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喜欢

小说:白月光 作者:画七
    方才苏太后嫌这建章宫里太过闷热, 故而叫人开了窗, 如今冷风吹进来, 落到她身上,便如同利刃一般将血肉一块块剜下, 后背上蹿起深浓的寒意, 这股寒意让她整个人僵着,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哪是什么温声细语的商量啊, 分明就是警告与通知, 她的儿子再不耐与她玩这种揣度人心的游戏, 这一回, 彻底摊了牌。

    她能说什么呢说了又管用吗

    严褚并没有去看苏太后惊愕失色的神情, 他只是漠然起身, 踱步到窗口下, 面色阴鸷, 声音寒凉:“朕不想日后做出废后的事来。”

    他浴血一生, 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 天下都掌握在手里,已然没有太多的人和事值得他惦念着放在心上了。

    若是站在这样的高度上, 连立后都得受人制约,同一个压根就没正眼打量过的女子结发为夫妻, 生下嫡子,甚至死后合葬同穴, 那么他这个皇帝, 活得何其悲哀窝囊

    他的皇后, 无需家世显赫,不必贤良淑德,哪怕她又吵又闹日日需要他哄着都行。

    那这个人,只能是鹿元欢。

    苏太后将欲说出口的话就这般堵在了嗓子眼里,她了解严褚的性子,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苏槿是兄长的嫡女,是她的亲侄女儿,另一个侄女身子又弱,不知能活到几岁,苏槿便更成了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若是真进了宫,清清白白的人被严褚冷待甚至废后,她也再没脸见苏俞了。

    可这唾手可得的荣耀,就这般丢了,苏太后已然说不出此刻内心是个什么滋味。

    “罢了,哀家老了,管不动你的事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皇帝心底有数就行。”

    片刻后,苏太后摆了摆手,一脸的疲惫掩都掩不住,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本来就不该掺和这些破事。

    到最后两边都不领情也就罢了,她倒搅和进了一淌浑水中,惹了一身的腥,她现在回过头仔细想想,自己都觉着自己比年少时更冲动蠢笨。

    苏家的满门荣耀,苏俞都不在乎,她偏生宝贝得要命。

    皇后的选立,严褚心里早有成算,偏她不懂,千方百计想着给他寻个乖巧听话的。

    苏太后紧皱着眉强撑着将手搭在吴嬷嬷的手上,瞧着倒是面色如常,只那脸色实在苍白,她再没有说什么,只在脚步停在门槛前时,回首提了两句:“你舅舅想要过继个年岁不小的养子在名下,你若是得闲了,便帮着掌掌眼。”

    严褚目光在苏太后身上扫了一圈,而后颔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个好字,便再没有下文了。

    出了建章宫的门,冷风肆无忌惮地刮过面颊,冷到骨头缝里去了,庭前的一小滩血液半干未干,吴嬷嬷搀着苏太后上了轿舆。

    “太后娘娘方才冲动了,您再如何也不该这般闯建章宫,这事传出去,就是皇上不怪罪,那些多嘴多舌的大臣们,又免不得背后议论了。”吴嬷嬷跟着轿舆亦步亦趋地走,如是说道。

    苏太后揉了揉眉心,开口道:“哀家就是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兄长护着梧氏,一护就是那么多年,皇帝更离谱,护着个鹿元欢,竟是到了这种程度。”

    这世上的痴情种,怎么好似都聚集到了她的身边似的。

    等回到了慈宁宫,苏太后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慈宁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除了身边一直伺候着的吴嬷嬷,她竟再看不到任何一张熟面孔。

    苏太后便彻底明白了。

    皇帝在建章宫里给她留了脸面,并不代表不与她计较今日的事。

    吴嬷嬷站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她想不开又跑去建章宫和皇帝吵闹一场。

    但苏太后却只是借口小憩,将人都赶了出去,唯独剩下一个吴嬷嬷陪着,她招手,淡淡地道:“等兄长找到养子过继,四丫头定下婚事,哀家便去行宫里住着,京都好则好,就是这天气实在不讨喜,哀家年龄大了,操劳半辈子,是时候该享享后辈的福了。”

    吴嬷嬷见她终于想明白过来,自是喜不自胜。

    而此时的建章宫偏殿,长风瑟瑟,元欢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椅上,手臂上的红印子上了药,此时清清凉凉,愣是将灼烧般的痛感压了下去,然而在这样的天气,也是不好受。

    苏太后一走,严褚就来了偏殿。

    这满屋的药味里,青竹香与龙涎香混合的味道便外的突出些,元欢攥着衣角,等了好半晌,既没听着他靠近的脚步声,也没听着他开口说话的声,心里顿时就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直到清茶拽了拽她的衣角,元欢才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从椅子上起身,那一拜还未下去,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托了起来,他的手指紧接着轻轻落在她缠了白布的小臂上,摩挲的动作带着十二分的怜惜,他问她身边伺候的人:“太医如何说的”

    “回皇上,太医给公主留了药膏,说不消两日,这伤便能消肿,也没破皮流血,日后不会留疤。”

    严褚颔首,下颚绷成了一条直线,他拂了拂衣袖,将殿里杵着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面对着眼前这张明艳如芙蕖的小脸,他心里的许多纷杂心思,竟一重重沉淀下来,到了最后,只剩下纯粹的疼惜。

    “皇上”元欢见他久久不说话,又瞧不到他的神情,便拖着软软的调子开口疑惑地唤他。

    严褚哪里察觉不到她话语里的不安与担忧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柔顺的发丝,馥郁的玉兰香便扑面而来,他蓦地失笑,却仍是板着脸数落了她两句:“狐假虎威都不会,笨死了。”

    元欢楞楞抬眸,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昂着白净小脸问他:“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不若我搬回琼玉楼吧我梦里曾梦见过那地,风景比建章宫还好些呢。”

    这两人对话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严褚默了默,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捏了捏她脸颊一侧的软肉,哑哑低笑了一声。

    “你这般的性子,朕若不在身边照看着,还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严褚剑眉浓深,斜飞入鬓,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挑眉动作,在他这里,愣是百般的胆战心惊风雨欲来。

    不知怎的,他又突然想起太医院院首昨夜同他说过的话。

    那太医天天给元欢诊脉,时间久了自然也能从她嘴里了解到一些东西,因而昨日会同他说这样一段话。

    “九公主失明后嗅觉变得外敏锐,而以前的记忆缺失导致时不时便会梦魇,梦到些从前发生的事,而最蹊跷的是,这些事都与皇上有关。”

    “上回皇上问臣为何九公主会对您外依赖,臣回去后也细细思量过,结合着公主近来种种言行,臣斗胆猜测,九公主这种情况,并不算是完全失去了记忆。”

    “公主心里啊,和明镜似的,虽然不认得人了,但这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都印在了心底最深处,今时今日的言行举动,皆发自内心。”

    “至于公主的梦境,皇上无需担心,都是些从前发生的事,公主如今只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角度重又回顾了一遍,还有利于记忆恢复。”

    说这些话未免有些荒谬,但除此之外,严褚又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各种疑难杂症他听过不少,失忆失明这些症状虽少见,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任何一例,醒来都如白纸般

    她不记得罗笙,第一次相见,仅仅只听了他的声音,她就窝在他怀里皱着眉同他说不喜欢罗笙。

    事实上,鹿元欢确实极其厌恶罗笙。

    因为她险些被随帝许给罗笙当继室,而罗笙再有才能学识,年龄都摆在那无从辩解,他甚至都足够当她的父亲了。

    小姑娘心底厌恶,自然是能理解的。

    所有人都能说得通,那么他呢。

    照太医的说法,他竟成了鹿元欢心底最信赖最欢喜的那个

    严褚觉得自己想这些,与白日做梦没有什么差别。

    元欢一下就被他带得跑了话题,湖蓝蝉花袖下白纱惹眼,她将身子大半重量都放心地交到他身上,揪着他话中的意思不放:“那你为何不时时看着”

    “”

    严褚从胸膛里发出几声沉沉的笑来,他手臂环着的腰肢细如柳,小姑娘身上的玉兰香幽静宁雅,他心里因为罗家庶子、苏太后而起的烦躁骤消,就像是一盏清茶,舒展的茶叶慢慢沁下杯底,余下的便只有纯净的香醇。

    “欢欢,因朝中要事,朕半月后将离京前往徐州。”他顿了顿,低眸瞧着身侧瘦小玲珑的姑娘,不动声色敛下眼眸中晦暗的墨色,道:“你身子未好,留在京里朕也不放心”

    他话音还未落下,元欢就猛的抬了头,脑袋磕在了他的下巴上,轻轻的嘶声过后,她迫不及待地插话:“我要跟着去的。”

    “要跟着去的。”一遍不够,她紧接着又重复强调了一遍,那小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元欢就想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仿佛这就是她曾经最想做却又最不敢也不能做的事一样。

    她曾经不能做的事,现在有了可以自欺欺人的借口,便越发无需抑制了。

    严褚皱眉揉了揉她方才撞着的地方,过了好半晌,突然开口:“欢欢,等解决完这次的事情,朕带你下扬州一趟。”

    元欢这次是真的有些想不通了,她疑惑地问:“皇上这么闲”

    她小眉头一皱,忍不住提醒:“昨日元盛还说你熬夜批折子呢。”

    严褚被她这样傻里傻气的言论逗得笑了笑,声音却是沉重,甚至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你曾同我说,单凭名中一个鹿字,你我便没有半分在一起的可能。”

    “可若是朕查清楚了,你并不姓鹿”严褚万般珍惜抚上她白玉一样的小脸,“那么等你日后记起来了,可以收回这句话,然后试着喜欢一下我吗”

    不知怎的,元欢突然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她记得这话,就出现在前几日的一次梦里。

    她说这些话时的模样尖刻凉薄,与这一起说出口的,是许多更为过分的话,现在全被他轻描淡写地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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