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和张承天到了沈青墨租的宅子, 管家领他们进去。
沈青墨正在父亲床前服侍,他眼底一片青黑,显见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囡囡拧眉看着沈青墨,她在家一直提心吊胆, 生怕他干出什么糊涂事来, 他居然在这当他的孝子贤孙
开什么玩笑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沈青墨吗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张承天推了下她,“哎,看啥呢。跟人家打招呼啊。”
囡囡赶紧回神, 这才发现李元宗正躺在床上笑赢赢看着她。
李元宗脸上有些憔悴,但他似乎极为高兴,客气邀请他们会下,“多谢你们过来看我。上次我匆匆一别, 也没有机会聊聊,快坐下。”
囡囡和张承天点头, 随意找了椅子坐下。
李元宗叹了口气, “青墨小的时候就走丢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我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可是当我成了这样, 青墨居然摒弃前嫌,还愿意照顾我。我真的很汗颜。”
沈青墨端着药碗, 试了下碗壁,面无表情提醒他,“爹, 别说这个了。也不是你的错。”
囡囡“”
她总觉得这屋里有一阵妖风吹过,她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串犹如银铃般的笑声,“哎哟,是青墨同窗来了吧”
说话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容貌艳丽,乌发如墨,美丽白皙的面孔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她盘着妇人头,头上戴着翡翠头面,手戴玉环,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成人特有的风情。
这是完全陌生的女人。
“这是我继母。”沈青墨淡淡介绍。
囡囡大惊失色。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沈青墨,却见他眼底平静无波,并不与她对视。
这妇人似乎并不介意沈青墨说自己是继母,反而善解人意地冲囡囡和张承天笑了笑,“这孩子是害臊呢,连声娘都不肯叫。他啊,就是这个脾气,你们别见外啊。”
囡囡一层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杀母仇人,沈师兄居然跟仇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看两人举止,似乎沈青墨只是闹了一点小别扭。到底是她太幼稚,还是师兄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留他们住下
张承天却没有囡囡那么多想法,主动跟这妇人打招呼,“没事,沈师兄的脾性,我们都清楚。夫人不必客气。”
妇人拢了拢头发,“对了,你们想吃什么我让厨下给你们做。”
囡囡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只是过看看伯父,一会就走。”
妇人似乎很失望,遗憾道,“这么快就走啦难得青墨的朋友来看他,我还想尽尽地主之谊呢。”
沈青墨看向张承天,“张兄弟,不如你晚点再走吧。上次先生考我们的兼并之法,我最近想出好法子,想跟你探讨一二。”
张承天是个学痴,听到他有更好的法子,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没问囡囡的意见,看向囡囡,“要不,你也留下来吧”
囡囡有些迟疑。说实话她确实想留下来看看师兄搞什么鬼,但是
沈青墨似乎猜到她所想,“先生同意你在这边留宿了吗你到底是姑娘家,千万别让先生担心。”
陆时秋对囡囡很纵容不假,可是他对女儿的名誉也很重视,绝不会同意她夜不归宿。
囡囡想到来前父亲似乎很生气,果断拒绝,“不了,我得回去了。你放心,外头有下人送我,我一个人没事的。”
张承天见她打定主意,只能随她去了。
囡囡看向沈青墨以及他继母,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居然感觉到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这地方太诡异了,更诡异的是师兄的态度非常坦然,她居然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没有毛病才是有毛病。面对杀母凶手,沈师兄应该像狼一样恨不得把这妇人生吞活剥,怎么会现在这样清风细雨呢
沈青墨看着他继母,脸上挂着一抹浅笑,“我送她出去,麻烦你来照顾父亲。”
妇人点头应好。
沈青墨送囡囡出来,张承天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门口,囡囡看着沈青墨,隐晦提醒他,“你别做傻事。”
沈青墨笑了笑,拍拍她肩膀,“没事。我自有分寸。”
囡囡定定看了他半晌,他却依旧笑盈盈看着她,囡囡心头涌起一股邪火,忍不住刺了他一下,“沈师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其实沈青墨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带着贵公子的矜贵与清雅。往日他的笑给人一种疏离,现在却是虚伪,怎么看怎么虚伪。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劝不住他,却又忍不住想要劝他。
沈青墨看着她愤愤离去的背影,小小的人儿明明应该是无忧无虑,她却聪颖过人。想到刚刚她像一只野猫伸出利爪,他低低一笑,眼角竟是迸出一丝泪花。
站在他旁边的张承天尴尬死了,这陆令仪是吃错药还是怎地,居然这么不给师兄面子。
可是她好歹是他的小师妹,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让沈师兄别生气,“沈师兄,小师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
沈青墨手指抹了下眼尾的泪滴,再抬头又是那张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师弟不必担忧。小师妹为人赤诚,我自是知道她没恶意的。”
张承天见他没生气,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那就好。”
囡囡原以为张承天第二天早上就能回来,谁成想,直到下午也没见到人影。
说好了第二天回来上课,不回来也就罢了,居然都没让人回来报信。
陆时秋有些生气,派嵇无用进城打探情况。谁成想,嵇无用回来后告诉他们一则消息。
李夫人谋杀亲夫,被张承天和沈青墨当场看到。京兆尹留两人录口供。
陆时秋听后,整个人就像一座雕像呆愣半晌,脸上表情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叹息,而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囡囡跟陆时秋情况也差不多。她反应过来却不像陆时秋这样不打算过问,看向嵇无用问道,“张承天录完口供,他怎么没回来”
嵇无用默默叹气,“我听沈府下人说,沈侍讲从京兆府出来就进宫向天皇请罪。”
囡囡一怔,“请罪”
囡囡心口一阵狂跳。他请的是欺君之罪还是
嵇无用见她脸色不怎么好,宽慰她,“不过张承天去宫里替他求情了。”
张承天是张家人,仁安皇后是他姑姑,他想进宫求情,好歹天皇会给他一点薄面。
只是天皇会放过沈青墨吗囡囡不确定,毕竟沈师兄犯的罪太大了。
囡囡哆嗦了下,两手交握在一起,挣扎半晌,才开始开口,“嵇先生,您帮我驾马吧,我想进城一趟。”
嵇无用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迟疑道,“不问问先生吗”
囡囡立刻到书房门口敲了敲房门,小声问,“爹,我要去城里看看沈师兄,你去吗”
陆时秋冷硬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敢做就要敢当。他都不听我的,我还巴巴凑上去干什么”
囡囡知道他在说气话。可是她现在也没精力劝她爹,她真的很担心沈师兄,她赌气道,“爹,你不去,我去。”
说完,她提起裙摆往外跑。
等她出了院子,陆时秋开了门,冲嵇无用道,“麻烦嵇先生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嵇无用点头应是。
陆时秋抚了抚自己的手指,在心里跟四乙说,“他还有救吗”
也许吧。
“他胆子可真大啊。”陆时秋握紧拳头,眼睛已经赤红,“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要是被人发现。沈青墨过去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全部都会化为乌有,为了报仇,抛弃一切,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囡囡定定看着他。
囡囡在宫门口等了三天,每天站在宫门口望眼欲穿,被御林军驱赶。终于到了第四天,她看到一身是伤的沈青墨被宫里的侍卫用担架抬了也来。
真的很难想像自己见到那一幕,担架上面盖着一块破席子,掀开后,沈青墨背对着躺下,他后背血肉模糊,明明秋天,却只着一件薄衣,要不是他鼻间还剩一口气吊着,她都要以为他死了。
此刻沈青墨已经被大夫救了回来,趴在引枕上,脸白如纸,嘴唇更是一丝血气都无。往日他总是爱好自己的颜面,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举手投足尽显贵公子风范。
可是现在的他好像病入膏肓随时快要断气的病人。
其实还不如断气呢。
至少死人不会感觉到疼痛。他现在身上一抽一抽地疼,浑身都在颤抖。
五十棍子是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哪怕他平时再怎么注意锻炼,依旧差点让他断气。
听到她的声音,沈青墨不想让她担忧,硬是撑着臂膀,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用劲全身的力气缓缓抬头望向她那双黑幽幽的眼睛。
她的眼里盛满痛惜,又带了几分自责。
看着这眼神,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知道了。
沈青墨有些慌了,在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三个人,一是他哥哥,二是先生,另一个就是囡囡。
哥哥是因为歉疚和感激。
先生是因为教导之恩。
囡囡是因为她笑起来的眉眼可以温暖他整颗心。
可她还是知道了,沈青墨压下心头的慌乱,轻声问,“先生知道么”
囡囡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自打她爹知道李宗元中了箭,父亲就变得少言寡语起来。想来他多半也猜到了吧
沈青墨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他却没能让他忘记仇恨,阻止他做傻事。父亲一定以为,自己这个先生当得很不称职。
沈青墨低下了头,眼睛湿润,他最重要的三个人都知道他做的事了,他们会怎么看他
亲手害死自己的继母,设计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就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睑滑下,他重重捶了下床板,死死抿着嘴唇,视线低垂,幽幽一叹,才回答她的问题,“值得。”
是,值得
哪怕他被世上所有人辱骂,他也不后悔。
他没有办法忘记他母亲像块腊肉一样悬挂在房梁上,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他母亲为了他和妹妹却主动结束自己的生病。她那孤独又冰冷的躯体带走他世间所有的温暖。
他也没办法忘记他的亲妹妹被那恶人至死。她是那样小,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是爱吃受玩的年纪,她却遭受这世间最屈辱的惨事。
她身上每条伤痕都在提醒他,他要复仇。他要杀死所有害死他母亲,他妹妹的人,哪怕要他付出一切。
他日夜煎熬着,每当困倦,他都会起来射箭。
妹妹死后,他八岁,为了报仇,他花了整整六年时间。
他白天读书写字,晚上在胳膊上吊石块练习射箭。他不像二丫天生拥有神力,他只是个资质很普通的凡人,想要射好箭只能一点一点增加自己的臂力。无论严寒酷暑,从无松懈。
终于他考中了状元。他的箭法拥有跟二丫一样卓绝。他拥有跟族人对抗的实力。他的父亲那样重视名利,如果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会来找他。
所以他故意跟他一个同年说起他的往事。那个同年有个好友正是陇西县人。终于他把他的好父亲引来了。
但这还不够,他不仅要害死他亲生父亲,他的继母,他还要把那个利欲熏心的李氏族长从高高在上的族长之位拉下来。
他还要拿回属于他母亲的遗物。
囡囡定定看着这样陌生的沈青墨。往日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此时异常执拗。走到这一步,再叫他回头已经晚了。囡囡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轻轻道,“既然你觉得值得,那就去做吧。只要你将来不后悔就好。”
沈青墨缓缓抬头,看着她久久不说话。
囡囡轻扯了下嘴角,闭了闭眼,眼泪从眼眶滚出来,滑落脸颊,她伸手擦了擦,“如果我是你,我大约也会选择这条路吧。爹之前劝你放下,只是不想让你陷入魔障,但是如果这样报仇能让你高兴一点,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沈青墨笑了,他眼角滑下一串眼泪,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开似的,他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吧。天皇没有剥夺我的功名。我将来我还有将来的。”
囡囡眼底难掩惊讶。
犯了欺君之罪,打了五十大板,九死一生,可以知道天皇有多生气。可是他居然没被剥夺功名开什么玩笑
沈青墨自然不能跟她解释内情,只面无表情道,“天皇说,他气的是我改名换姓。但是我的才学是经过女皇认可的。这是两码事。”
囡囡“”
还能这样吗可是正常人不应该是把功名夺走,以儆效尤吗
囡囡发现她自己根本猜不到天皇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天皇是顾忌女皇颜面
可是女皇不是那种看中脸面的人啊否则女皇执政,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她也不会无动于衷了。
不等囡囡想通其中关窍,沈青墨从引枕下面掏出一封信,“我明日就要回乡了,又有热孝在身,无法跟先生辞别。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呈给他吧。”
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床上,连上厕所都得下人服侍,根本没法写信,这信应该是之前就写好的。囡囡接过来,“你保重。”
沈青墨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我修改了一部分情节。
1陆时秋要把筹措来的银子先用在系统上。我给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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