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闻穗跪在太后面前, 心惊胆战。如今她是不能回段无错府中继续做事了。事情败露, 也不知太后会如何对她。她自小生在深宫,知道身为棋子的命运。
太后挥了挥手。
闻穗心里一沉,重重叩首,也不再多说,跟着嬷嬷走出去。她知道自己必然活不了,可只要家人平安她舍了这条命也值得。
“如清有孕想念父母,传哀家的懿旨特准兴元王夫妇进宫看望皇贵妃。”
这只不过是托词,实则是她自己要见兴元王。
太后眉头紧锁。她也不曾料到如今最大的敌人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皇家无情,为了大儿子, 为了朝堂安稳, 她必要有所割舍。
段无错已经将手中所有权力交出去, 就连遍布整个羿国的暗卫线网也交了上来。如今的段无错除了明面上的侍卫,一无所有。
太后太清楚这个儿子的实力。她知道段无错最让人忌惮的并非手中权势,而是他这个人本身。
如今十国并立, 太平只是短暂的, 若他日战事再起,朝堂之上有人以段无错曾经的战功为由让他重新挂帅领兵该如何太后知道倘若有战事再起的那一日, 这样的呼声一定会出现。
她唯有真正削弱段无错个人的本事。
那些可以竞争皇位的皇子早就死在皇权争斗中。如今活着的几个老二珉王痴傻, 老五康王残废,老六齐王病弱,老八胆小无能。如此比较, 段无错实在太碍眼。
太后叹了口气, 怅然道“毕竟是哀家的孩子不忍他和老三老四一样惨死。如老五老六那般才能真正让哀家宽心啊。”
片刻之后, 她问“听说湛王已经递交了辞表。”
“是。已经呈给了陛下。湛王之意还俗之日便启程回湛沅,陛下曾挽留,可湛王执意如此。”
太后点了点头,心道他越早离京越好。
兴元王带着夫人和苏如澈第二日进宫看望苏如清。如今陛下尚无皇子,苏如清这一胎尤为重要,宫里所有人都警惕着,悉心照顾。
兴元王一家出宫后,太后刚准备让侍女拆了发歇一歇,宫人禀告皇帝驾到。
“皇帝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太后问。她看向高大的长子,眼中充满母性的温柔。
“母后今日私下见兴元王所为何事”
太后招了招手,让皇帝在她身侧坐下,随意道“唠唠家常罢了。”
“我将闻穗救下了。”皇帝道。
太后怔了怔,略略收了脸上的笑,道“皇帝,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知道你和阿九兄弟情深,可你不仅是他的兄长也是羿国的皇帝”
皇帝是个孝子,从小到大几乎从不忤逆太后的意思。此时,他皱着眉摇头,先叹了口气,再说“孤身为九五之尊,却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皇帝说笑了。你是皇帝,你就是天。”
皇帝急切反驳“我既是天,为何连自己的弟弟都庇护不了”
太后冷了脸色,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手是怎么受伤的还不是因为救他,他害得你如今连重物都不能提”
“母后,我又不是干重活养家的农村汉子,我提重物做什么”
“你”太后努力压制心里的火气。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处处为他着想,他为何偏偏不领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他也是哀家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哀家也不想害他,只想他安安分分地永远留在湛沅。”
“母后糊涂”皇帝急了,“母后不想取阿九性命,可他结仇那么多,你派人给他下毒损他内力,若有人趁机害他怎么办别的不说,兴元王一定会下手”
“你倒不必将兴元王想得如此不堪。”
皇帝忍了很久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他几乎是跳起来,怒道“母后宁肯信任一个外人,也不肯信任阿九”
“你怎能如此与哀家说话”
“儿子一直不曾忘记幼年重病时母后的衣不解带,可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人要是脑子不好用,就不要争来斗去。儿子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灵光,可脑子不够用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够用还以为自己聪明”
“放肆你在说哀家脑子蠢”
皇帝在心里回了一句“连自己蠢都不知道简直无药可救”
可他是个大孝子,忤逆太后与她争论尚且是第一次,哪里还能说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话咽下去,生硬地说“历朝历代都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规矩。母后也该颐养天年了”
“你你你你”太后指着皇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听话了几十年,头一遭这样对她,她震惊在那里,直到皇帝溜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生得高大,又是帝王的身份,溜出来的身影莫名几分滑稽。出了太后的宫殿,他快步往前走了好远,才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又过了五日,就是段无错还俗的日子。
青雁十分好奇还俗的仪式,可碍于女子的身份,她虽好奇也不好过去看热闹。
她心里又开心又不开心。
能够回到故土湛沅州,她自然是开心的。可偏偏段无错今日早上才告诉她,那些衣服都不准她带走。
一想到一整排客房里一排排塞满箱笼的新衣裳还没有上身,她心里就像割肉似的舍不得。
这回湛沅州之后会不会再买新衣服无关,这是十几年没买过新衣服的她发自内心的暴殄天物之感。
“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停在山下。”长柏道。
青雁随意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长柏脚步不动,立在那里望着青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概今日一别,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半晌,青雁才反应过来长柏还在这里。她抬头,对上长柏晦暗的眸子。
青雁怔了怔,起身走到长柏面前,说道“长柏哥哥,我不怪你了。”
长柏仓皇别开眼。
闻青悄悄望了长柏一眼,黯然垂眸。
青雁弯着眼睛笑得甜美又温柔“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比以前好多了。听说福祸相依,我这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长柏哥哥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再活在仇恨和愧疚中。嗯过去有很多的苦,可咱们都要往前走,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告别过去的苦难,日子越来越好。”
“永昼寺里好多的平安符,我求了一个。这个给长柏哥哥。”青雁将一个平安符递给长柏。
长柏望着她掌心的平安符,目光深了又深,半晌才伸手去接。平安符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这个给你。”青雁将另外一个平安符递给了闻青。
“我也有”闻青受宠若惊。
这次回湛沅州,府中从宫中拨来的这批宫女太监都不会带走。青雁只会带着闻溪和芸娘。
“对了,有件事情想请长柏哥哥帮忙。”
长柏立刻收起情绪,道“你说。”
青雁揪起小眉头,一副心疼相。她心疼地说“那些新衣服我带不走,留着吃灰太可惜了,送给百姓吧。”
长柏点头,答应下来。
青雁颠了颠手中还剩下的一枚平安符。
青雁去后山找到了云公子。
这几日,他总是寻一僻静处,抱着他的剑,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偶尔还会自言自语。
青雁还没走近,他已感觉到,睁开眼睛看向青雁步履轻盈地跑来。
“我要回湛沅了,这个送给你。”青雁将平安符塞给他,“别再受那么重的伤了,一身武艺要保护好自己。”
他低着头,疑惑地望着掌心的平安符。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最近他发现兴许不仅是因为失忆,以前的他也有很多东西不认识。不妄小和尚还曾笑他以前不知道隐居在哪个深山里,不问世事远离凡尘。
“你以后要去哪里”青雁问。
云公子摇摇头。
他不知道。
芸娘远远地喊青雁。
看来前面的还俗仪式结束了,她要启程了。青雁向云公子告别,提着裙角,脚步匆匆地往回跑。
云公子望着青雁的背影,握紧手中的剑,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很强烈的保护欲。他脱口而出“王妃,湛王府可缺侍卫”
青雁一愣,惊讶地回头望向他“你要做侍卫”
云公子点头。
青雁有些懵。他可是云家后人,她总觉得以他的身手做侍卫是大材小用。
青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我要去问问湛王才成。”
她看得出来段无错不喜欢她夸云公子。她很想要这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可若段无错不高兴,那她就不要了。
青雁跑回去见到段无错愣了一下。
他已先一步上了马车。马车门开着,他靠着车壁,他换下了青色僧衣,换回常服。一身紫缎衬得他明灿华贵气质斐然,那世无其二的仙人姿更为耀目。
青雁回过神来,将手递给他,上了马车。
“云公子说想做咱们家的侍卫。”青雁说着去瞧段无错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家”这三个字太过动听,段无错眉眼间温和笑意不减反增,点了头。
青雁赶忙让侍卫去告诉云公子,让他跟上。
马车碌碌,朝着湛沅州的方向驶去。
一共两辆马车。青雁和段无错坐在前面的马车,闻溪和芸娘坐在后面的马车。然后便是两个赶路的车夫,还有一个云公子,再无其他人。一些衣服行李装在后面的马车里,而青雁和段无错坐的马车里也塞了满当当的食物。一路上,青雁的小嘴就没停过。
瞧上去完全不像王爷远行去封地。这还是因为青雁的缘故,若只有段无错一个,带的东西会更少。
段无错没有故意藏匿行踪,大摇大摆地出京。所过之地,很多人认出了他的身份,皆避让,行所能行之方便。
舟车本劳累,段无错本还担心青雁不适应。可他完全是多虑,只要好吃的带的多,青雁完全不觉得劳累,月牙眼始终弯弯。
一路上,段无错的耳边总是青雁噙着新荔甜味的笑音。枯燥的旅途变得趣味很多。
青雁倒是有些担心闻溪。她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未痊愈,怕她受不了颠簸。还好闻溪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够硬,尚能接受。
青雁跟着段无错回湛沅的同时,花朝公主也跟着兄长离开京都回陶国。路线缘故,两方人的马车在同一日驶进了庆丹道。
不过青雁遇到花朝公主前,先遇到了兴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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