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的眉角抽搐,“你不臭。但洗澡是个好习惯,阿尔法,每天洗澡,这样才会变得香喷喷的,这叫做讲卫生。”
【香喷喷是什么?讲卫生是什么?】
阿尔法茫然地看着苏澜,【人,在水里,会香喷喷?】
苏澜俯下身来,牢牢看着阿尔法,“我们养成洗澡的好习惯,好不好?”
【懒喜欢洗澡。如果是懒喜欢的东西…】
一股淡淡的微光从阿尔法白皙的皮肤下渗透出来,就像是海水中漂浮的水母一样,他半透明的身躯,渐渐实体化。
阿尔法十分不情愿地抬起胳膊,热水触碰到了他的身躯,一头漆黑的长发像是刚捞上来的湿漉漉的海藻一样贴在他的身上。温热的水淅沥沥从头顶流了下来,顺着脖子滑向后背。
苏澜拿着分配到的少的可怜的袋装洗发液和香皂,匀了一大半给他。不一会儿,白色的泡泡到处都是,像堆雪人一样堆满了他的头顶和肩膀。
一只肥皂泡泡飞过了他眼前,五彩斑斓。
他好奇地伸出手指头。
啪——破了。
阿尔法受惊似得往后一缩,湿淋淋的后背撞到了苏澜怀里,差点把苏澜手里的花洒撞掉。
“乖,站好。”苏澜被他撞的浑身都是水,吊带衫湿透了大半,薄薄地贴在皮肤上。阿尔法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两只眼睛安静地盯着白色的浴室地板,目光再往后一点,可以看见苏澜的两只脚。肥皂白沫沫也落在她的脚和小腿上。
给阿尔法洗完澡,手里的洗发液还只剩下一点点。苏澜扔给他一件营地拿到的白衬衫,阿尔法乖巧地穿好内-内,拽了拽衬衫领子,衬衫的下摆像裙子一样,宽宽松松。营地里没有合适的裤子,他那条穿过来的还需要清洗。苏澜把自己的衬衫系在他腰上,趁着夜深先回房间。
门口阿尔法的身影渐渐远去,苏澜才一件件脱-下早已湿透的衣服,搓洗起来。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洗的第一个澡,掀开长长的刘海,昏暗的灯光中,额头眼角的银色纹路若隐若现。
是刺青?
像细小的血管一样,蒙着一层黯淡的光泽。
摸了摸,并不痛。
她的目光一瞬间晦涩不明起来。
算了,任它去吧。
抱着清洗好的衣物回到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昏暗的月光从简陋的百叶窗洒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如霜一样的银白长线。
阿尔法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等她,像个刚从幼儿园接回来准备吃饭的小朋友,苏澜把他塞进床上柔软的被子里,再一口一个呵欠来到简陋的沙发边上准备睡觉。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家伙竟然又坐了起来。
宽大的衬衫松松垮垮斜在肩头,阿尔法手里攥着被角,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
这眼神怎么看起来像是——
邀请?
喵喵喵!!!
苏澜像触电一样清醒了几分,“阿尔法,快躺到-床-上去好好睡觉,我好困的。”
养了这么一只小奶狗似得少年。
也很压力大。
【床?】,他看了看身-下正正方方很柔软的东西,眼神黯淡了下来。
【睡觉好无聊。为什么要把他独自扔在这个叫做床的东西上闭着眼睛不准动。】
【明明没有做错事情,也没有让懒生气。】
阿尔法抱紧星星玻璃瓶,乖乖躺下,偷偷用一只眼看向苏澜。
苏澜要睡着了。
他等了一小会,苏澜的呼吸变得更平稳了。
阿尔法悄无声息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懒】
他将手隔着空气放在苏澜的额头上,双眼微微闭着。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猛地把手抽开,如幽灵一样飘出了房间。
周围的房间全都是和懒一样在“睡觉”的人类。一个胖子正在呼呼打鼾,他旁边的瘦高个子砸吧着嘴。
离开这栋建筑,一个弥漫着古怪味道的房子出现在视线里。阿尔法走进屋子,一排排病床上躺着一群因身体腐坏而呻-吟的病人。这些人太臭了,阿尔法捏住鼻子,走到一间较为干净的房间里。
昏暗的病床上,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鬼魂吗?”
阿尔法转身想走。
“我看得见你。”病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是个中年男人,“我的命已经到了。”
见他停了下来,男人又说,“你是来迎接我去天上的人吗?”
“天上?”阿尔法歪了歪头,很疑惑。
男人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看来不是天上,是地狱。我是个畜生,做了那种事。”男人掀开衣角,露出已经溃烂的身体,摇了摇头,“撑不过去了。为了活命,我把阿兰推了出去。我…”
男人低头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我是畜-牲,没有功德的人,要下地狱的。”
“你要,去地狱?”阿尔法一字一字用古怪的读音说道。
“是,是的。”男人虚弱地说,“我虽然病了,眼睛却还看的分明。我的房门内部反锁,你却直接穿了进来,你是鬼差吧?”他点了点头,自话自说,“这是我的报应,我跟你走。愿意把命给你。”
阿尔法沉默地看着这个人类。
这个人类没有攻击他,他并不想杀了这个人类。
但,这个人类却在一心求死。
“你想,死亡?”
腹部一阵抽痛,男人的呼吸愈发虚弱,他颤抖着手拆下鼻子上的呼吸管,“这是解脱。让我和阿兰一起走吧,我要去见她,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这个人快死了。
不能浪费掉。
阿尔法把手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淡淡的光芒在他掌心溢出来,形成一道道触须一样的长-条,诡异地钻入了这人的脑袋里。
触须一阵阵抽动,宛如正在吸血的水蛭。
阿尔法仰着头,虽然闭着眼,眼皮下的眼球却在迅速转动。半晌,当他抽开手,这人猛地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发出沙哑狰狞的喘气声。
“谢…”这人双眼睁开,瞳孔已经扩散,最后一个字没吐完,脑袋已经歪向了一边。
阿尔法往后退了几步。属于这个男人的知识和记忆在他的头脑中回放。他疑惑地取下病床头上的相框,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微笑着拥抱在一起,背景是蓝色的大海。
一股属于男人残留的悲伤涌入了脑海。阿尔法眨了眨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了出来。他茫然地用手指擦掉泪水,放在舌头上舔了一下。
没有味道。
“我是,阿尔法?”阿尔法眼前划过一排排文字。
“阿尔法,是希腊,第一个字母。”
“懒起的名字。”
“懒,喜欢睡觉。不喜欢鸡。不喜欢不文明的话。”
一句句勉强算是完整的句子浮现在脑海,阿尔法捡起地上的病历簿,目光从病历簿上的汉字一个个扫过,并依次完整读了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
就可以听懂她说的语言了吧?
临时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亡。
所以当又一具尸体被送出去的时候,周围人连目光都没投过去一下。
苏澜早早的醒来,原本以为阿尔法会睡得久一点,没想到他醒的更早,已经做好了拆糖果包装纸的准备。
“阿尔法。”苏澜微笑着地来到他面前,“昨天睡得好不好?我们已经在幸存者基地里,目前已经安全了。”
“嗯。”阿尔法点了点头。
沈青在上午要求她们去办理临时入住的手续,苏澜已经做好了抽血检查的准备,没想到这一关竟然逃掉了。
拿到盖了章签了字的入住证明,沈青笑着对她说,“小妞儿,这是巡查组的头儿亲自盖的章,恭喜啊。”
“啊,恭喜什么?”苏澜茫然的问。
“经过昨天二十四小时亲自审核,你的身体综合素质和处理危机的能力都相当优秀,组长特地派我通知你,想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巡查小队。”
“这…我还有个弟弟。”
“别啊,小妞。”沈青一脚踩在苏澜身后的墙上,把她腿咚了。破破烂烂的杀马特风牛仔裤造型格外别致,一双画了烟熏妆的熊猫眼亮的发绿,“营地里有专门的心理医生,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简单的义诊,但你只要加入巡查组,你弟弟能获得特权,被派护士专门照顾。”
“我这人特别贪生怕死,要不是为了阿尔法,连枪都不敢碰。”
“你再仔细想想。”
“不用想了,我就是体育成绩好点,别的都不行。”
“别推诿,总-理同志说得好,革命将士勇争先,哪里需要哪里钻。你年纪轻轻,思想觉悟不能出问题啊。巡查组特权很多,每天的食物是特定的,还能天天洗澡,有单独的房间…”
不等她说完,“好,我加入!”苏澜一口答应。
沈青眯着眼一笑,小手指头挂着门房钥匙,在她眼前荡来荡去,“那得叫我声青姐。”这答复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青姐!”苏澜的声音干脆果断。
这人啊,精神诱惑不行,有时候还得靠物质。
中午,她们的房间就办理好了,和魏达肖伯良房间挨在一块。
去特殊执勤办公室报道的时候,肖伯良背着一把崭新的伯奈利蹲在门口等。
看苏澜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以后我们就一个组了。”
“我也是第五组?”
肖伯良腼腆地笑了一下,“嗯,我们组本来四个人,其中一个在养伤。巡查组都是四人以上编制的。”
门内传来咳嗽声,肖伯良赶紧带着苏澜走到门内。
一个带着细框眼睛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先填一下表。”
男人盯着苏澜笔尖的字迹,忽然冷不丁的问,“身后是你弟弟,是吧?”
“嗯。”
“现在我们有好的政策,对巡查组成员的家属可以特殊照顾。”说完啊了一声,“你是A大的啊?”
“我以前读A大生物系。”
“那可巧了,”男子冷峻的面容松动了少许,“你还有个同学在这儿!也是你们第五组的。”说罢扭头,“暮玉,快出来。”
从里面的房间响起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修身运动背心和漆黑长裤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凹凸有致的身材被运动衣勾勒的愈发分明。明眸善睐,小巧的鹅蛋脸上挂着一只秀挺的鼻子,嘴角的笑容阳光又灿烂,一看就是特别招人疼的那种类型。
若不是她拄着拐杖,苏澜很难把她和那个负伤的队员联系到一起。
柳暮玉一出现,就好比给这个昏暗的房间带来了一缕光。但肖伯良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我是柳暮玉,暮光的暮,玉石的玉。你也是A大的?”柳暮玉一只手抱着文件,一个箭步冲到苏澜身边,笑吟吟地说,“好巧,我也是。你哪个学院的?”
“苏澜,生物学院。”
“我是体特生,很高兴认识你。”柳暮玉一扭头,又看向阿尔法,“你家基因真好,女美男俊!”
阿尔法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柳暮玉的手顿了顿,嘴角一僵,继续笑着对苏澜说,“你以后叫我小玉就行了。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上。不过我近期身体不便,最近出任务怕是要给你添麻烦。”
“都是一个组的,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事。”苏澜客客气气的说。
男子咳嗽了一声,“你们以后一起生活,都多多互相扶持体谅。”
当离开屋子后,沈青忽然说了一声,“我们组长姓柳。”
一句话,点清了关系。
苏澜眼角浮现一丝笑。原来是个关系户,怪不得,肖伯良和魏达受那么重的伤也只消了毒简单包扎一下,这姑娘拄着拐杖还身手矫健,腿上也没打石膏,估计只是扭了或者抽筋了。
营地里有八只巡查小组,每个星期两只小组出动,这么算下来,一个月才出上一次外部巡逻的任务。其余时间,巡查组的人都是担任营地内部的志愿服务工作和枪械战斗技巧训练。
苏澜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阿尔法,对志愿服务格外上心,接下来的几天主动接下营地内部服务工作。
每个内务服务者都会领到一个红马甲,苏澜把红马甲一颗扣子一颗扣子穿在阿尔法身上,对他语重心长的说,“现在我们是志愿服务人员,我们要主动的帮助别人,阿尔法。”
“为什么?”阿尔法疑惑的问。
“因为要乐于助人啊。当你帮助别人,你也会收获快乐。这种都是好的事情。”也能让你一步步变得更像是普通的人类。唯有如此,你才不会被当成是另类,不会被残忍的孤立和排除。
怜悯心那种东西,她不敢确定这家伙究竟有没有。
一开始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发放物资。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发食物和水,或者给需要的人发放医药品,阿尔法提着篮子跟在她身后,她去哪,他就跟到哪。
营地里有一个小孩子走丢了,小声啜泣着。为了鼓励阿尔法和人类建立联系,苏澜指着那个小孩说,“我这几天怎么教你的?是不是要主动帮助别人?而且要温柔礼貌。请,你好,谢谢,挂在嘴边。还记得吗?”
阿尔法不甚理解地点了下头。
“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
“嗯。”
苏澜拍了拍肩膀,“那就加油!”然后把他推了出去。
阿尔法看了看身后双目发亮的苏澜,走到小孩子身边。
“你走丢了?”尽量露出微笑。
小孩子一愣,“呜呜呜,找不到,妈妈…”
“妈妈是什么?”又一个新的概念,好复杂。
“妈妈,是妈妈,找不到妈妈,呜呜呜。”
“连妈妈都跟不住,”他每天都好好的跟着苏澜呢。
想到这里,阿尔法勾了勾嘴巴,跟念台词一样,重复着之前听到的话,“我是来帮助你的,请饿了没有?请需要吃药吗?放心,妈妈不会死。”
小孩子跟见了鬼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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