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靡初叫了一声:“阿福, 过来。”
顾浮游在与宜儿说话,听到钟靡初的叫唤, 不禁看了过去。震卯走到钟靡初身旁, 垂下脑袋,额前在钟靡初身上蹭了蹭, 耳朵扫过钟靡初下巴,软软的耳朵被压了下去。
钟靡初手揉弄它的头顶。阿福便是与人亲昵,也不如以前那样热烈,莽莽撞撞的就往人身上扑。
一半原因是它长大了,它终究是震卯, 骨子里有着冷傲。另一半原因则要怪她, 她没有将它照顾好。她与副会长一行人回东海后,养伤了一阵子,魔怔了一阵子, 那段时日都是由龙族看顾的阿福,龙族也只将它当她的坐骑来养罢了。不像顾浮游,与阿福一起闹, 一起疯, 那大抵是阿福最阳光的日子。等她恢复过来,去看阿福时, 阿福性子已经孤僻了许多。
钟靡初在阿福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后。“阿蛮。”叫顾浮游过来。
顾浮游竟也有些紧张了,站在阿福跟前,不安的几次将手捏紧。钟靡初道:“你摸摸它。”
轻柔的声音让顾浮游安定下来,她缓缓伸出手, 触到阿福温热的鼻尖。阿福没有躲,她手下移,顺着抚到下颚去,身子走过去,想要抱住它。
阿福退开了。顾浮游的手还僵在空中,失落的缓缓垂下。钟靡初道:“阿福许是不习惯,慢慢来。”
顾浮游没有说话。方才那一刹那,她想起一件事,那是顾双卿给她描述后,她自己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的一副场面。
顾双卿说她几岁时,顾万鹏出去办事,因为受了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家。那个时候,她已经把他忘了,不认得顾万鹏是她爹。顾万鹏与她亲近,她总是躲得远远的。
顾双卿与她说的这些,其实她都不记得。顾双卿说过后,她自己想象的画面,便是顾万鹏来抱她,她抗拒的跑开了。
她总是抱怨,顾万鹏不够温柔,陪她的时日屈指可数,甚至在她的记忆里,顾万鹏没有抱过她。顾双卿与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已能明事,懂得顾万鹏受了伤,处境艰辛,不是故意不回来,可她还是更怜悯自己,疼惜那个孤独的自己。
顾双卿说:“阿蛮,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无奈。”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无奈。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回响,重重的敲击在她心上。
她不是故意丢下阿福,可确确实实离开了它七百年,再回来见它,它不认得自己,不亲近自己了。
如今她与顾万鹏曾经历过的事再次发生,只是这次,她被命运安放在了顾万鹏的位置上。感同身受,莫过于此。
她终于明白了,可太晚了。
钟靡初见顾浮游脸色煞白,唤道:“阿蛮,你不要着急,阿福总会再亲近你。”她并不能知道顾浮游心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些事,不能知道她真正的痛苦。
以前的顾浮游或许会与她说,同她撒娇,寻求安慰,现在不会了。
顾浮游说道:“钟师姐,不能让萧中庭久等,我去见他。”
“你……”
顾浮游并不给钟靡初说话的机会,转身径直往大堂走了。钟靡初话音落了下去,空望着顾浮游离去的方向,神情如烟花开过后的夜空,寂寥冷落。
宜儿破壳后的年纪尚小,不能明白大人隐忍的悲欢。她走到钟靡初跟前,唤道:“娘亲。”
钟靡初垂眸看她:“怎么?”
宜儿张开了手臂,要抱。钟靡初弯腰将她抱起。宜儿搂住钟靡初脖子,“嘿嘿”的轻笑几声,说道:“我好想你啊。”
钟靡初柔声道:“我离开不过月余。”
她去游走商会暗点时,虽吩咐副会长不得向东海传递她的消息,但知道他们迟早要通知东海,龙族早晚要找到她,她也没想躲,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宜儿和阿福也跑了来,直接找到了这里。
她猜到或许有帝浚的授意,帝浚怕她不愿回去,所以让宜儿和阿福过来,让她心软。
宜儿哼哼道:“我就是好想你嘛。”她两只小手捧着钟靡初脸颊,认真的问:“曾祖说他把娘亲心口抓伤了,伤口好没有,还疼不疼。”
钟靡初道:“已经愈合了。”
宜儿见钟靡初总是往大堂的方向望,问道:“娘亲,阿蛮娘亲去做什么了?”
“有客人来了,她去陪客人说话。”
宜儿贴在钟靡初耳边,小声的说:“我们去偷偷听她说话,好不好。”
钟靡初低眉浅笑了几声,说道:“好。”
钟靡初对星汉四人说道:“你们守在这里。”便抱着宜儿往大堂去,靠近大堂后,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两人并不进去,靠着拦柱坐在了廊上的栏杆上。
钟靡初将宜儿放在腿上,食指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宜儿学着她噤声的动作,笑着靠到了她的怀里。
堂屋里,顾浮游已与萧中庭寒暄过了,谈话渐渐进入主题。萧中庭说道:“钟姑娘说青筠大人要见我,却不知萧中庭有什么过人之处,劳动得青筠大人如此费心。”
他身为白鹿城守城将军,自然早已接到消息,说有这么一只青鸾,乃是左家贵客,受宗主礼遇,要到白鹿城来挑选奴隶,让他们好生接待。
与左家为伍之人,他一向看不顺眼,他自己也是依附左家,那是他只能如此,可这青鸾修为不低,背景更是不低,却愿意涉足到南洲这潭污水里来,不是与左家是一丘之貉,便是另有目的。
他原先对这些并不在意。他一个小城城主,离这种人远的很。只是没想到今日,这青鸾能劳动他的恩人来寻他。他心里便觉着这青鸾进入左家的原因更倾向于后者。也因着钟靡初和他的猜测,他对青鸾说话还算得客气。
顾浮游靠在椅子上,神色发怔,还在想着院子里的事,听他如此说,不冷不热的笑道:“我前段时日路过万通城,受左城主之邀,入城主府住了一段时日,见到了一位姑娘,杨柳眉,丹凤眼,姿容清丽,好合眼缘,便与她交谈了一番。”
萧中庭听到她说这人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虽然隐藏的好,仍是叫顾浮游看出他眼里的期盼,他在期盼顾浮游说下去。
“我与那姑娘一番交谈下来,发现她不仅资质上佳,见识也非凡,只可惜命不好,嫁入了左家为妾侍。”
萧中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顾浮游瞅了他一眼,一拍扶手,说:“我为之叹息,指责她父亲为求荣华,将女儿做了棋子,毁她一生幸福。那姑娘反驳,说并非如此……”
顾浮游说到此处,特意一顿,卖了个关子,转说道:“所以我心生好奇,想见见她这位爹。”
萧中庭压眉抬眸,此时已不如先前那样客气:“你想说什么?”
顾浮游站起身来,先是笑:“百年前萧家与左家结怨,左家一统南洲后,要清算恩怨,萧家成了首个被开刀的。萧家要么要脸,要么要命。”
顾浮游绕着萧中庭走了一圈,最后在他身侧站定,说道:“萧城主为了阖家性命,为了满城百姓,愿意受胯/下之辱,好啊,仁德!你拦住令妹,不让她嫁入左家,你孝悌!令女自主嫁入左家,你默许此举,舍一人护千人,你大义!”
萧中庭退了两步,手扶在茶几上,手上捏着那茶杯,啪的一声捏的粉碎,鲜血从手间流出。青鸾说的话,全是赞美之词,可听在他耳中,锥心刺骨,嘲讽至极。
他眼中通红,脖子青筋鼓动,一下一下短促的呼吸犹如野兽低鸣。萧鸢自刎,是他一生的恨。他恨萧鸢,恨左家,更恨自己。
顾浮游却不放过他,手腕一翻,伸着大拇指,对萧中庭说:“萧城主有情有义,实乃是大英雄!”
萧中庭猛地瞪着顾浮游,双目大张,眼泛血丝,似要吃人般。什么大英雄,把女儿送进虎狼窝,断送她一辈子的大英雄,明知她受苦,不敢作声,不敢有所动作,还要为敌家卖命的大英雄。
许多人不明白,要夸他,夸他有家国情怀,有一城之主的担当,舍小家为大家,英明大义,那些都是虚浮的语言,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荣誉,那些话反而如刀子一样,句句扎在心口。
若有可能,谁不想家国两全。
萧中庭胸膛起伏,良久,他一拜,说道:“青筠大人谬赞了,萧某只是做一个城主该做的事。”
顾浮游说道:“萧城主如今很沉得住气啊。”她何尝不知自己说的那些话刺萧中庭的心,她原是为了试探才说出那些话来。
她不想合作的人还是个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与左家明着叫板的人,萧中庭必须要较年少时沉稳,但她又需要萧中庭对左家的仇恨如旧,萧中庭不负她望。百来年让他越发隐忍,而女儿萧雉依旧在左家受苦,决定了他永不会忘记萧鸢的仇,忘记对左家的恨。
萧中庭英眉一皱:“青筠大人什么意思?”
顾浮游笑道:“萧城主,七百年前,左家戒严南洲,封锁各处城池,盘查路人,那日,多谢你放我们三人离开。”
这话没头没尾。萧中庭没摸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渐渐又目光亮起。七百年前发生了那么一件大事,左家先拿下了玄妙门,后灭了逍遥城,当时对左家心怀怨恨的家族本想乘势而起,响和玄妙门和逍遥城,一起对抗左家,他们萧家也在其中。谁知左家的行动太快了,他们才得到消息,玄妙门和逍遥城便相继落入左家手中。
这件事他印象深刻,所以连带的那段时日,左家戒严,萧城封城,他也记得,似乎是为了追捕玄妙门的四名弟子。他放了三人离开,那行人临走时,有一人回头来看他。
他已经不记得那人的面孔,只留下了一个对那人身份的印象。若不是那人被左家大肆追捕过,又与钟靡初一道救过他与萧鸢性命,这些年间与钟靡初有接触,连带的想起她,这七百年足以让他将名字也忘了,饶是如此,那姓名也已模模糊糊:“顾……浮游?”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生崽崽这个设定。老龙王给师姐塞人,只是将各个款式准备齐全,这个不喜欢,那个也许会喜欢,是为了让师姐开荤,开了荤以后,不怕她不吃肉,哪里想到师姐筷子都不拿啊。
阿福就像一个留守儿童,真不能怪阿福。
最后,为什么我这评论区的画风这么奇怪,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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