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无比政治正确的话,怎么偏偏那么耳熟呢?
过了好一会,潘可梨才使劲回想起来:“emmm,上学期历史书是有这句话。”
但搞没搞错,什么时候周舟这种舔狗大小姐也会看课本了。
可不屑归不屑,连潘可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无语地望了对方一眼后,她的目光就再没离开过周舟的脸。
她好美啊。
这是潘可梨第一次看见周舟褪去浓妆的样子。那双美丽的黑眸实在是太清透又太坚毅,让人总感觉这位大小姐有些不一样了。
可梨妈也回过神来,讪笑着:“舟舟历史这么好呀,书上的话都记的一清二楚。”
“......”
周舟没接话。
她是真没想到,都9012年了,居然还会有人持着这种解放前的陈腐思想。
女性怎么了?女性难道就不用自立自强,而是盼望着像民国那样,当军阀的阔太太吗?
沙发上的几人各怀心思,空气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这时远处大门外忽然传来少年的清朗嗓音:“妈,我回来了!”
一听到这声音,潘可梨眼睛一亮。她不再理会周舟,而是用手理了理并不散乱的头发,调整表情,露出一个宁静的微笑。
少年已经从大门那头阔步走来,马丁靴踏着地面很响。
周季然只有17岁,还是上高二的年纪,身量却已经蹿到了一米八二,裹着一件黑色及腰长风衣,愈发衬得身高腿长。
和这个年纪大多数满脸青春痘的普通高中生不同,周季然留着非常洋气的中分短卷发,脸庞干净秀气,双手插在风衣兜里,不说话的时候像极了童话里温柔的白马王子。
潘可梨被这个【在男神家看到男神】的美好事实砸晕了,四舍五入已经脑补出嫁给男神的场景:“季然哥,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听到潘可梨柔弱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周舟的眼皮跳了跳。
又是一个被骗的。
果然周季然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漂亮的眸子里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谁TM是你哥。”
潘可梨:“......”
他完全无视潘可梨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漫不经心地望向自己的正牌妹妹:“大小姐,你又犯什么事了?我看见警车从咱家开出去,幸好爸不在家,不然小心你的皮。”
周舟说:“同志,请文明用语,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她正色,补充道:“我明天就走。”
潘可梨小声说:“明天......不是开学分班考吗?”
然而,没有人在意她的话。
周季然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瞪着妹妹,周舟回想起他的满口脏话和骄横跋扈的作风,压根就不想再搭理他。
她在楼下坐了一会,就找借口上楼回房了。
**
周舟回到房间,熟门熟路地打开长桌左下角第三个抽屉,找到原主的日记本。
她昨天看了前几页,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基本身份。
周舟,17岁,鸽城一中理科高二13班学生,父亲周望安,房地产商人,成分......资本家,母亲林婉儿,家庭主妇,成分,资本家。哥哥周季然,17岁,鸽城一中理科高二13班学生。
但老实说,她对这些信息并不上心。
在和原主父母说清楚后,她就要尽快返回边疆沙漠的科研基地。
直到现在,这五十五年的时光在她心里依然没有一点实感。就像所里的老年历,就算被顽皮的孩子一下撕走十几页,也并不代表时间过去了十几天。
周舟这样想着,随手翻到日记最后一页。
【2019年8月30日】
【阿夜还是离开我了。我TM所有的尊严都被杨乐水那贱婊蹭在地上摩擦,舔狗怎么了,老子有钱有颜,你有吗?】
【她成绩好又怎么样,我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努力考试,为什么全世界都在逼我......】
【我好像病了。但没有人在意。阿夜不会在意,周季然不会在意,爸爸也不会在意。连顾艾都被杨乐水收买了,他们全都巴不得我死......】
【我死了,可能只有妈妈会伤心吧。但妈妈也只想我为她争光,偏偏我不争气。】
【为什么就没有人真心爱我呢?或许我应该死一次?】
后面几行的字迹愈加凌乱,还有大团的涂抹。最后几个字写得很大,而那阵触目惊心的绝望仿佛有着透出纸面的力量:
【阿夜,秦朝夜,我爱你。】
“......”
周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原主前面的日记内容都很正常,无非是讲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完全没料到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居然会写着这样的话。
绝望,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通篇都透露着绝望的气息。
如果没有理解错,这个小姑娘的意思是,自杀?她在读她的遗书?
原主自杀了,所以她才“穿越”到了她的身体上?
周舟其实很难理解,生活在物质条件如此富足的年代里,原主还能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想想六零年代,虽然穷,但大家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像路边的野草,充满着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原始、粗野,但百折不挠。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还有这个时代的人,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这时,房间门忽然被轻柔地敲响。
林婉儿在门外轻声问:“舟舟,我可以进来吗?妈妈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去,呃,科学院的事情。”
对,方才林婉儿是说晚上和她谈的。
可这时周舟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她把日记本塞回抽屉深处,去开门。
原主居然已经死了,而她父母还毫不知情。
门外站着林婉儿,和家里的管家王妈。王妈招呼着佣人们把热腾腾的英伦红茶和小饼干端到屋里的茶几上,才笑着退出去。
林婉儿示意女儿坐到茶几边的矮凳上,两人面对面。
那一行凌乱绝望的字迹,深深刻进了周舟脑海里。
她艰难地开口:“同志,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儿,而且我在边疆还有很重要的使命要完成,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林婉儿抿了一口茶,脸上带出一丝落寞:“舟舟,你有科学家梦,妈妈很开心,也很支持,但小说就是小说,怎么能当真呢?”
“你说你到了五十五年后,那你为什么丝毫没变老?你先前的朋友长辈呢?他们发现你忽然失踪,就没来找你?”
“最重要的,你为什么和我女儿生的一模一样?连姓名年龄都一样?”
“孩子啊,你清醒一点吧,你不是周舟,不是妈妈的女儿,又还能是谁?”
周舟忽然怔住了。她原本无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并不是因为林婉儿的话,而是因为这个永远说不清楚的、可笑的穿越。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生活的年代,记得自己曾经历的一切。她是科学院数研所的研究员,也是一名光荣的援边国防工作者。
可莫名其妙来到了2019年的她,好像无论怎样,都挣不脱富家少女、高中生周舟的这个身份。
最重要的是,她生活的年代过去了,她所熟知的师长、同事、朋友,也都耄耋。
没有人能证明她存在过。所有人都会把她当成不懂事的高中生。
原来从六零年代穿到现在,变的,真的不仅仅只是年历上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五十多年。
**
周舟一直记得,在许许多多个寻常的午后,阳光照着基地大院褪色的墙壁,大家挤在一起看新闻。
那是基地唯一一台黑白电视机,也是收听外界讯息的唯一窗口。然而电视机的屏幕很小,看不上五分钟就会闪雪花。
每到这时,刘处就会乐呵呵放下大茶缸,手与电视机顶呈四十五度,干脆利落地敲下去。
笃笃笃三声,“新闻简报”四个大字就会蹦出来。除了他老人家之外,谁敲都不顶用。
“各位同志们,喜讯,喜讯!今年秋季,全国小麦收成形势大好,亩产达到了惊人的......”
女播音员充满激情的声调依然那么亲切而清晰,就像发生在昨天。随即就响起了那熟悉的旋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边疆的日子很苦,没有花草树木,没有四季如春,只有漫漫黄沙。但只要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旋律,只要想起自己的使命,所有人都会在瞬间燃起斗志来。
她来到这个建在沙漠深处的基地还不到半年,而她的老领导,刘奇峰同志已经在这里驻扎了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前,刘奇峰同样在科学院工作。只因一纸调令,他便义无反顾地远赴边疆,一待就是十一年。
吃糠咽菜,隐姓埋名,远离了妻子儿女的十一年啊。
人这一辈子,又能有几个十一年呢?
还有,坐火车去基地的那天,周舟也记得清清楚楚。
邓三亲自送她到火车站,勉励她,要认真做事,多向前辈学习,为祖国做更多贡献。
与刘奇峰比起来,邓三还很年轻。他有浓密的黑发,高大的体格,裹着一件黑色外套,笑容让人倍感温暖。
他笑着对她说,小周同志,好好努力,得到这么个机会不容易,边疆的日子是苦了点,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国家的期望,人民的重托。
记忆里最珍贵的片段走马灯似的闪过,而眼前这间装潢奢华的房间又清晰起来。
周舟猝然站起来,凳子因为她过猛的动作而翻到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林婉儿甚至是恨的:“同志,你何必字里行间暗讽我精神失常?”
“你不相信我所说的,只因为这件事超出了你所能理解的范围,但科学研究本就是一个不断发展不断突破的进程,请你不要因为自身思维的局限,就来否定我所说的一切。”
面对着如此斥责,林婉儿却依然优雅地坐着,平静地抬眼,与她对视:“好,如果你真的是五十年前的研究员,你穿越前在研究什么?你的研究成果又是什么?”
周舟说:“我......”
她刚想说我不能说,我有保密协议,不能告诉任何人。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一幕画面忽然闪现。
那是她脑海里,关于六零年代最后的记忆。
设备失控的那一刹那,是她推开所有人,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抢先一步关上了设备闸门。
一切是想象不到的轻易,危机立刻解除了。她回头,对着门外许许多多伙伴扬起笑脸的那一刻,喉间却疯狂涌上铁锈般的腥味,随后的一切,她都记不清了。
周舟忽然愣住。
她甚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变得冰凉。
难道说,那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刚巧那时候,原主也死于自杀,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
这就是所谓“穿越”的原因?
周舟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慢慢坐回凳子上,抠着桌面的手指指节用力得发白。
一旦回想起来,喉间那阵铁锈味就变得分外鲜明,鲜明到令人作呕。
小圆桌的对面,隔着热腾腾的茶雾香气和小饼干,林婉儿依然那么平静地与她对视,好像想看穿自己忽然变得陌生了的女儿。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直到周舟听见林婉儿说:“......其实这一切,也还不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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