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起了一层薄雾, 热气从出风口涌出,以抵御冰天雪地带来的寒冷。
慕别上霖山已经过去三个小时,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六分,山里入夜黑得快, 到了六点多的样子, 天就会完全黑下来。
剩下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容话手上捧着一杯水透过模糊的窗户望向外面, 如坐针毡。
大雪封路, 临时休息站外的公路上没有人和车经过, 风雪吹打门窗的声音就格外突兀,仿佛野兽尖锐的爪子在不断摩擦着门身和玻璃, 刺耳的窸窣声,磨的人头皮发麻。
一次性纸杯里的热水在等待中逐渐变凉, 三轮车笨重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传进休息站内。
朦胧的玻璃窗上有一个红影奔驰而过, 紧接着发动机的声音停了,敲门的声音随之响起。
休息站内的门是反锁着的, 容话没有第一时间去开门, 而是坐在原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能在此时此刻驾驶着三轮车出现的过路人,不说奇怪, 但却可疑。
那敲门声响了三四下,停了大概七八秒的样子, 容话听到一个男声在门外嘀咕“奇怪, 平时里面要是没人都不会锁住的”
容话闻言, 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
他身处的临时休息站,一是为了给过路的路人躲避风霜雨雪暂时使用,二则是为了住在霖山附近的居民往返市区中途暂时休息。所以如果不是常在霖山附近往来的人,是不会这么快得出“休息站没人是不会锁住的”结论,因此站在门外的过路人容话猜想,不出意外应该是后者,住在霖山附近往返的居民。
但容话还是不敢大意,谨慎的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了一眼,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人,头上戴着羽绒服的连帽,肩上散着雪花,两手抄在衣袖里,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容话忙开了门锁打开门,一股冷风直扑脸门。那个男人听到开门声,哆嗦着身体转过来,面色是白的,头发也是白的,就连睫毛都是白的,一副青年人的样貌,不是年老的白也不是普通人的白,而是异于常人的雪白。
他的背后是鹅毛大雪,苍白一片,他站在这样的背景下,身体的颜色几乎快要和身后的雪融为一体。
容话愣了半秒便回过了神,含歉道“抱歉,没有第一时间给你开门,请进来吧。”他没解释原因,站在门后侧过了身,给门外的男人让出了道。
“谢谢啊”男人说话牙齿都在打颤,五官平淡的脸上带着笑快步跑进休息站内。
容话关上门,想了想还是再次搭上门锁。
男人坐到了容话的位置上,因为那个位置正对着出风口,男人拉下帽子,仰着脖子把脸对准上方,暖着差点被冻僵的脸。
男人的羽绒服上有着深浅不一的水迹,那是雪融化后留下的,容话重新抽出一个纸杯,在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杯热水给他,男人见状立刻双手接过,感激道“谢谢,谢谢。”
容话回了句“不客气”,男人便拿起纸杯一饮而尽,滚热的水随着咽喉漫入身体里,男人四肢百骸的冷意似乎得到好转,他又感激的朝容话颔了颔首“感谢你给我开了门。”
面对普通人,在公共区域把人关在门外,容话挺不好意思,“别客气,是我刚刚没及时给你开门”
男人拉下羽绒服的拉链脱下,展开放到旁边的空位上等着湿漉的地方自行变干,闻言摆手道“我理解,这边治安不太行,多长个心眼正常,正常。”
霖山远离市区,容话不了解这里的治安到底怎么样,男人给了他台阶,他也就含糊的跟着下了。
男人背靠椅身,往后坐了坐,刚把脚抬起又放下去,考虑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腼腆的询问容话“我鞋里全是水,我想把脚拿出来暖一暖,可以吗”
男人说完又立刻补了一句“我脚不臭,你放心。”
容话点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点下去,“请自便。”
男人这才脱了脚上的两只白雨靴,没穿袜子的脚露了出来,放到座椅边沿合拢抱在一起被暖风吹着。
容话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男人的眼神悄悄的打量着他,半晌说“你是外地人吧”
容话收回手机,回答道“是的。”
“看衣服就能看出来,不像这里的人。”男人说着,“并且像这样的大雪天里,本地的人一般都不会出门,又冷视野又不好。去年的时候还出了一件不好的事,就在这个休息站,也是大雪天,有一帮背包客在这里歇脚,结果被一群装成居民的强盗入室抢劫,谋财害命。住在附近的人更不敢在雪地出门了。”
容话没接话,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男人接收到他视线里藏着的意思,了然道“我是因为要出城去卖菜,赚点钱补贴家用,不然也不会这么冷自己让自己遭罪。”
他边说边给自己的脚背上呼着热气,但那双白的像雪一样的脚,显不出一点血色。男人把两只手搭在脚背上,用掌心摩擦着,顺带瞧了一眼屋外的红三轮,“现在的城里人,都不喜欢吃胡萝卜,我满车拉出去卖了三天,还剩下半车给拉回来。”
容话思绪稍转,“请问你的胡萝卜,都是自己土地里种的吗”
男人似乎被容话问的有点懵,“胡萝卜不自己在土地里种,还能怎么种”
容话道“还有大棚种植的。”
男人若有所思,半晌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些,我的胡萝卜都是从自己的田里种出来的。”
“那你这剩下的半车胡萝卜还卖吗”容话还记着给盛玉宇买胡萝卜的事,“我有个朋友喜欢吃胡萝卜,我想买了带给他。”
“卖呀。”男人两脚下地,想要穿鞋,“我带你出去看看吧,你要是觉得我的胡萝卜可以你就买。”
“不用了,只要是你自己土地里种的就好。”容话不懂选胡萝卜,看了也没用,思忖着说“不过,没有坏的吧”
男人又把两只脚收了回来重新抱着,对着容话笑道“每一根胡萝卜都是我亲手种出来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开车把你拉到我家田里去看。”他顺手指了指窗外的霖山,“不远,就在霖山上,我开车抄小路,一个小时就能到。”
容话蹙了蹙眉,“你家住霖山”
男人点头,“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容话顿了顿,道“没有,就是我有几个朋友也上了霖山。”
男人反应过来,“你在这里是为了等他们”
“是的。”
“那你的朋友胆子还挺大的。”男人思索着说“我自己都准备在休息站里过几天夜了再上山回去。”
容话“是因为大雪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男人收回视线,神情意味深长的看着容话,雪白的睫毛微微阖着,“有烦人的东西在,我想要个清静,不想掺和。”
容话闻言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用余光打量着男人,男人似乎有察觉到他的目光,视线坦荡的迎上来,“有什么问题吗”
容话道“你要在这里过几天夜,就不能带我开车上山看你家的田了吧”
“能啊,只要你想去现在就能。”男人笑着说“好不容易有人想买我的胡萝卜,我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然胡萝卜又得坏了。”
这话说的朴实,让容话有些羞愧刚刚生出疑心对方的念头。
男人摸了一把放在旁边的羽绒服,拿过来穿上,“要走吗”
容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亮着,“能不能等等我和朋友约好晚上在这里见面,我怕晚上他来这里找不到我。”
“没问题,我反正原本就打算在这里过夜的。”几个座椅是并排安置在地面不能挪动的,男人索性就横躺在椅子上睡着,头枕在羽绒服上,“你要是随时想走了喊我一声就行,我先睡一会儿。”
“好的,麻烦你了。”
男人闭上眼,几秒钟后又突然睁开,侧头看向容话,“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我叫犹长眠。”
“你呢”
容话礼貌应答“我叫容话。”
“融化。”犹长眠雪白的睫毛搭在眼睑下,又闭上了眼睛,“初雪融化的融化。”
“不是。”容话瞥向对面雪盖山头的霖山,“是无所容心的容,童话的话。”
犹长眠唇角翘着一点弧度,翻了个身,背对着容话,像是睡了。
藏在容话衣领里的血蝶,无声的煽动着翅膀,身上的颜色若隐若现。
耳边的风雪声似乎停了,不再拍打着门窗,转而被一种不徐不缓的水滴声所盖过。
有人在拍打着容话的背心,力道说不上温柔,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他好像从一场很沉的睡梦中苏醒,缓缓睁开眼,一个穿着白袈裟的人坐在他的床头,见他睁开眼,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想要离开。
容话一把拽住这人的衣袖,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哭的泪眼模糊,哽咽着问“哥哥,你要走了吗”
对方的身体顿住片刻,嗓音淡淡“贫僧自有贫僧该去之地。”
容话听不懂,只能撰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哥哥,你走了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这人从容的收回袖,慢慢的把身体转回来,“贫僧与小施主的缘分,到今日已算是了尽。”
容话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他的脸,面容精致,眼尾垂翘,左耳垂上的耳钉红的似血,可那双眼里却无笑,神情冷若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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