,或许能看到常人的双眼无法看到的事情,理解凡人无法承受的知识就像是能够有了月神看世界的方式。他应该希望自己能够和月神交流,说不定是透过脑中之眼,获知真理与世界的真相。”
俞星城呆了一下“可能连神也不知道世界的真相啊。”
亚瑟“说不定。但至少,西满在试验了无数次脑中之眼的改造后,很可能也给自己进行了改造。”
俞星城咽了一下口水“你是说他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可之前见面时可没有,但那时候他仿佛已经能够跟神有些沟通了”
亚瑟摇头“我不知道。”他仰起头来,似乎看到有什么穿过了堆叠在一起的生徒们,延伸到华盖顶端去。亚瑟胆大的靠近生徒们,似乎想将其中一人拽动几分。却没想到这些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就像是岌岌可危的香槟塔,他只是用了一点力气,尸体却斜斜倒下去,谁也不敢上前去扶着,轰然倒塌一地。
头部的金属的鸟笼从高台上落下去,摔落碎裂,而那果冻一样的发着光的膨胀大脑,落在地面更是犹如被扎破的装满水的气球,碎裂的眼球,蓝色的黏液,涂满地面。那些脆弱晶莹的眼珠子在头颅破裂后迅速萎缩下去,还有些完好的,竟转过眼来,紧盯着华改下的教宗宝座。
近百具尸体歪斜摔落下高台,露出了教宗的青铜宝座。
这青铜宝座本来由四位教会博士的雕像,象征着忠诚、知识与正直,雕像上的金属雕刻的法袍如在风中飘舞般真实。
但当尸体摔落后,所有人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教皇的宝座上,一根粗壮湿黏的脐带,像是虚无的投影一般,从地底穿过宝座,继续向上延伸到教堂穹顶。但俞星城并不害怕这根脐带,之前在地下的洞室她以目睹过但问题是这脐带上如今长满了“肉瘤”。
大型肉瘤密布在穿过教堂宝座的脐带上,那些肉瘤是淡蓝紫色半透明的软肉,软肉中能看到如叶脉般细密的深色血管。有些靠近上部的肉瘤不过巴掌大,但靠近宝座的几个“肉瘤”,竟还保留着人的四肢,甚至痛苦的五官面貌,看其中一两个人的姿势,似乎是要用什么弄断这根脐带。
显然是这根脐带吸收了人类。
温骁后退半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应该是有神职者想要剪断这根脐带却没想到一旦靠近触碰,就被脐带吸收了”
小燕王听闻,连忙让周围仙官后退,大家紧盯着那些靠上的巴掌大的肉瘤。
显然那些也曾经是人,只是被吸收的只剩下这么大了
这些冒险想要剪断脐带,拯救尤奴的神职者,似乎比那青铜宝座下原有的教会博士雕像,更能代表正直与忠诚。
脐带在微微跳动着,细密的血管隐隐有些光泽流动,所有人纷纷跳下高台,远离这根脐带。俞星城顺着脐带往上看,它延伸向教堂最为昳丽壮美的穹顶,穹顶周围的文艺复兴时期犹如神界的壁画,竟已经片片剥落
而青铜宝座之后,则是巨大的荣耀龛,金色的数位天使,手臂相挽,羽翼缠连,看向荣耀龛最中央的彩绘玻璃。
在灯光明亮时,彩绘玻璃正中的圣灵鸽会散发着白光,黄金比拟的数道光线代表着十二门徒,众天使与他们脚下的云彩,会如同迎接上帝时那般,白光映照着他们的脸颊
但现在,一片晦暗。光芒不再。
鸟嘴人也仰头,他似乎早就不为这城里发生的任何事而惊奇“教堂结构没有损坏,我们应该还可以从环形梯上达教堂上方。走吧。”
教堂内部,隐藏着一些楼梯,可以进入教堂上方教皇与一些主教的办公室和住处。鸟嘴人引领着他们走入一处窄门,窄门内有一处白石旋转楼梯,左侧是旋转楼梯中心的抱柱,右侧则雕刻着历代基督徒遭受的各种酷刑,鸟嘴人转头道“扶着右墙,让你的手触碰着这些石雕。如果不这样做,走过一圈,你会回到原处。”
众人排着队,将手扶在凸起的浮雕上,随着鸟嘴人往旋转楼梯上方走去,但没走几步,裘百湖就停下了脚步。俞星城回过头去,只看到他已然摇摇欲坠,嘴唇微微颤抖,低声道“俞大人,我就不上去了。”
俞星城想要走下去扶他,却还是顿了顿,道“是因为离月神更近了吗”
裘百湖一边胡乱的点头,一边往下退去,他抓着左臂的手指青筋凸起,俞星城亲眼看到黑色的毛发慢慢蔓延到他脖颈,裘百湖脸色涨的紫红,冷汗如雨“我、我只能到这儿了。”
他本来想说“俞大人”,却最后只艰难说了一句“星城,你们上去吧。我会留在楼梯下方。”
几个仙官抓住了裘百湖“裘大人,我们在下头陪着你”
裘百湖嘶声吼道“不用你们陪滚开”
他仓皇的往后退,俞星城牙齿咬紧嘴唇,强挺出冷静的样子“裘千户,我命令你守住楼梯口。当我们办完事,下来找你汇合。”
裘百湖眼睛通红,深深的看了俞星城一眼,哑着嗓子道“得令。”
那一眼,仿佛是说以后或许再也无法年关去她那儿蹭酒吃;仿佛是说,等他们办完事或许只会见到一只发狂的血兽。
俞星城不想认这个命,她自我安慰,或许裘百湖离月神更远一些,就不会变化成血兽她觉得自己要哽咽,强行憋下去,嗓子如火烧一般,只微微点头。
裘百湖几乎是踉跄跌倒似的朝后退去,消失在旋转楼梯上,俞星城听到他慌乱的脚步,似乎想要尽快跑的更远不让自己在他们的视野里变成血兽。
俞星城转过脸去,面对楼梯,走在最前头,闷头踏步。
众多人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有些仙官像是故意跺脚一样,在那声音的掩盖下,俞星城低着头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
是,黯淡之血根本不是解药;众神前来却连影子都没见到;裘百湖却在这个关头可能会变成血兽
她突然很想坐在地上,不压抑声音,不面对别人,连最后颜面都不要的大哭一场,但理智叫她只是闷头的走,她嗓子疼的都要说不了话,只大踏步向前爬楼梯,抛弃一切希望或绝望的杂念。
走,你要走。不到终点什么都别说。
虽然知道自己在前进,但这楼梯的长度超越了俞星城的想象,眼前只有无尽的楼梯,她走的脚软,唯有不同的浮雕告诉他们路在前进。
众多脚步声在无尽头的旋转楼梯中响作一团,几位仙官抬起灵灯照耀脚下的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面前先是一处松木地板的大厅,当然与楼下的教堂相比,已经不算大了,两侧有楼梯通向上下,上层的走廊垫着红色的地毯。两侧有一些镶嵌着十字架的木门,可只有尽头的那间,是教皇的卧室。
尽头房间的大门敞开着,走廊并不宽敞,从进入教堂正殿后就未见到一个活人,哪怕是在这里,只有墙面上遗留着一些或新鲜或陈旧的血污。
大家穿过脏污的罗马城,走过下水道,进入过洞室与教堂正殿,最后的终点却是这样的卧室。
当俞星城进入卧室时,率先看到的半圆形的石质阳台与一张带帷幔的大床,而西满神父正跪在床前,面对着阳台。阳台对面,则是广袤的海面,月光明亮,粼粼映照,而天空靠海平线的边缘,竟然浮现一丝浅色,一缕淡光,仿佛是太阳即将升起的鱼肚色征兆。
时间流逝的竟然这样快了吗
跪在床前的西满神父,似乎双手交握,在做着最后的祈祷,他姿态依旧,洁白的法袍,金色的十字架项链,他默念完最后一段,将头转过来,似温柔似苛责的注视着俞星城。
从洞室向上延伸的脐带,竟然一直延伸到教堂顶层的教宗卧室里,就穿过了教皇的床铺,一直连接到天花板之上看来这间卧室、华盖与尤奴所在的鸟笼,都处在同一位置的不同高度。
床铺上还有没叠起的被褥,难道西满神父还和这脐带睡在一起吗
房间内漾着月光,丝毫不昏暗。
西满神父缓缓起身,对俞星城道“孩子,你还是来了。”
俞星城看着他,她早就没有耐性,讥讽道“若是真把我当孩子,或许你该到密港来接我才是。”
西满神父微笑“月神在上,自然会注视着你的一切,保佑着你能到达这里。你为了黯淡之血而来,而神也打算赐予你黯淡之血。”
他的洁净与正常,还有这个华丽舒适的房间,似乎都远隔了陷落的罗马城,反倒让人毛骨悚然。
俞星城看着他,冷笑出声“还拿黯淡之血来忽悠人呢是想要我变成眷族,还是血兽呢”
西满神父的笑容微微收起几分“为了让你与月神都变得更完整。”
俞星城已经不愿意去听他那些故弄玄虚的话语,她看向西满神父背后的阳台,与阳台外的海面。那悬浮在海面上的橄榄山似乎更近了。
西满神父知道她在看什么,他道“不必担心,橄榄山无法这样飞到罗马城上空的。”
他竟然搬了一把沙发椅到俞星城的身边,无视其他所有人,仿佛屋里能喘气的就只有俞星城一人般,道“坐吧孩子,你一定有许多疑惑。当破晓真正降临,月神会和你会面,拥抱的。”
俞星城没坐下,就在所有人都没预料的时候,她忽然暴起,猛地冲向西满神父
一个汇聚着高压的电球,竟然就在俞星城掌心,电球尖锐的嘎嘎作响,雷光照亮了整间卧室,她将西满神父按在沙发上,狠狠捏住了他下巴,咬牙切齿道“满嘴神学的变态如果你再不能说出如何压制血兽病的办法,我会把这个电球喂进你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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