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话撑着伞缓步走过去, 一曲将尽, 慕别收了弦,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尾音。
“你怎么又来了”盛玉宇挡在慕别面前质问,“你是不是又想来吓我们容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怎么可能吓他”慕别笑的温良, “我来找他报恩的。”
盛玉宇耳朵一动,“报恩你报什么恩”
“当然是救命之恩。”慕别从花坛上起身,抖落衣摆残留的雨珠, “恩没报完, 我怎么能擅自离开。”
他似笑非笑的眼掠过盛玉宇,定在后方容话的脸上, “恩人觉得呢”
容话和他对视几秒, 忽然道“谢谢。”
谢什么
自然谢的是那晚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慕别说“不必记挂于心。”
容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对盛玉宇道“进去吧。”
盛玉宇盯着慕别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 闻言听话的和容话一道回了屋。
开门, 关门。
慕别提着二胡站在花坛前, 没动。
盛玉宇煲了鸡汤, 蒸了一个清蒸鲈鱼,炒了一个青菜牛肉和山药木耳。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容话进到厨房帮忙拿碗筷,手还没碰到橱柜的门就被盛玉宇制止, “你出去等着开饭, 这些东西不要你来弄。”
“我又不是两只手都受伤了。”容话被盛玉宇推到了厨房外, 盛玉宇一本正经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你左手用力不当也会牵连到右手的。”
容话只好老实的坐回沙发上,看着盛玉宇从厨房把饭菜一盘盘的端到茶几上。盛玉宇取下身上的围裙,先给容话舀了一碗鸡汤,“这是我们谷里长大的鸡,味道比超市里买的好。”
鸡汤色泽金黄,冒着鲜美的热气,汤面上飘浮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油脂。容话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喂进了嘴里。
盛玉宇一脸期待的问“好喝吗”
容话回味着嘴里的一丝丝甘甜,“好喝。”
“嘿嘿。”盛玉宇捧着脸笑,“下次回家我再给你带几只过来。”
容话点头,“你弟弟的身体还要攒多少功德才能重新修复”
“快了。”盛玉宇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他的腿和脚都长好了,就差一个头了。”
容话挑着鱼刺,“兔头”
“兔头啊。”盛玉宇又给容话夹了青菜牛肉,“他虽然比我晚几分钟出生,但是却是只白毛兔,个头也比我大,还比凶。”
容话咽下鱼肉,“那他是不是头也挺大的”
盛玉宇放下筷子用手比划了下,“他原形比我大两倍,头也比我大两倍。”
容话回忆起盛玉宇还没他一只脚掌大的小身体,“你把你弟弟的身体藏好了吗别让过路的游客把他抓起吃了。”
“话话你放心,我们家设了结界,普通人路过是看不见的,而且那个结界也只有我和我弟弟才能打开。”盛玉宇终于开始自己进食,“我弟弟现在已经可以在结界里自由行走了,还能帮着在家里种田喂鸡”
容话喝汤的动作一顿,“他没头,怎么种田喂鸡”
“是啊,所以偶尔会撞到树。”盛玉宇不以为意,“不过多撞几次他习惯了,就不会再撞了。”
无头白兔为种田喂鸡屡屡撞树,容话想象着这个景象,觉得有点诡异又有点心酸,“要不你把你弟弟接来湛海吧和我们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不行的”盛玉宇忙不迭摇头,“我弟弟可坏了,以前干过很多坏事,结下了好多仇家。还在魑魅魍魉上排行第四他要是一来到人间,肯定有很多妖怪闻着味来找他报仇。”
容话听明白了,大致就是盛玉宇的弟弟曾经犯了很多恶结下了很多仇怨,现在足不出谷,一来是为了修护身体,二来也是为了躲避仇家。
“魑魅魍魉是什么”容话捕捉到一个感兴趣的词汇,“是妖怪吗”
“不是,是一个榜单。”盛玉宇嘴里包着青菜,含糊道“上面由高到低记载了六个穷凶极恶,让人妖鬼都胆战心惊的名字,合称为魑魅魍魉”
容话听得似懂非懂,“那你弟弟在这个组合里排第四,看来还挺厉害。”
“他比我厉害很多,但是他太讨厌了,很喜欢在外面惹是生非。”盛玉宇蹙着眉说“所以有很多人都不待见他。”
容话担忧道“那你弟弟的那些仇家找不到你弟弟,会不会来找你寻仇”
盛玉宇道“话话你放心,我弟弟在外面用的是假名,没人知道我跟他是兄弟。”
容话放下心,随口问了句“你弟弟在外面的假名叫什么”
“叫琼楼。”
“那他本名呢”
盛玉宇笑的娇憨,“盛琼楼。”
容话惊讶“不是一个名吗”
盛玉宇无辜道“没有啊,假名没加姓。”
容话顿口无言。
“吃饭吃饭,不要提我弟弟那个坏家伙。”盛玉宇殷勤的给容话夹菜,“多吃点,伤才好得快”
容话受着好意,一一吃下,“不过既然你弟弟排第四都有这么多人想要除掉他,排第一的岂不是每天都在刀口上过生活”
每天被各种来路不明的妖魔鬼怪追杀,生活必定过的十分艰辛。
“第一的那个啊他大概不会。”盛玉宇吧唧着嘴,“他恶名在外,又特别厉害,手下又有百鬼驱使,一般不会有不长眼的敢去招惹他”
“听起来好像确实挺厉害。”容话若有所思,“他叫什么名字”
“他啊”盛玉宇心满意足的揉了揉吃饱的小肚子,“叫渊泽之主。”
酒足饭饱之后。盛玉宇背上自己的包回了家,容话送他到门口,一推开门,远远地看见铁门外的花坛边上坐着个人,背直如松。
“他怎么还在他到底想干什么”盛玉宇有些气闷。
“不用管他。”容话淡声“你回去早点休息,这段时间在医院照顾我,你辛苦了。”
“真不用管他吗话话”盛玉宇狐疑,“他万一晚上又吓唬你怎么办”
“我没这么不经吓。”容话拍了拍盛玉宇的肩,“好好休息,明天你还要上班。”
盛玉宇欲言又止,容话又安抚了一阵,这才把人从后门劝回家,避免和慕别正面冲突。
容话关了一楼的灯,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后,靠在床头看书。
那夜仓库千钧一发之际,慕别赶来救下他后,容话心里就有了自己的猜测。
琴房染血,濒死的怪物,以及威胁的话语,都是慕别故意用来吓唬他的。
慕别大约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他的命,却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刻意制造出骇人惊悚的场景,看他惊慌失措,看他落荒而逃。
夜里的雨忽然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透过紧合的落地窗传入安静的屋内。
容话翻动书页的声音被这雨声掩盖,他一目十行的浏览着书上的文字,一成不变的雨声中忽然掺杂进了一些凄婉的音色,容话捻着页脚的手指一顿。
他终是放下书,走到窗前,拉开帘。
慕别犹坐在雨幕中,路灯明亮,但映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斜飞的雨丝在光影中落下,滴碎在他的衣服上,没了踪迹。他恍若不觉,仍旧拉奏着手中的二胡,拉着一首无名曲,却是初见时在雨巷中,容话听过的那首。
“你想做什么”
容话撑着伞,走到慕别身前这样问着。
慕别放平琴弓,曲音戛然而止,“以曲音抒发心中烦闷。”
“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容话面无表情,“你在扰民。”
慕别仰头,雨丝沿着他的左额蜿蜒而下,他却笑得温和“情非得已。”
容话蹙着眉将手中的伞往前移了移,遮挡住慕别头顶的雨,半晌,问“为什么故意吓唬我”
慕别站起身,用湿漉的手握住伞柄,连同容话的手掌一起包裹在掌心里,“因为不想骗你。”
容话被他手心里的凉意刺的缩回手,雨伞的主动权到了慕别的手中。他问“所以你是故意暴露身份,想让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慕别颔首,“是。”
容话只觉得这句托词极为敷衍,“你要是想告诉我,只需要动一动嘴,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容话,我不是人。”慕别突然向容话靠近一步,“我就这样告诉你,你信吗”
容话顿住,慕别适时的更近一步,了然道“看吧,你是不信的。”
“那你也应该用其他的方法,而不是”容话抿唇,又松口,“用那种血腥的方式。”
“是我心急了,不该吓到你。”慕别温声说“我跟你道歉。”
容话望向慕别的脸,他神情中含着真挚的歉意,似乎真的在因为那夜的事情感到自责。
容话隔了良久,别开眼,“都过去了。”
“我们还是朋友吗”慕别紧接着问。
除了那晚上的骇事,严格来说,慕别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朋友。性格温润,善解人意,为人体贴,容话和他相处这段时间,十分融洽。
容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是。”
慕别脸上的浅酒窝现出来,“那就好。”他从外衣的内衣袋里摸出一部黑色的手机,递给容话,“手机,别忘了。”
这是那夜混乱的打斗时,掉在家里的手机。容话后来也试着在家里找过但没能找到,不曾想是被慕别拿走了。
容话接过,说“多少钱,我转给你。”
慕别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他,“我说过,这是预付的房租,不用给我。”
“但你现在应该不用再住我家了。”容话平声说。
“为什么不用”慕别嗓音沉下来,“盛玉宇能住你家,我就不可以”
“你们不”
“有什么不一样”慕别骤然打断他的话音,“他是妖,我非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容话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不一样,玉宇是我的朋友。”
“那我是什么”慕别说“你刚刚才说我们是朋友。”
“我们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容话闷声道“金钱关系。”
“也好。”慕别沉默几秒,忽然说“钱还没到期,我还有居住在这里的权力吧。”
容话唇抿成线,他突然转身冲进雨幕里回到屋内,间隔不到半分钟后,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钱夹重新出现在慕别眼前。他打开钱夹,从里面抽出仅剩的几张钞票,递给慕别,“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慕别淡淡的扫了一眼钞票,听不出语气说“不够。”
“剩下的我转”
“我没有账号。”
“那我以后再给”
“现在就要。”慕别声音变得有些冷,“你给吧。”
被自己硬磨平的矜傲棱角此刻因为慕别的这句话,又重新在容话心底疯长了起来,“好,我现在就让玉宇把钱拿过来。要多少”
他说完就要拿刚回到自己手中不久的手机,给盛玉宇打电话,按动开机键时,屏幕却半天也没有反应,他按键的力道不自觉的加大,指甲下的肉变得充血通红。
“不要了。”慕别忽然出声,掌心按住容话拿手机的手,“我不要了。”
“那你要什么”容话仰头直视慕别,“除了钱,我给不了你别的。”
慕别眉毛上残留的雨水划过他的鼻,他温和的面容有一刹变得冰冷,“阶下囚都有为自己申辩的权利,我想从你口中要一个谅解的机会。”
“容话。”他放柔了嗓音,“你想将我一刀毙命吗。”
夜雨还在继续,空气中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低。
容话的手指往睡衣的袖口里蜷了蜷,带着一点哑的声音问“你会,吃我吗”
慕别愣了一下,神情恢复如此,“不会。”
“我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慕别握住容话还在不断往衣袖里缩回的手,不知何时变得温热的掌心霎时驱散了容话指上的寒冷,“我只希望你能够收留我,就当行善积德。”
“路边的阿猫阿狗也是条命,你说是不是”他自嘲着说。
容话动了动唇,“你不是阿猫阿狗。”
慕别笑道“我究竟是不是,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容话语噎,心里的无名火无声熄灭,说“你早就进过我家了,还装什么。”
慕别故作不明所以的向他投来疑问的眼神,容话背身往家里走,“二胡一直放在乐器陈列室里。”
慕别被拆穿也不窘迫,三两步跟上容话,二人撑伞同行,“没有下次。”
容话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慕别视线瞥过两人途径的蔷薇花丛,随口说道“我要是再骗你,你就把我埋在这些花下面,给它们当花肥怎么样”
容话从鼻尖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语气难辨。
两人重新回到屋内,慕别一身湿透,先去浴室洗了澡。容话坐在外面的床上,单手用干毛巾擦拭头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冻的他瑟瑟发抖,连忙滚进自己的被窝里,之前睡下的余温已经散了,床单冰凉,他忍不住将裸着的脚往回缩了缩。
慕别洗完澡出来,白天束着的发披散下来,懒懒的搭在肩后,“我那件外套在哪儿啊”
容话裹着被子问“哪一件”
慕别笑了一下,说道“用来裹你身体的那件。”
容话没做他想,道“在衣柜里,已经干洗过了。。”
慕别点了点头,打开衣柜一眼就找到了自己那件大衣,取下大衣时不慎把一旁挂着的白衬衫弄落,他俯下身去捡,偶然间看见这件衬衣的袖口上,从里往外印出红色的痕迹。慕别以为是血,将衣袖翻过来看了一看,等看清上面的东西后,勾了一下唇。
他重新挂好衬衣,关上衣柜门后走到床前,状似随口一问“霆息是谁”
容话虽然有点诧异慕别为什么会突然提及霆息,但还是回答了,“最近很红的一个男艺人。”
慕别自然的上床,头靠在床头,“长得俊吗。”
容话思忖了一下,如实道“挺俊的,我上班餐厅老板娘的女儿特别喜欢他。”
“是吗。”慕别偏过头看容话,带着玩笑的口吻问“那你也喜欢”
作为霆息的假粉,容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后,给了个中肯的答复“不讨厌。”
慕别拨了一下头发,像是突然没了兴致,终结了这个话题,“太晚了,睡觉吧。”
说完,手已经放在了触手可及的灯源键上,容话适时出声,“嗯,你可以下楼了。”
慕别缓缓收回手,“什么意思”
容话解释道“你先在沙发住一晚,明天我去买新床,你住一楼的房间。”
“我以为我们两个之前睡一张床挺和睦的。”慕别失笑,陡然拉开被子钻了进去,“不和我睡,是怕我吃你吗”
容话的小心思被一针见血的道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别过眼不看对方,逃避的明显。
慕别把他的神态尽收眼底,笑意渐深,“我不吃人,只吃素。平常喂点什么菜叶白粥就能果腹,多好养。”
“而且你看我之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有挑过食吗”
这倒还真是。
容话见过盛琼楼啃生肉的惊悚模样,但慕别好像还真的没有,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正这么半信半疑的思索着,鼻尖突然一痒,连打两个喷嚏后,身体有点哆嗦。
“手。”慕别突然说,“别压着了。”
容话还没来得及反应,靠在身后的枕头就被慕别抽走,啪嗒一声,卧室内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被慕别护着后脑,头稳稳的落在枕头上。
慕别的手臂绕过他受伤的手揽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贴在慕别温热的怀中,四肢逐渐回温。
慕别低缓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医生怎么说”
容话发愣的答“手不能沾水,也不能再着凉。”
安静了一会儿,慕别似叹似嘲的说“你怎么这么脆弱。”
落到容话耳朵里,这就是一句十足的嘲讽。他反应过来,开始在慕别的怀里挣扎,却被慕别用了一点力气按住,“不想要手了”
容话挣扎的幅度变小,“那你也不要抱着我。”
“我松手,你明天就会烧成傻子。”慕别打趣道“信不信”
容话咬着唇不说话,但身体仍在挣扎。
大概是被他的动作磨的失去了耐性,慕别在容话的腰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威胁道“再动,现在就把你吃了。”
容话身体一僵。
“乖,听话。”慕别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哄慰,“安安静静的睡觉,别给我吃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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