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话这场醉觉最少也睡了五六个小时, 等他醒过来时间即便没到入夜也应该到了傍晚。但狐狸洞周围的天空却依旧亮如白昼, 让他对时间的概念开始有一点模糊。
浮尘花海靠近蓝水河畔,雪白连绵一片, 看不到尽头,想在里面找到一个人,不算容易。
容话在花海里走动,不时偏头侧目,寻找慕别的身影。
花海地势有高有低,他地处低势,不方便看远, 便往最高的地方走了过去。绕过几簇密集的花束,正要往前找到一个落脚地,就看见脚下不远的花被风吹动,露出半个人影。
慕别躺在花丛里, 身下是浮动的白云, 他就像身在一副流动的画卷里, 万物皆动, 唯他是静止的。
他一只手遮挡住眼睛, 身形不动,像是在睡觉。
容话放轻了脚步声走过去, 在慕别的脑后半蹲下来,小声的喊道“慕别, 你睡了吗”
慕别没有动静, 有风迎面而来, 慕别的衣服被吹得起了几道皱痕,遮住眼睛的那只手的袖子外翻,露出半截手臂。
容话伸出手,把外翻的那只袖子拉下来,抽回手的时候,食指被一只手握住。
“你在干嘛”慕别声音慵懒,放下挡住眼睛的手,睡眼惺忪的望着容话。
容话从慕别的掌心里缩回自己的手指,“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慕别整理着披散的头发坐起来,“找我有事”
容话被问住了,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的动作比脑子还快,“喝水吗。”
他把手里的水杯递给慕别,不过一递出去他就后悔了。
慕别伸手接过,打开盖,抬着下巴喝起来。
容话想把杯子拿回来的手,伸出到一半只好收了回去。
这只杯子是他喝过的。
看见慕别用他喝过的杯子,容话心虚,脸上又觉得有点热。
他干了件坏事。
慕别只喝了一口,眉心就蹙了起来。容话以为是自己的失礼行径被看穿,抱歉道“不好意思,这只杯子是我”
“你又喝酒了”慕别打断他。
“什么”容话茫然。
“水里有酒味。”慕别在容话脸上掐了掐,“又红了。”
容话听出了另一层含义,尴尬的把脸往后退了退,“你知道杯子是我的。”
慕别颔首道“有你的味道。”
虽然不知道那味道是什么味,但容话现在听了只觉得更加窘迫,“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慕别眉心蹙起的弧度渐渐变平,淡淡道“渴了。”
容话哑然。
慕别垂眼打量手里的水杯,忽然笑问道“杯子谁给你的”
容话答“黑狐狸。”
慕别说“水也是他给你倒的”
容话“是、”
慕别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拿起杯子在容话的眼前晃了晃,“我的。”
容话心下惊愕,“杯子,是你的”
“我能喝出你的味道,你却喝不出我的味道”他蓦地向容话凑近,发丝飘洒到容话的脸颊上,眼睛里有笑“是不是对我不公平”
俊美的脸庞在此刻忽然靠近,容话没来由的心跳快了一拍,忘了该怎么说话。
慕别逗弄够了就收敛,退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找我有急事”
“手机。”容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手机,没找到。”
慕别回忆了几秒,不答反问“你找手机干什么”
容话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还没和霆息说游殊的事情,还有玉宇也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怕他担心我,我想给他们打电话”
“你手机没电了,在卧室里,待会回去我找给你。”慕别不疑有他,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容话,“打吧。”
容话迟疑的点头,接过手机,按下一连串数字给盛玉宇打了过去。
很快,盛玉宇接通电话“喂,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玉宇,是我。”
盛玉宇前一刻还平静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高涨,“话话,你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容话心里有点愧疚,“嗯,你不怪我吧。”
盛玉宇说“不怪你啊,你好不容易出去旅游一次,一定玩的很开心也很累所以才没时间给我打电话对不对”
容话一头雾水的看向慕别,无声的说了“旅游”两个字。
慕别心中有数,“我没跟他说你受伤的事,只说了我和你出去旅游了,让他代替你去录几天节目。”
容话内心感激,但他现在和盛玉宇通着电话,不方便和慕别多说,“我玩的很开心,你不要担心我,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好,我会努力帮你完成拍摄的。”盛玉宇信心满满,“不过你要记得多拍几张照片,风景照和自拍照,我想看”
容话被噎了一下,“除了看照片,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我带给你。”
盛玉宇想了想,说“要到冬天了,蔬菜都是大棚种植的,一点都不好吃”
容话有点没跟上盛玉宇跳跃的思路,“所以你想要”
“你给我带只新鲜的胡萝卜吧。”盛玉宇吧唧了下嘴,“最好是田里种的那种,你和慕别去乡村游,应该能买到。”
容话扶额,“寂静乡里,没有种胡萝卜的人家”
“没有。”盛玉宇说“他们这边好像不流行种胡萝卜。”
“好吧。”容话答应下来,“我尽量给你买,不过你最好再想个别的东西。”
盛玉宇嘴里嚼着东西,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就要胡萝卜,别的不用了”
他这是在替容话省钱,容话哪能不明白,“好,给你买。”
盛玉宇笑了两声,应承完这件事,容话转而问霆息,“霆息和你在一起吗我有话要跟他说。”
“在,他在下铺,你等等”盛玉宇从床上坐直背,把手机递到下铺的半空,“霆息,容话的电话,他说有事找你。”
霆息躺在床上,不像白天墨镜不离眼,改戴了眼罩。闻言,凭着兽类敏锐的听觉,伸出准确无误的接过盛玉宇递来的电话,放在耳边,“容话,你还好吧。”
听见霆息的声音,容话回答道“我还好,你那晚怎么样”
“我和你分开后,没找到村长但是遇到了谭婆。”霆息压低了声音,“谭婆把整件事都告诉我了,后来我去山洞,你不在。遇上了慕地野还有乡长。乡长畏罪潜逃的时候,从山上摔下去死了。”
容话拿着手机沉默了数秒,才再度出声“尸体找到了”
霆息说“找到了,不过摔的太狠,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乡长一死,寂静乡的事算是划上了一个句号。
容话对乡长此人无话可说,也不想再提及,转而问上另一件事,“狼妖抓到了吗”
那头狼妖潜藏在寂静乡作威作福多年,吃过的村民不计其数。若说乡长是为一己之私,走了歪路成为帮凶,那这头狼妖就是彻头彻尾的始作俑者,将整座村子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残暴凶恶,令人憎恶。
“那只狼妖不是个善茬。”霆息沉声道“是魑魅魍魉的五位,稜岁。”
容话从盛玉宇口中听说过魑魅魍魉,虽然了解的不多,但当时从盛玉宇对他讲述的口吻中能够听出来,魑魅魍魉上的东西,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怪物。
两人各自沉寂一阵,霆息揭开眼罩,露出一双有些肿的眼睛,生生把他整张硬朗的五官弱化了几分,“游殊他,还好吗”
容话思忖着该不该把游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霆息,便听霆息又问“他是不是有自杀的倾向”
一猜即中,容话婉转了语气,“有,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
“是你对他说了什么吗”
容话把对游殊说过的谎话复述一遍,霆息听完后,心内由衷感激“谢谢你容话”
对于向游殊撒谎这件事,容话其实很愧疚,“你不用道谢,这件事我做的并不好。”
霆息听出容话的愧疚,沉吟半晌,说“你不必内疚。作为游殊的同族和从小看着游殊的长大的哥哥,他的生死对我来说比什么东西都要珍贵。”
“即便是他的爱情,也比不了。”
“我说这种话,对青柏来说或许过于残忍了。”霆息重新拉下眼罩,挡住眼中的神情,“但他地下有知的话,肯定也希望游殊能好好活着。”
否则青柏就不会到死,还要留下一缕残念依附在狐狸画里,呼唤容话和霆息去救出游殊。
他虽然早就魂归九天,却不希望他的挚爱和他一起长眠。
他的小狐狸,还该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去体验更多更精彩的人生,把他带给他的创伤,一寸一寸,慢慢抚平。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听筒中过了很久没传来声音,霆息以为是容话挂断了电话,喊了一声“容话”
容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闷声道“游殊说,他会给青柏报仇。”
乡长已死,还活着的就只有狼妖稜岁。
“我知道了。”霆息没多想就接受了这件事,“等寂静乡的录制结束,我就来接他,这几天就麻烦你好好看着他了。”
容话说“好”,霆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如果他还有自杀的倾向,实在不行,你就把迷晕或者用绳子绑起来。”
容话道“他身上还有伤”
霆息顿了顿,“留口气就行了。”
容话“”
“对了,正事差点忘记跟你说了。”霆息话锋一转,“寂静乡的赛段要到一段落了,后面回湛海就要开始作曲了。你朋友好像不懂音乐,你这边怎么打算的”
他说完又补上“我知道你受了伤需要静养,现在让你分出精力做这件事有点不人道。所以如果你足够信任我的能力,曲子这件事就交给我,你好好养伤”
容话道“没事霆息,我现在还好,写曲子没有问题。”
霆息“真的你别逞强。”
“真的没事,我挺好的。”容话思忖着道“这两天我们应该能把主题定下来,到时候回湛海汇合。”
霆息听见上铺传来浅鼾声,随手关上了房间里的台灯,声音降得更低“其实我心里,大概有一个方向了。”
容话垂下眼,大概是听他打电话太过无聊,慕别又重新躺回了花丛里,手遮在眼睛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我可能,还需要一点东西。”容话放轻声。
“行,那我们这两天电话联系,随时沟通。”
容话说好,一通将近半小时的电话,终于挂断。
他按灭屏幕前,特意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21:34
头顶上的天光却还异常明亮。
“终于打完了”慕别一动不动的问。
“打完了。”容话把手机放进慕别的掌心里,“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
慕别握住手机,坐直了身,“解释什么”
容话抬头指天,“现在是晚上九点过,为什么天还亮着。”
“难道你的狐狸洞是在国外,有时差吗”
慕别朝容话招了招手,“你坐过来,我给你变个魔术。”
容话狐疑的靠过去,“你别想蒙混过关”
“不蒙混过关,就想给你看个好玩的。”慕别一把捂住容话的双眼,“别偷看。”
容话的视野陡然变暗,心里没对慕别的“魔术”抱什么幻想。忽然,耳边的风声安静了下来,慕别松开手,“好了。”
容话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日离去,黑夜降临。
身下流动的白云变成万千繁星,辽阔无垠。天空上星云遍布,无数的星子汇成长河,星河灿烂,耀眼无比。
容话望着天上星河,星星触手可及。他站起身,恍惚间感觉自己来到了浩瀚宇宙,银河深处。
“这么好看”慕别凝视容话的眼,“眼睛都不眨了。”
“好浪漫”容话情不自禁说出。
慕别颊上的浅酒窝显了出来,轻飘飘道“对待艺术家,当然要足够浪漫。”
容话的目光从星空上短暂收回。
慕别还坐在花丛里,繁星衬托着他的身形,星星身上发出的细碎光泽将他精致的面容印的格外清晰,唯独那双眼,深邃无比,透不出星点光辉。
容话鬼使神差的向慕别靠近几步,慕别仰着头看他,笑问“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默然的注视慕别的双眼。
他在慕别的眼睛里找到了一点光,藏在瞳孔里,不多,却足以看清。
容话看到了自己。
他在慕别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脸。而那张脸上此刻正流露出何种神情,却是连容话自己一时都难以分辨得清。
容话长的雅致,气质偏冷,不说话时眉眼间总是有一股清冷的味道,待人也是在保持自己礼节的同时夹杂着一份疏离。
可他此刻的神态,与冷和疏离全然挂不上钩。
慕别看在眼中。
他露出这样的神态,慕别只想将他揉进怀里,用最粗暴的方式,逗弄他,亵玩他,啃噬他。
面对他的手段,容话会怎么样呢
病白的脸上泛出情色的红,毫无血色的唇染上艳丽的色,脖颈上那块最脆弱的皮肤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他的视线里,任他啃咬。还有那腰,在两掌间随意揉捏,那腿把在手里,肆意摆弄。
然后在更深处的地方再刻下一只更深的刺青。
慕别的眼神不觉的暗了。
他扯过容话的身体,容话坐到他怀里,眼神无措的望着他。他按住容话的后颈,额头抵在容话的耳边,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哑“你在用什么样的表情看我”
“嗯”
随着他的尾音,环住容话腰上的手臂一紧,容话的身体被迫贴在他的胸膛。
容话的双手挤在慕别的胸膛上,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内心慌乱,语气却显得无辜“我不知道”
“呵。”慕别轻笑重复“不知道。”
真是好托词。
他的左脸贴上容话的右脸,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温度,“你是醒着,还是醉着”
他左耳上戴着的耳钉在不经意间蹭上容话的脸,一丝冰凉刺醒了容话面上的热。
慕别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手劲有些重,催促道“说话。”
容话被这股掐劲激的坐直了身体,慕别却以为容话想抽身,又在容话腰窝里掐了一把,力气更重,唇抵在容话耳边,声似蛊惑“容话,你清醒的很。我说的没错吧”
容话微垂着眼,睫毛搭着眼睑。
慕别的唇从容话的耳廓上缓慢的偏移,一寸一寸,就像是在确认对方是否如他所说,神志清醒。
“玉宇。”容话忽然出声。
慕别的唇在容话的鬓角间停住。
容话主动环抱住慕别的脖子,头埋进慕别的颈窝间,“少吃点”
慕别伸出手摸到容话的下巴上,想将这张脸抬起来,看他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没抬动。
容话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一分也挪不动。
慕别轻笑道“你平时对盛玉宇,也是这么投怀送抱”
容话不答,像是又醉了。
慕别撤了手,两只手臂分开握住容话的腿根,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既然醉了,就抱紧一点,不然走路颠簸,从我手里摔下来就不好了。”
星空下寂静异常,容话绵长的呼吸声传入慕别的耳朵里,慕别漆黑的瞳孔有一瞬变成了淡金色,溢出妖异之色。
他紧了紧抱住容话两只腿的手,步伐轻慢的原路返回,身后星河万千,却没有一处璀璨处,能倒映出他的身影。
如同虚无缥缈,触不见,也看不着。
独角鬼和三眼红鬼还在原地坚守自己的岗位,远远地看见慕别抱着容话回来,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十分手忙脚乱。
慕别抱着容话从独角鬼和三眼红鬼之间走过,独角鬼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领导,成了吗”
慕别斜眼看过去,“再有下次,自己跳进河里。”
独角鬼当即僵在原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把身上披着的狐狸皮都差点染褪色。等到慕别进到房间关上门,三眼红鬼扯了他一把,“没事吧”
独角鬼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心中有愤“我们都帮他把人弄到手了,他还不开心”
三眼红鬼也很纳闷,“那个小美人睡的挺熟,还乖乖的被他抱在怀里,搞不懂他还想要什么”
独角鬼敢怒不敢言,嘟囔道“肯定还想要更多”
三眼红鬼迟疑道“把他剥皮拆骨,吞进肚子里”
“没准还真有这种可能”独角鬼深有同感,“鬼都是贪心的,得到了还要把他吃下去,才能满足他的贪欲”
三眼红鬼被独角鬼说的突然有点馋,“我已经好久都没吃过了”
独角鬼也被三眼红鬼勾起的馋欲,口水控制不住的从嘴边流出来,他摸了一把,不敢擦在纸画的狐狸皮上,唯恐沾湿,“我也有点想了”
三眼红鬼吞咽了几口口水,望着天上入夜的景象,“听说深夜能勾起鬼的食欲,果然是真的。”
独角鬼也抬头望天,假狐狸皮上露出痴傻的笑“谁说的这话,可真是个人才”
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屋内传出,独角鬼和三眼红鬼被拍飞,两道鬼影直直掉进了蓝水河里,咕隆几声后,沉了下去,声音彻底静止。
屋内无光,容话躺在红木床上,几天没打理过的头发已经变得有些曲卷,贴在额前,显得格外青涩。
慕别脱下容话脚上穿着的红绣鞋,金丝线绣出的鸳鸯,在昏黑的某些角度里还能闪出细微的光。
他把容话抱进里侧,自己睡在了外侧,掀开被子一同躺下,眼神里却没什么睡意。
但容话,似乎睡的尤为深。
慕别望着容话熟睡的脸庞,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显得晦暗莫深。
贪欲,是鬼的本性。
尝过一点甜头之后,就会变本加厉的想要得到更多,毫无节制,也不会节制。
直到被索取的另一方将他想要的东西全部交付,他大概才会存下一丝理智,不再被本能支配。
但往往还没走到这一步,被索取那方就会失控,而鬼却不会轻易松手。
即便失控,也不会停手。
慕别下了床,拉好幕帘走出去。
拆骨入腹他还不舍得,趁事态没有彻底失控前,他要暂时克制。
否则吓跑了,抓回来,又要花费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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