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予期相当淡定地把掉在地上的餐具捡起来递给空姐。
对方展现出相当高的职业素养，没有露出半点笑意, 默默回餐车换了两副新的回来, 然后一溜烟跑了。
舒予期只当看不见，相当淡定地递给周舟“吃饭, 一会凉了。”
他绷着脸, 严肃正经的样子像极了周望安管教周季然的时候, 就差那句经典台词瞧你，老大不小的, 成天不干正事，就不能让我和你妈省点心
周舟此时忍笑忍得相当头疼，必须尽快转移注意力。
眸光转了转，忽然注意到舒予期桌上的饭。
小炒黄牛肉。
上周家里才做过这道菜, 林婉儿特意给她夹了很多，说她“从前”很爱吃。
小炒黄牛肉是一道湘菜，又香又辣，切成薄片的牛腱子肉泡进红色的辣油汤里, 衬上爽脆的芹菜和咸香的蒜末儿, 入口就两个字，刺激。
而周家平时做的菜都以清淡口味为主，少油少盐, 厨房的一口老炖盅常年都滚着很多炖品, 很少做偏辣的湘菜系和偏咸的北方菜系。
先前在科学院条件有限, 后厨阿姨经常做的是芹菜炒肉片, 偶尔加道粉蒸扣肉什么的, 应该是没做过小炒黄牛肉的。
既然从前没吃过，周家也没做过，上周就应该是周舟第一次吃这道菜。
不过她觉得这辣油的味道有点莫名的熟悉。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记得很清楚，李天玉是不吃芹菜的。
周舟自己点的是慢煮羊扒，厚实的羊肉块儿用红酒炖的酥烂，微甜的酒香混着肉香升腾起来，隔着一层的锡纸，放在漂亮的镶金边白瓷碟子里，看上去软软的很可口。
舒予期也扒开自己那层锡纸这道菜果然花花绿绿的，又是薄牛肉片儿又是红尖椒又是绿圆椒，而且，果然，有很多芹菜。
周舟默默看着，咽了口唾沫。
就以舒予期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性子，不吃的东西肯定都扒到一边丢掉。
但是芹菜可是这道菜的灵魂啊
可惜舒予期对她的目光毫无所觉。
他慢条斯理地从餐巾里抽出刀叉，再把餐巾垫在自己膝盖上，忽然转过头“我们换换”
周舟忙收回目光“呃，不用了”
场面似乎有点尴尬。
她当然不是馋他的菜，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浪费食物罢了。
嗯，她怎么可能馋一道区区牛肉。
舒予期说“你看起来很想吃。”
周舟“”不，我一点都不想。
舒予期似乎笑了一下，狭长冷厉的眸子弯起来，莫名多了点宠溺的味道。
他把自己的白瓷碟递过去“想吃什么，挑吧。”想了想，又补充“你放心，我没动过。”
这家伙刚才还摔了刀叉，这回倒是把盘子端得稳稳的，还相当细心地拢了拢厚厚的锡纸，让它形成一个类似围桶的形状，防止里面的红油汤汁溅到她身上。
事已至此，周舟并不是扭捏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戳了男人碟子里的大块芹菜就往自己盘子里扒。
舒予期看着混成一团的炖羊肉和红油芹菜块儿“要不我让空乘多拿个碟子”
周舟忙不迭摇头，只是安静地一块块戳。
还叫人家来，是嫌刚刚不够丢脸吗
沾上红油的芹菜块儿有点滑，有时候她一叉子下去还扎不中，盘子便难免有些受力不均，许多次，整个锡纸里的红汤都大幅度晃了晃。
好在舒予期始终端的相当稳，周舟有了经验，也很快掌握了力度，挑芹菜块儿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眼见大部分芹菜即将转移完成。
而自从刚刚她拒绝叫人后，舒予期便没再说话。周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些滑头的芹菜上，也无暇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但她感觉男人的目光一直有如实质般黏附在自己身上，带来阵阵陌生的热度。
安静的机舱里，似乎只剩了彼此间的一点呼吸声。
“”
周舟一边戳着芹菜，脑子里忽然塞进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距离她穿越已经过去半年，因为周家的关系，她来来去去也接触了不少二代三代们。
在这个物质条件高度富足的年代，事业有成的大家长们对后代的教育都相当全面。他们或许不太在意孩子的学业成绩，但绝不会放松对他们的礼仪训练。
在种种礼仪中，餐桌礼仪又是排在第一位的。
在这样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连夹菜的时候要用几分力都早已经计算好了的，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乱七八糟地分别人盘子里的食物。就算碍于修养，并不会把不满表露在脸上，但心里总归是会觉得不舒服的。
但周舟一点都不担心舒予期是这样龟毛的人。
这家伙裹着臃肿的军大衣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啃窝窝头的样子，光着膀子和一群人围着大炕拼酒的样子，昼夜思虑的难题有了突破后振臂高呼，恨不得绕城三周的样子，她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其实是有点奇怪。
原本的傻大个在她记忆中并不是特别清晰。
如果说邓三之于她，是亦师亦友，文以声之于她，是同道中人的话，李天玉则更像是她生命里的一场意外。
周舟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从在新春团拜会上看见他瞪着红宝书猛看的那阵子，她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同。
分明也是一个大学里出来的校友，有着高度相似的人生轨迹，这人怎么就处处都让人感觉很新奇呢。
但原本对于李天玉的那点模糊的印象，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以后，忽然就以堪比光速的速度，飞快地具象了，且还翻转出更多完整而丰富的细节。
她见过他初来之时，最落魄狼狈的样子。
所以现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抢他的菜，肆无忌惮地欺负他，无视他那身锋锐凌厉的气势，和目中无人的高傲。
嘿嘿，真是缘分。
这么想想，还挺美的。
周舟毫不留情地戳走最后一块芹菜丁儿，想了想，又从自己碟子里扒拉了几块沾着辣椒红油的羊肉，冲他弯了弯眼“我可没占你便宜。”
舒予期“”
舒予期的眼角跳了跳。
他把盘子端回去，沉声“好好吃饭。”
这牛肉果然点对了，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这么爱吃芹菜。
舒予期带点纳闷地想，有那么好吃吗他也就觉得一般啊。
有点想从周舟盘子里再戳一块回来尝尝味儿，权衡之下还是作罢。
两人取完行李，从到达厅出来的时候，周舟再次见到了舒予期的特助林茂成。
林茂成是来接机的。他曾经在国庆艺术节上作为恒丰集团代表讲话，和周舟见过几面，此时见到她也并不惊讶。几人碰头后简短地打了招呼，很快便坐上司机的车。
周舟下飞机前已经把讲稿又在心里过了几遍，此时已经是完全记牢了。
她自觉没有什么大问题，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完成dd的感觉真爽。
上车后，周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条条向家人朋友们报平安。
车厢另一边，林茂成压低了声音，正拿着平板，简要地向舒予期汇报公司近期两笔重大投资的最新进展，末了给他看未来两周的工作计划，舒予期又简要做了些修改。
林茂成说“对了，老太爷说要见您一面，在老宅，时间您定，只是要提前三天通知他。”
舒予期想了想“这周五吧。”似乎又意识到什么“不，还是下周一。”
林茂成低头记在工作笔记上，又说“老宅里林姨的儿子也考到京城念书了，老太爷的意思，能关照就多关照点，您看呢”
“成绩很好那个”舒予期看着窗外“看情况吃餐饭吧。”
林茂成又记下了。
周舟回着微信，并没在意他们说什么。
汽车安静而平稳地驶着，车厢里两人若有若无的对话声奇异地带出了某种安心效果。
让她有点意外的是，卫霭居然也发了条消息，问她到了没。
周舟想起这个鸽一的学长，在清华读计算机，有点内向，还曾经在省赛出成绩那天来竞赛班做经验分享。
说来也是她考虑不周，自从那次通过面试后，她忙着准备o，和负责例行的模型数据测算，印象里还没在实验室里碰到过这位学长。
她本来是想向卫学长好好介绍介绍实验室的，从设施配备，手头项目，一直讲到主管导师，但是一时太忙，居然完全把这事忘在脑后。
不过方文应该介绍了，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周舟这么想着，发了平安到达的消息后，又问他
周小舟学长，你最近在实验室还适应吗
周小舟抓紧机会多和导师沟通，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苏学长和文学姐
卫霭说好，又说，她代表整个实验室出席科学技术表彰大会的消息已经公示了，所有人都很惊讶，不过除了少数之外，大部分人都是赞许祝福的态度。
周舟没放在心上。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羡慕眼红的人肯定会有，而且多半包含了王笛尔。
但想来卫霭与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告诉他，有专业问题可以多请教苏博一，文微微是数学系的，对计算机的了解仅限于会一点c 。
结束简短的聊天后，周舟放下手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今晚要哪儿
好在林婉儿相当给力，几乎是她刚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婉儿就发来了消息
林婉儿舟舟啊，妈给你订了前门新开业的uji酒店，很洋气的，让予期送你过去，到了前台出示身份证，人家就会给你房号了。
予期
周舟有点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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