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若夫人让贫僧咬上几口, 便有肉吃。”
青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眼睫投下的月影跟着微微浮动。
什么意思
咬上几口
她狐疑地抬头去看段无错,额头擦过段无错的下巴。她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试探地问“不咬脖子吧”
“不咬脖子。”
她的小手一点一点往上移, 捂住自己的嘴, 用一双澄澈的眸子望着段无错。干干净净的眸子让人一眼看见底,看见她的狐疑和犹豫。
段无错便答应“也不咬你的嘴。”
青雁觉德有点不可思议,再次小声追问“也不会死伤”
段无错睥着她, 保证“见血都不会。”
青雁悄悄松了口气。她眼里的狐疑却还没有消。
门外的小和尚还等在外面。
青雁想了想, 心想若被外面的小和尚听见他们探讨吃荤肉似乎不太好。
段无错已经站直了身体,青雁便踮起脚尖, 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攀着他,凑到他耳边, 小声问“羊腿”
段无错垂眼, 视线从她长长的微蜷眼睫下移到雪腮,然后是细长的颈, 直到她的衣领挡了他的视线, 藏起她凝脂般的雪肌。
他将手掌搭在她后腰扶着她, 慢慢俯下身来, 让她站稳。他说“没有羊,倒是有山兔。”
青雁脱口而出“辣子兔”
“可以。”
青雁慢吞吞地抬起小手, 虚虚握成小拳头, 唯独翘起小手指, 慢慢递到段无错面前。然后她别别扭扭地移开视线,也不去看他。
段无错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恐怕他幼年都没有做过这样幼稚的事情,却还是一边嫌弃一边抬了手。
陪她,拉钩。
门外的小和尚等了又等,没听到不听师兄的回话,刚想再问,看见门上映出屋内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小和尚脸上一红,念一句“阿弥陀佛”,再跟一句“非礼勿视”,急匆匆用一双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半晌,他又忍不住小胖手挪了挪,从指头缝儿往外看,看一眼,赶紧再闭上眼睛。
“不必送斋饭过来。”
屋内传出段无错的声音,小和尚应了一声,赶紧红着脸跑开。因为太过慌乱,还跌了一跤。他爬起来,胡乱揉了揉,跑得更快些。
显然,今晚青雁是要留宿在这边。只是寺庙留宿女眷多有不便,闻溪没留下,主动下了山,明早再来接青雁回去。
青雁跟着段无错去了后山。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光线一暗,青雁的视力就不太好,更何况走的还是山路。她快走两步跟上段无错,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段无错瞥她一眼,知她夜里看不见,放慢了速度。
即使攥着段无错的袖子,因为看得不太清楚,青雁还是走得磕磕绊绊。段无错垂眼,视线落在被青雁攥着的袖子上。
干净整洁的僧衣被她攥得皱巴巴。
段无错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拍开了青雁的小手。青雁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他。夜色里,星月为衬,皆不及她的眸中星河璀然。
段无错牵了她的手,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温暖,酥若无骨,软绵绵。段无错略微收紧,将她的整只小手握在了掌中。
他牵着她往前走,被他握在掌中的那只小手却不安分的动着。段无错停下来,稍微放开了些,冷眼看她又要做什么。
然后,青雁慢慢将自己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塞进段无错的指缝里。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段无错所在的方向,在一片漆黑里望着他的轮廓。她不好意思地弯起眼睛,小酒窝深深沁着甜。她说“若是一生气你忽然甩了手我追不上。这样甩不开的。”
她晃了晃手。
段无错腕上的佛珠轻叩着她的手腕。
“呵。”段无错漫不经心地轻笑,心想真是个傻姑娘,他若想甩开她还不容易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开了春,一天比一天暖,就连这夜里的山风也没有那么寒,只是微微凉罢了。微凉的山风吹拂在青雁的脸上,她听着风吹草叶的声音,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无错的场景。
那个雨幕中带着蓑帽立在寺顶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段无错呢
“到了。”
青雁看着面前的木屋。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无错的时候便见过这处木屋,没曾想这木屋真的是段无错的地方。想来他虽然拜入佛门,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出家,还有着王爷的身份,寺庙中的僧人虽然对他以师兄弟的排号相称,却不会忘了他原本的身份,他总会有种种特权。
这木屋从前面看不大,后面却有一个深长的院子,种着几种小菜,还养了几只兔子。
兔子,辣子兔
青雁松开段无错的手,步履轻盈地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她弯下腰望着栅栏里的兔子,问身后的段无错“我能做什么呀”
段无错甩了甩手腕。
看吧,不管是怎么个握法,只要其中一个人用力想甩开,总能甩开另一个的手。只是,段无错反倒是被甩开的那个人。因为一只兔子。
段无错沉着脸,不咸不淡地说“贫僧皈依佛门不能杀生,遂,这兔夫人来杀。”
青雁弯腰,从栅栏里拎起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她垂涎地摸了摸小白兔肥美的身子,回头望向段无错,开心地问“像杀鸡那样从脖子一刀砍下去吗”
段无错沉默,半晌才拖着腔调道一声“善。”
青雁平生第一次杀了只兔子,小白兔在她刀下瑟瑟发抖的时候,握着刀的她双肩也跟着颤了颤。
段无错倚着门槛,懒懒瞧着她的背影。
显然,辣子兔的诱惑,或者说段无错亲手炒出来的辣子兔的诱惑,战胜了青雁的慈悲心。
“小兔子乖,我知你今日之牺牲。不过你放心,我会收起你的每一块骨头好好安葬。这里是羿国的国寺,整个羿国了不起的大和尚都在这山上。你亡在此地,大和尚日日念经可渡你,佑你来世不做被食禽,去做人上人。”
刚要回屋去段无错脚步顿了顿,立在门口回过头,望向青雁的背影。她挺直的小脊背显得她正经极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夫人何时也渡渡贫僧。”
青雁转过头去,惊讶地望着段无错。段无错身后屋内的光暖融融的,他站在光与暗相隔的地方,屋内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五官变得比往日更加柔和了些。
青雁望着段无错,慢慢拧巴起五官。显然,她不是困扰该如何回答,而是干脆没听懂段无错在说什么
段无错看清青雁的脸,表情不由微妙起来。不过是她杀只兔子而已,是用杀了兔子的手抓了脸怎将皙白的脸蛋上蹭了脏兮兮的血迹。
“夫人如此愚笨,罢了。”段无错叹息。
青雁不理段无错莫名其妙的话。她站起来,拎着血淋淋的小白兔,认真地问“然后呢”
然后呢
段无错视线下移,落在青雁手中拎着的小白兔。鲜血染脏了小白兔雪白的皮毛,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青雁脚边积了小一摊。
接下来的事情,段无错没让青雁再插手。不是不放心青雁做不好,也不是心疼她做事,而是他最初开始下厨是为了渡这漫长寺中日,后来研究得多了,更是不喜欢旁人插手。
于他而言,下厨是一种放松。
辣子兔这菜做起来不难,只是段无错不吃辣。
厨房里,青雁搬过来一个高脚杌子,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铁锅内翻炒的兔肉。她食量大,连午膳都没用过,如今又这么晚了,早就饿得很了。她满心都是油锅里滋滋响着的兔肉,完全没有注意到段无错站得离灶台稍微有些远。
段无错皱眉,咳嗽了两声。
“你着凉啦”青雁眼珠子还掉在锅里,就连询问都显得有些敷衍,并没有抬头去看段无错。
没等到段无错的回话,青雁补了一句“虽说一天天变暖,可初春还是寒的,要多穿些,晚上也不要踢被子”
她的视线仍旧没离开锅里兔肉。
段无错无语地瞥着青雁一副满心都在兔肉上的专注神情,特别想踢她一脚。
油锅“滋啦滋啦”地响,麻辣鲜香的辣子兔出锅了。
“可以吃啦”青雁开心地弯起眼睛。
段无错瞥她一眼,先拉着她走到后院,用帕子浸了水,一脸嫌弃地给她擦了脸。他动作不算温柔,隔着一层湿帕子,青雁拧巴着五官,唔声连连。
段无错扔下帕子,青雁看见帕子上脏兮兮的血迹,这才知道自己的脸上沾了兔血。
木屋内布置简单,被当做厅的地方并不大,一张小方桌,两把椅子。本来只有一把椅子,后来段无错心情好时让不二来与他一起吃饭,所以才又加了一张椅子。
段无错看着坐在对面的青雁大口吃着麻辣的辣子兔,段无错看得出来刚认识她时,她吃东西的时候还会伪装一下,如今算是原形毕露,她吃东西很快。一双筷子被她握在手里,精准地夹起兔肉和红彤彤的辣椒。那么辣的辣椒,她直接和兔子一起往嘴里塞,明明樱唇辣得和辣椒一个颜色,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可她浑然不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每次吃两三口肉,再咬一口寺里雪白的馒头。
看得段无错有点胃疼。
青雁吃得专心,段无错起身的时候也没在意。后来她听见厨房里有响动,再过不久,段无错端了一碗调低了酒度的温和黄酒。
青雁把黄酒喝了半碗,才疑惑地问“殿下不是对酒过敏吗哪里来的酒”
段无错撩起眼皮瞧她,说“快吃,快完该让我咬几口了。”
青雁一怔,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低着头,继续大口吃着,生怕还没吃完就被段无错抓了去。好在,段无错耐心十足,等她将盘子里最后一根辣椒也吃完。
然后她起身,走到段无错面前,怯生生地把手递给他,使劲儿闭上眼睛,等着忍受即将到来的疼痛。
段无错嗤笑了一声。
青雁双足离地,身子忽然腾空,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小手已经本能地勾住了段无错的脖子,懵怔地望着他。
床不大。
青雁被掀了上衣。段无错依诺咬上几口。只是他未曾确切地说过这个“几”到底是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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