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哎陆令仪”囡囡正在看书, 旁边胳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侧头一瞧, 竟是公孙竹。

    这人有点矮, 跟她坐在第一排, 中间隔了一点距离。

    囡囡看着他,“怎么了”

    公孙竹扔了个指条给她,囡囡接过来一瞧, 上面写着“你身后那人怎么了”。

    囡囡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张承天。

    自打那天张承天输给沈青墨, 他整个人就消沉下去了。老实得不得了。

    早上她还看到他自己洗衣服,虽然衣服被他洗得皱巴巴地,上面还残存着皂角,不过他这样的大少爷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肯做,倒让人很意外。

    想当初公孙竹他们这伙人可是花了好几天时间反抗,最后自己受不了自己身上的臭味,才开始接受现实,自己洗衣服。

    人跟人还真不一样。

    囡囡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副斋长,关爱一下同窗, 也是本份。

    她回了头, 敲了敲张承天面前的桌子。

    张承天正在看书, 他这几天除了上课,吃饭,睡觉, 洗衣服就是看书。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向囡囡,面上有些不解,“怎么了”

    囡囡小声问,“你没事吧”

    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不笑的时候,清纯如雪。

    张承天摇头,“我没事。”

    囡囡将信将疑,拢了下腮边的发丝,安慰道,“输给沈师兄,你不用太在意。我经常输给他。”

    张承天抿了抿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经常输给他的。我一定会勤奋学习,早日打败他。”

    囡囡“”

    张承天见她不懂,他不由多解释几句,“我有一个长辈说过,失败要总结教训,这样才能进步。我们要越挫越勇。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气馁。”

    囡囡见他举起拳头给自己鼓气。好吧,他好像不需要她的安慰。

    囡囡刚要转过去,张承天却叫住了她,把自己的书名亮给她看,“我这几天都在恶补农科方面的知识。再过几日,我很有可能打败他。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还来吗”

    囡囡心里为沈师兄默哀,被这种学习狂盯上,他师兄以后的日子甭想清净了,不过她还是没瞒着张承天,“师兄每十日休沐一次,一个月来一回。每次都是二十那天。”

    张承天有些苦脑,还有那么多天

    不过这次囡囡猜错了。

    十天后,沈青墨又来了,这次他似乎很生气,随从观山跟在他身后,鞋子都差点跑飞了。

    囡囡下了课,看到这两人如风驰电掣一般走过去,有些稀奇,“这是怎么了”

    陆时秋想了想,“可能公事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这次陆时秋也猜错了。

    “什么”陆时秋差点被自己的唾沫淹死,“你父亲找上门来了”他将沈青墨上上下下打量一通。

    老话说的好,女大十八变,其实用在男孩身上也是一样。

    沈青墨走丢的时候是七岁,他现在已经是十四了。七年之间,变化可以说极大。

    他父亲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沈青墨紧紧捏着茶杯,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谁知道呢。兴许是看我当了官,可以成为家族的助力,所以他就找上门来了。”

    陆时秋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沈青墨掐着手指,眸间闪出一丝暗光,“他威胁我,如果我不认他,他就要对外嚷嚷我的身份。”

    陆时秋一愣。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青墨其实犯了欺君之罪。

    月国允许迁户籍,但是一定要写上原籍以及祖上三代名讳。沈青墨的户籍是李明彦帮他办的。

    大约是真的讨厌这个弟弟,李明彦单独给沈青墨办了个户籍,祖上三代的名字自然也都是假的。

    如果女皇真追究起来,沈青墨轻责打板子,重则掉脑袋。就算侥幸不死,他的功名极有可能保不住。

    就连李明彦这个办假户籍的官员也要受他牵连。

    这是什么样的父亲,隔了这么久找到儿子,居然一点不体谅对方,反而拿对方仕途作要挟。

    沈青墨嘴角一直紧抿着,几人瞧见他气成这样,心里把他那厚颜无耻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时秋揉了揉眉心,他真的从来没见过沈青墨父亲这样的人。人家都巴望自己的儿子成材,这人可倒好,眼里只有自己,自私又凉薄。

    可是偏偏他拿这种人没办法,他总不能跟沈青墨说,你找人把你爹腿打折吧他一个当先生的,出这种主意,那是害了对方。

    陆时秋轻声嘱咐,“青墨,你千万别做傻事。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功名,过上想要的日子,你别犯傻。你现在先安抚你父亲,实在没办法,你就”

    他说不下去了。沈青墨对父亲的恨是到骨子里的,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沈青墨抬头,看着陆时秋久久不语,他的眼神幽深如墨如渊,让人琢磨不透。

    囡囡看着沈青墨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父子亲情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哪怕父亲失职,不养儿女,官府依旧会判儿子赡养老父。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足以证明父亲永远凌驾于儿子之上。

    沈青墨从身份上就吃了一大亏。

    沈青墨在陆家吃了一顿饭,就带着观山急匆匆走了。

    张承天听知沈青墨来过,十分遗憾。

    又过了几日。

    沈青墨又来了,这次他还是带了一点气。

    倒跟他父亲无关,而是天皇在皇庄举行狩猎活动。

    皇庄那边地势平坦,里面的野物几乎没有,都是皇庄里的奴仆饲养,等天皇来了,一股脑把养的动物放进去。

    这些动物常年待在笼子里等人投食,早就失了烈性,不善隐藏自己,非常容易射中。

    偏偏沈青墨只射中一只兔子。被不少官员嘲笑。他年轻气盛,面上挂不住,便来了这边练习箭法。

    其他人看着他不知疲倦射箭。

    二丫在旁边给他捡箭。

    “五环”

    射在线上。

    “还是五环”

    还是在线上。

    “沈师兄,你这箭法不行啊。狄虎,去教教沈状元。出去后也好跟人吹,你也是指点过状元郎的人。”

    狄虎瞪了一眼公孙竹,这小子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狄虎怎么就不能指点状元郎了。

    不过他心里却乐呵得不行,这事的确能拿出去吹吹。

    沈青墨好脾气听对方讲解,按照对方教的来。

    可是一松手还是五环

    狄虎“”

    囡囡上前,“各有所才,沈师兄不必介怀。这世上没有全才的人。”

    张承天也很认同,“对。别人嘲笑你,也只能从武艺上嘲笑,有本事让他跟你比作诗。”

    沈青墨被一帮比他年龄小的人安慰,很快气就消了。

    他把弓箭还给二丫,刚要进去喝了水,没想到外面传来观山的惊呼声,“哎,你不能进去,少爷不想见你。”

    “让开我是你家少爷的爹。你敢拦着我,当心,我叫他把你卖了。”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深穿墨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大约五十来岁,剑眉星目,保养极好,只有眼角生了几缕皱纹。他头发以一根羊脂玉发簪束起,穿着墨色锦绣的缎子长袍,露出绯色祥云镶边。随着一举一动,透出古朴大气。

    他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观其容貌,年轻时必定也是极英俊的人物。

    囡囡听他提起自己身份,立刻想到这人就是沈青墨的亲生父亲。她抬眼看向沈青墨,就见他刚刚已经松下来的脸色,这会已是阴云密布。

    沈青墨有多恨他,早在去年就已见识过。原以为他可以有漫长的时间来忘记那些仇恨,可惜事与愿违。

    沈青墨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李元宗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看向他身后,“我听说你来见你先生,正巧我也想拜会他,你来引见吧。”

    沈青墨双手紧握成拳,看着他的眼睛已是淬了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嘲弄,“凭你也配”

    李元宗活了五十多年,走哪都被人追捧,接二连三被儿子下面子,火气也上来了,他不怒反笑,冲他身后的人打招呼,“在下是沈青墨的父亲,我叫李元宗,你们好。”

    众人刚刚见沈青墨似乎不欢迎此人,还以为两人是仇人,现在听说是父亲,都愣了一下。

    有那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是继父。要不然也不会连姓氏都不一样。

    想来这两人是吵架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外人,便也点头向他问好。

    倒是囡囡知道这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面无表情看着他,根本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公孙竹见她不动,立刻帮着打圆场,主动邀请,“沈伯父进来喝杯茶吧。我们正在练习射箭呢。”

    不等对方回答,沈青墨已经抢先替他答了,“不用了。我们先走了。以后我再来找你们玩。”

    说完,他没跟陆时秋告别,就直接带着随从匆匆离开。

    倒是李元宗冲着其他人施了一礼,动作潇洒,“小儿失礼,你们别介意。”

    大家连连说不会。李元宗这才不紧不慢跟上。

    等人一走,陈为猜测道,“这应该是继父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指定是后爹,亲爹哪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

    囡囡搭弓射了出去,箭稳稳扎在七环上面,她气道,“不是是亲爹。”

    众人全围了过来,“啊你怎么知道”

    陈为捏着下巴猜测起来,“沈青墨的父母是不是和离了他爹后来给他娶了继母,他被继母百般虐待。后来走投无路之下,就去找亲娘。和继父一个姓,所以他才跟亲爹不亲”

    囡囡回头。这小子可以呀。如果把这亲娘改成亲哥,全妥了。

    她随意点了下头,“差不离吧。”

    这些学生都出自大户,父亲房里多多少少都有几房小妾,后宅女人一多,那纷乱就少不了。

    这些混世魔王看到母亲受委屈,把小妾揍一顿的人大有人在。

    其中狄虎最为生猛,父亲常年不到母亲房里歇息,他直接拎着剑把小妾给杀了。

    他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不仅不能生气,还得夸他一句,杀得好。

    但是等这事一过,他父亲就找了个由头把狄虎狠狠收拾了一顿。

    沈青墨要是真被虐待,对亲生父亲爱搭不理,毕竟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他们多少也能理解。

    但这里有一个人不一样。

    那就是张承天,他家中长辈婚嫁顺遂,对晚辈向来处事公正,对他也一直和蔼可亲,无论多忙,从来不会忽视他。

    这会见沈青墨对亲生父亲这么没礼貌,就有些看不惯。

    “那可是他亲生父亲,就算他父亲做得再不对,也不该不给他面子。”

    众人一脸惊讶。

    囡囡气鼓鼓瞪他,“你懂什么你光知道以德报怨,可知道后一句是何以报德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说得这样轻巧,等你经历过他的遭遇,如果你还能原谅他父亲,你再来批评他,否则你现在没资格说他。”

    张承天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训斥过。别以为她是姑娘家,他就会让着她。

    “我说错了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礼记祭义有云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他考中1功名不复其姓,是为大逆不道。父亲找上门来,他却不奉养,更是错得离谱。你既是他的师妹,应该劝诫他,怎能让他一错再错”

    囡囡见他要跟自己辩论,偏偏她又不能把事实和盘托出,便也跟他辩起来,“左传隐公三年有云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可见父慈在子孝后面,所谓有因才有果,没有父慈哪有子孝”

    她继续滔滔不绝,“你刚刚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还有一句叫人孰能无过。父母也是人。如果他们犯了错,难不成做子女的还要一味顺着他们孔子家语六本就有记载,若是父母不思悔改,子女晚辈就要孰谏,这样才不会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张承天立刻反唇相讥。相对于囡囡举出的例子,关于孝道的书籍多如牛毛。

    到最后囡囡遗憾败北,辩论赛输了,她心有不甘,开始跟他吵架,“我看你就是榆木脑袋,每天只知道读书。老人们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长脑子就是用来思考的,你只知道照本宣科,不懂得变通,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参加科举呢。想来他也知道你不堪大用,当官只会误人子弟。”

    张承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辩论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不过他到底脑瓜灵活,立刻反唇相讥,“我看你是寻机报复才对。我们之前比赛打平手,你一定是耿耿于怀,我看你跟别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小肚鸡肠。”

    囡囡气鼓鼓瞪了回去,“别拿我身份说事。我早把比赛的事情忘了,倒是你一直记在心上,恐怕你才是心眼比针尖小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他学生拉都拉不住。

    吃饭时,囡囡待在房里,不肯出来。

    木氏去叫人,回来后,冲陆时秋摇头,“说是气都气饱了,不吃了。”

    陆时秋有些讶然,“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吵架的时候,陆时秋正在房里写书,他打算把自己的教育心得都记录下来,将来写书的时候,有现成素材可用。他写得太入神,竟对前面发生的事情半点没入耳。

    倒是木氏听到动静,立刻跑到前面看了,把吵得正凶的两人拉开。问明缘由,也不好说什么。

    木氏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陆时秋气得脸色铁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找那小子去。敢欺负我闺女,他活腻歪了。”

    说着就要撸袖子冲出去,木氏赶紧把人拦住,“哎,你是先生,你跟学生打架,传出去,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陆时秋放下袖子,哼道,“我不跟他打架,我辨死他。”

    木氏松了一口气,陆时秋绕过她,刚要冲出去,就见囡囡红肿着一双眼站在院子里,“爹,你还是别去了。”

    陆时秋回屋给她拿布巾敷眼睛,“你被人欺负,爹哪能袖手旁观呢”

    三丫见自己插不上话,回屋泡了杯茶,把烫好的茶包递了过来,“用这个比较好。”

    囡囡接过来敷在一只眼睛上,冲陆时秋别别扭扭道,“我们是同学,辩论有输有赢。你现在去,他又该说我仗势欺人了。”

    陆时秋想了想,决定暂时放过找张承天麻烦,但是这件事,他还是记在心上了。

    陆时秋也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这天上午,陆时夏没有急着下乡,而是过来汇报一件事,“我去乡下时,有人问孩子给我,我们给不给钱”

    陆时秋怔了下,帮他们养孩子,还给他们钱脸也太大了。

    陆时夏解释,“那些地方太偏,我们去一趟太麻烦。如果给钱,说不定他们愿意把婴儿送过来。”

    陆时秋拧眉,这意思是如果没钱,他们宁愿把孩子埋了,也不愿跑一趟。对这种浑人,讲仁义道德都是没用的。犯不着为他们生气。

    陆时秋只关心一件事,“二哥觉得给多少钱合适”

    陆时夏想了想,“一吊钱就成。”

    这钱倒是不多,陆时秋答应了,“好,你下乡宣扬这事。只要他们送过来的孩子健健康康,我们就可以给一吊钱。”

    要是他们把孩子冻得只剩一口气,抱过来也养不活,早点告诫才对。

    陆时夏记下了,“好。”

    等陆时夏一走,陆时秋便琢磨开了。

    他闺女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对,张承天就是活得太好了,根本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能称为父母。做为一个好先生,他应该给他历练的机会才对。

    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等他见到不把儿女当人命的父母,他就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

    下午,上完最后一堂课,陆时秋宣布一件事,“明天上午,我打算带你们去乡下上一堂实践课你们回去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最好是窄袖,灵巧为主。还有鞋子要结实耐穿的。弓箭刀剑,全给我带上。”

    学生们一听,纷纷举手提问,“先生,我们去哪啊是打猎吗”

    陆时秋摇头,“不是。咱们访查民情。”

    众人一听他们要做县太爷才干的事儿,一个个拍着巴掌叫好。

    陆时秋叮嘱他们,“你们自己烧开水带水囊。明天早上我们会发给你们吃食,你们自己要收好了。”

    学生们齐齐欢呼,“好。”

    接下来,他们聚在一起憧憬下乡都有哪些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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