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报案大厅。

    明亮洁净的窗口边，挂着“严格执法，热情服务”的八个金色大字。

    庄严的国徽下，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正有条不紊地接待群众。

    一切井然有序。

    “下一个！”

    周舟迟疑了一下，走到窗口前坐下。

    “姓名？”

    “周舟。”

    “年龄？”

    “......”

    对方没有回答。民警大叔填单子的笔停住，抬起头来。

    哟，好漂亮的小姑娘。

    顿时，无数未成年人犯罪悲剧在大叔脑海中闪现。他的表情郑重起来：“你好，小姑娘，你有什么案情？”

    少女也很严肃：“警察同志，我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

    “......”

    望着少女娇嫩的脸庞，雪白无暇的肌肤，大叔手一滑，笔掉到了桌上。

    周舟认真地：“同志，我生活在六零年代，时年24岁，供职于科学院，是一名援边国防建设者，但现在却来到2019年，原因未明，想请您帮我联系一下我的工作单位。”

    不出她的意料，民警大叔蹙起眉，显然并未相信。

    他沉吟片刻：“你有什么证据吗？”

    周舟无奈地说：“我们项目有保密协议，什么都不能说。但您放心，科学院其他同志见到我了，肯定能认出来。”

    这也是最让周舟无奈的一点。她清醒的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她没有证据。

    她想起那些与项目相关的，或销毁或封存了的机密档案。

    别说她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年代，手头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也绝对不能拿出来。

    民警大叔陷入沉思。

    一觉醒来，过了五十五年，他寻思着这事情咋怪耳熟的。

    那不是叫什么，叫什么穿越吗？

    对！就是这个词，穿越。听说穿越小说一直很流行，他女儿可爱看了。

    大叔激动地一拍大腿，再次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就带出了几分了然：“小姑娘，你的意思是，你穿越了？”

    这句话他是忍着笑问的，但听在周舟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穿越。周舟从没听过这个词。但想了想，又觉得将自己的处境概括得很妙：“可以这么说。”

    ......果然。大叔敲了敲脑壳：“你家里人知道你“穿越”了吗？”

    周舟摇头。她几乎是在醒悟过来的瞬间，就想到了来报案。

    如果是其他人碰上穿越这种怪事，十有八九都害怕被别人知道。但在她的认知里，遇见了重大难题，不管是否牵扯到自身利益，都必须毫无保留地上报国家。

    毕竟，有困难，找组织。

    民警大叔却叹了口气：“小姑娘，穿越小说还是少看啊，误事。”

    周舟蹙起了眉：“您不相信我？”

    “我的确无法提供研究成果，但微分方程的周期解与稳定性这一块，包括求解变系数二阶及高阶微分方程，常微分方程与动力系统稳定性研究等等等等，您都可以问我，这不可能是一个17岁高中生能掌握的知识。”

    “......”

    这些不美好的名词瞬间让民警大叔联想到自己女儿那糟糕的数学成绩。

    这年头的小姑娘，唬人真是一套一套的。

    他低头凌乱一会，沉吟：“既然如此，你带我到你家里一趟，你家人不是不知道你“穿越”了吗，我帮你去解释。”

    周舟迟疑：“您现在信了？”

    民警大叔望着少女认真的眼神，僵硬地点点头。

    相信你是不可能的，但不管你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小孩就是过得太好，吃饱了撑的，净瞎想。

    想想六几年，他刚出生那会儿，大家都有上顿没下顿的，哪有多余精力出来骗人呢。

    **

    鸽城有名的联排别墅区天水居。

    苍翠的树木掩映着一幢幢小矮楼，庭院与庭院之间隔着精心裁剪的绿植，静谧又安宁。

    就连民警大叔都下意识放轻了转方向盘的动作，且再三确认自己已经关上了警车的警铃。

    周舟说：“就是这里，3A座。”

    这座庭院显然比其他都要更大且更气派，单单一座便占据了整片路面。

    民警大叔将警车停在拐角，整理自己的制服。

    门口的佣人为他们拉开铁门，虽然暗带疑惑地看了民警大叔几眼，但依然礼貌且镇定地：“小姐。”

    少女皱了皱眉，似乎非常不认同这种称呼，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穿过庭院，远远能看见别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声传出来，很热闹的样子。

    民警大叔忽然想到什么。少女姓周，又住天水居这种豪宅，不会是本市以低调闻名的房地产商周望安的女儿吧？

    听说他的确是住在天水居的。

    这几年周望安愈发深居简出，只在民间留下一个白手起家的神话。

    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身家过百亿的鸽城房地产巨头，周望安只用了区区二十年。

    在完成最初的城中村改造项目后，他的财富就如滚雪球般迅速累积起来。此后各路大佬纷纷效仿，但任凭谁，都无法撼动他的楼神地位。

    不过，真没想到，本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的小姐，也这么中二。

    想到这里，民警大叔忽然觉得，自己和商界大佬也有了些共同点。

    周舟走进大厅，站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下才把那个称呼叫出口：“......妈，请你出来一下。”

    客厅里，一众人等顿时循声看来。

    林婉儿正和另一位中年妇女、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文静女生在沙发上喝茶，远处还有几个小孩在尖叫着抢积木，周望安并不在家。

    林婉儿一眼就看到女儿身后的警察，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僵住。

    满室热闹气氛好像被按了暂停，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林婉儿快步走过来，下意识把女儿挡在身后：“警察同志，我闺女她......”犯了什么事？

    民警大叔见对方误会了，连忙摆手：“不不不，没啥大事，没啥大事，我就是顺道送小姑娘回来，再单独和您说几句。”

    林婉儿听他这么说，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她悄悄打量女儿，却发现她并不局促，而有些莫名的期待。

    她伸手向客厅的另一个方向一指，说：“既然如此，请您随我来。”又转身给女儿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跟过来。

    小孩子心智不成熟，做事容易冲动，不管是什么事，都让她来应付吧。

    **

    林婉儿不让她跟去，周舟只好走到沙发上坐下，目光一直盯着警察大叔那边。但客厅太大，林婉儿说话的声音又一向轻柔，她听不见谈话内容。

    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就能回到试验基地。某项试爆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就算她只是基地里上百名科研工作者中的一员，也一定要做奋战在最前线的一颗螺丝钉。

    她默默思考着，却没发现，中年妇女可梨妈，和戴着眼镜的文静少女潘可梨已经打量了她许久。

    “呀，舟舟回来啦。”可梨妈出声叫她，笑得有些虚假，“瞧瞧，这真是越来越漂亮了，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不记得了吧！”

    “你看看你可梨妹妹，哎哟，天天只会学习，也不肯打扮打扮自己，放个周末，还要在家里抱着英语书看，我劝她多出门转转，她都死活不肯！”

    周舟有着瓷白细腻的皮肤，眼睛亮亮的，在对方眼中，显然属于“过度打扮”的类型。

    然而，这么一长串话听下来，周舟愣是没找到重点在哪。

    她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接茬。

    那头，林婉儿已经结束谈话，面色古怪地将民警大叔送到门口，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被雷劈了。

    她的学渣女儿跑去派出所报案，自称是60年代的科学家？还是研究什么什么微方程的？还援边，而且现在想回科学院，以便继续援边？

    开什么国际玩笑。

    林婉儿一个头两个大，转身一看，见女儿老神在在地坐着，忙招呼她叫人：“舟舟，快叫阿姨，可梨今天特意跟着阿姨过来在家里等你，说是要和你分享学习方法呢。”

    可梨妈伸长了脖子看警察大叔离去的方向，显然在好奇这事。林婉儿装不知道。

    周舟说：“我不是高中生......”但随即被林婉儿难得一见的严肃眼神刹住。

    她有点疑惑。此时林婉儿应该已经明白她的身份了，为什么还是那种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

    对方的表情却已经重新柔和起来：“快别瞎想了，舟舟，你都是大孩子了，小说这种东西怎么能当真呢？”

    什么叫瞎想？

    周舟正待反驳，但林婉儿已经飞快地转移话题：“这个事情晚上妈妈再和你谈，你看，可梨她老远来一趟多不容易，让她教教你怎么学英语。”

    英语？

    “我不学英语。”

    国家规定的第一外语分明是俄语，英语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语言，她为什么要学英语？

    “......”林婉儿面上挂不住，无奈转脸向可梨妈解释：“你别见怪，我们家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犟，就是不肯学，说不听的。”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咱们自己人，别说见外的话。”

    说着说着，中年妇女露出了夸张的假笑：“舟舟这么漂亮，你们家也不差钱，将来找个金龟婿嫁了，做一辈子阔太太，我们可梨想都想不来呢！”

    “所以说，读书好也没啥用，这都是命啊！”

    “？”

    周舟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她推开林婉儿放在她膝上的手，猛地站起来。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蹙起了细致的眉毛，神情严肃，十分生气，“主.席同志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是严重的思想错误！只有资产阶级的妇女才会做阔太太，我们新Z国的妇女，要争做光荣的劳动妇女！”

    “......”

    中年妇女傻了。

    眼镜少女也傻了。

    就连一向从容镇定的林婉儿也傻了。

    三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