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玄关, 顶灯撒下大片明亮柔和的光线，干净笔直的地板纹理分明, 色彩饱满艳丽的油画挂在墙上, 靠墙的鞋柜上摆着一对纯铜小鹿欧式烛台, 中间的细口矮瓶里有花枝自由向上招展, 是谁的花艺柔嫩脆弱的花瓣凝聚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是谁喷了水

    那个乖巧安静站在玄关, 湿润眼眸里有着星光，对着自己甜甜软软微笑的人是谁

    那个对自己张开双手, 想要亲近自己，想要抱一下自己的少女是谁

    那个声音糯糯说着“妈妈，路上小心”的少女, 是谁

    那个和她有着相同发色和瞳色的少女究竟是谁

    “妈妈妈妈你没事吧”

    身体被剧烈摇晃, 脑海里无比鲜明温暖的回忆迅速退去，涌入眼帘的是惠里奈和小侑焦急二渐渐清晰的面容。奇怪, 惠里奈和小侑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好久不见, 有点怀念啊。他们在说什么慢慢地、慢慢的，外界的声音涌入双耳。

    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世界骤然清晰, 忍足妈妈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发现自己倒在丈夫的怀里, 发现长女与儿子神情恐慌。

    “我没事。”她茫然睁着眼用力喊道，却不知道自以为发出的高声其实弱不可闻，隐隐发涩，“我这是怎么了”

    “妈妈, 你刚才晕倒了”惠里奈回答。

    “我晕倒为什么”忍足妈妈的脑袋像是铁锤狠狠敲过，头疼得要炸了，思维混乱。

    “马场警部那边传话回来，忍足纯奈在忍足先生出门后不久也独自出门了。目前不知道她的下落”荒木联系了蹲守在忍足家附近的同事。

    什么纯奈忍足妈妈的意识依旧不清醒。

    马场警部的目光凝固了一秒，锋利扫向忍足一家。

    “我给纯奈打电话”侑士动作利落拿出了手机，修长的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居然不在家跑去哪里玩了他死死咬住下唇，任凭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眼神冰冷，苦苦压抑着汹涌的暴怒情绪。

    这等待的几秒时间，格外漫长，细小的焦躁和不安被无限放大，痛苦被无限拉长，对于忍足一家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

    “没人接，我再拨”

    冰冷、机械的“嘟嘟”声如魔鬼逼近的脚步声，在侑士耳边持续响起，巨大的愤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直至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侑士果断挂断再次拨打。

    可是，第三次拨打的结果却令侑士骨头缝里都透出几分冷气。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短短一句话在侑士耳边如同平地惊雷炸开，震得他发自内心的恐惧和迷惘，努力了几秒还是扯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他终于选择放弃，面无表情，双目放空道“关机了。”

    “纯奈的手机关机了。”又机械式地重复一遍，森然的语气中透着掩饰不住的虚弱和无助。

    “马上确定树下宇宙此刻的行踪”马场警部立即反应过来，命令下属。

    “树下宇宙还在酒店房间里写作，一直都没有出门。”荒木联络了前方蹲守的同事，总算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随着他大声报出这个消息，严肃沉凝的气氛也稍稍松缓了几许。忍足妈妈迷蒙的眼神里本能地露出点笑意，可马场警部和忍足爸爸的脸色却同时沉了下来。

    “我要的是亲眼确定树下宇宙的行踪”马场警部厉声。

    “是的”从上司表情猜到了什么的荒木后背发凉，火急火燎地联系上了同事，几分钟后，他得到了确切的回复。

    “房间里没人，从窗户逃走了。”

    会议室里顿时如刺骨寒风过境，气氛一寸一寸凝固，众多警官倒吸了一口冷气，职业性的不祥预感让他们全身汗毛炸起。

    嫌疑犯下落不明，与此同时嫌疑犯的目标人物联系不上这两条信息背后代表了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曾经，他们见识过许多类似的惨剧

    也许，忍足纯奈已经落在嫌疑人手中了

    跟进这个案件的刑警对于忍足一家人的资料非常熟悉，当然知道那个弱不禁风的漂亮少女。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开过玩笑，说比起意志坚定、剑道技艺高超的长女，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次女更符合嫌疑人的下手标准，谁知道曾经的戏言会成真

    他们着重保护长女，在长女周围布下层层防护，次女身边只安排一人跟着忍足家其他人都是一人跟着，而且在没有发现异常后很快就撤离人手了，所以，现在才会不知道忍足纯奈的下落，陷入被动的局面。

    听到这个噩耗，忍足一家人的表情都凝固住了。惠里奈像是失去灵魂的人偶，精气神在刹那间消失，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瞳孔放大，侑士惊恐地瞪圆狭长的凤眼，一手扶住旁边的桌子，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忍足爸爸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温和的笑容，第一次消失得干干净净。

    软在忍足爸爸怀里的忍足妈妈眼里的迷糊散去，彻底清醒了过来。是的那个她失去意识时看到的少女是纯奈是她的次女是她的女儿啊

    早时温暖的回忆与眼下冰冷的现实，让忍足妈妈畏惧到极点气得浑身发抖

    她猛然站了起来，往前冲了几步，想要扑到马场警部面前想要揪着荒木警官的衣领想要嘶吼呵斥他们是怎么做事的连嫌疑人要下手的目标人物都能搞错无能废物但是她不能乱不能打扰警方办案不能阻碍他们救人忍足妈妈满眼怨恨，忍着一腔怒气鞠躬“马场警部，拜托你了”

    一边是生撕了眼前刑警的心，一边是必须依靠对方的现实，两种剧烈的情感形成强烈冲突，使得忍足妈妈的面部表情狰狞扭曲，十分恐怖。

    不等马场警部回答，忍足妈妈直起身体往回走，地拉过摇摇欲坠的惠里奈冰冷的手，将依旧石化的惠里奈拉到角落，没有形象地一屁股坐下，只坐到椅子边缘还差点因为反作用力摔倒，坐稳后，她不住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惠里奈，惨然的目光投向了忍足爸爸。

    忍足爸爸点了点头，和侑士继续留在马场警部身边。

    马场警部眉间的川字纹皱得更深了“通知蹲守酒店的人，分出一半人手走访酒店周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便利店和路口的摄像头，尽快找出树下宇宙离开的路线，查明他是使用什么交通工具离开。另一半人手联系嫌疑人同事，询问对方今天的行程，前去他工作的地方搜查。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荒木通知蹲守忍足家的一半人手行动起来，忍足纯奈离开时间、路线、着装、是否有异常、是否接触过人等一切细节都要查清楚，周围的摄像头也不要放过剩下的一半人手继续蹲守忍足家，如果忍足纯奈出现第一时间保护起来如果树下宇宙出现第一时间控制住他”

    马场警部突然看忍足爸爸“忍足纯奈知不知道跟踪狂的事”

    “不知道。”

    “咚”面容冷肃的马场警部用力锤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紧握的拳头青筋凸起。

    “怎么会不知道”荒木不敢置信

    没有人回答他。

    “你们不都知道”荒木忍不住提高声问道，“总不可能就她一个不知道吧”

    惠里奈像被抽了一鞭子，身体猛然一颤，没有血色的干燥唇瓣一张一翕却说不出一个字，眼神暗淡无光。

    “荒木”马场警部语气加重。

    “抱歉。”荒木深深呼吸数次，努力冷静下来，“忍足纯奈这个时间有可能去哪里她有没有说今天要做什么有没有要见面的朋友有他们的联络方式吗”

    “纯奈说今天要出门，没说去哪里，有、有叫过我陪她，我拒绝了。”侑士说到这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但他还是坚持说完，“应该不是去见朋友。”

    为什么他要拒绝纯奈为什么他会那么残忍拒绝纯奈纯奈很少叫自己陪他一定是有事才拜托自己的她都恳求自己了为什么拒绝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铺天盖地的后悔席卷而来，像是一条毒蛇咬噬着侑士的心脏。

    “以防万一联系她的朋友问问看，注意不要透露真相。”以免引起恐慌。

    侑士用力点头。纯奈的朋友，赤司、迹部还有谁有个粉色长发的女孩子是叫五月还有个晶姐

    “我发信息询问。”打电话的话势必要离开这里，侑士不愿。

    “”发信息哪里有打电话快万一没看到万一没有及时回复可面对侑士赤红的双眼，这些质问荒木统统说不出来。

    马场警部拍了一下荒木的肩膀，接着拨通了在树下宇宙老巢勘察现场的刑警电话，按了免提。

    “情况如何”

    “我拍了照片，马场警部可以亲自看一下。”

    照片很快传了过来，用投影仪放到屏幕上，一张、一张、四面墙上、天花板上全是忍足纯奈，有穿着校服的忍足纯奈、有穿着私服的忍足纯奈，有单独一人行走、自行车的忍足纯奈、有和朋友在一起的忍足纯奈。

    所有照片上的忍足纯奈都被打上叉叉，笔锋毫不犹豫，笔力劲透，鲜红涂料仿佛血一般触目惊心，甚至还有拿忍足纯奈的照片当做标靶，笑靥温暖的少女脸上被插了好几只飞镖。

    “忍足纯奈有很多朋友”荒木很快摆脱惊悸，注意到照片里的内容，“她是不是有男朋友”偷拍的照片里太多与少年的照片，而且全是不同的少年少年清一色目光炯炯，少女每次都笑得非常甜难道全是她男朋友荒木皱眉，心里不禁勾勒出一个轻浮虚荣、招蜂引蝶的少女形象。

    “我不知道纯奈的朋友是不是很多，但她没有男朋友。一个都没有”侑士显然敏锐注意到荒木某些不尊重的想法，目光几欲弒人，“纯奈绝对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

    “我知道了。”荒木郑重应下，心里却是不信，对姐姐人际交往关系都不清楚的弟弟说出的话，没有可信度。

    “纯奈是乖巧懂事、为人着想的好孩子，温柔正直，单纯善良，是我为之自豪的女儿。”忍足爸爸盯着荒木的眼睛，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几秒，荒木以为自己会死。

    “为什么不告诉忍足纯奈跟踪狂的事。”马场警部开口，打断俩人的对视。

    “纯奈胆子很小，要是知道了会吓到做噩梦。”他舍不得纯奈担心受怕。忍足爸爸移开凌厉的目光。

    侑士赞同地点头，忍足妈妈凄然的目光中也是赞同之意，连石化的惠里奈也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

    逃过一劫般的荒木松了口气，可是想起忍足瑛士刚才的眼神，心中又一凛，忍不住打量着忍足一家。爸爸危险，妈妈神经质，长女顽固，儿子随和，四人性格各异却又同样自负，眼底都暗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固执。

    他们居然都认为这么危险的事不告诉次女是正确的他们难道认为这件事不需要忍足纯奈自己的意志认为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保护忍足纯奈安然无恙狂妄荒木头皮发麻，心里暗骂。

    “忍足纯奈有说过被人跟踪之类的话吗”马场警部继续问。

    “没有。”

    “近来有何异常表现”

    “没有。”忍足爸爸依旧秒答。

    “有没有抑郁、自杀的倾向”

    “最近纯奈的心情很好，和同学相处融洽，结业典礼那天还受到后辈热烈拥戴。”

    还以为会再次听到“没有”答复的马场警部一愣，当即决断，对着电话那边勘察嫌疑人老巢的同事，低沉开口“有没有找到嫌疑人盯上忍足纯奈的原因”看来从家属这边得不到有用的线索。

    “稍等我找一下”几分钟后，语气颇有点一言难尽，“找到了我还是发过来，你们直接看”

    照片立即传了过来，依旧用投影仪放到屏幕上，日记开头就是醒目的“忍足纯奈第十三位目标，自杀倾向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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