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抬起头,爆炸的冲击波被他尽数挡住,但仍然防不住有一些细小的玻璃碎片划过,在她的胳膊上擦出伤口。
视线里映入阿尔法那白皙的脸蛋。他身后,几乎覆盖了整辆突击车和飞机的火焰剧烈升腾,苏澜忽然感觉有点难以置信。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觉得站在她面前的人也不过是个幻影。
肉类被烤焦后散发出令人恶心反胃的味道,混杂在闷热的空气中飘散了过来。
阿尔法的视线偏移了一下。
目光落在她被擦手的手臂上,眼部周围的肌肉微微抽动。
苏澜扶着地面站了起来。
已经没有幸存的士兵了,满地被火焰燃烧的尸体。
阿尔法就站在这堆胡乱横斜着的尸体堆前面,漆黑的瞳仁平静到令人发指。
肖伯良扶着沈青从尘土下爬了起来,刚刚幸好他们躲得快,赶紧趴在地面上,但饶是如此,在刚才如此混乱的场景下,沈青还是不幸被打中了,小腿一片血红。
“卧槽。”沈青张开眼的第一句话,然后宛如傻了一般,像个复读机一样不停叫道,“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咳,行了。”肖伯良忍不住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的腿还好不?”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沈青嘴巴张大,面部抽搐着都快变形,似乎是极力忍耐着某种过于震惊的情绪,“都被干掉了?”
阿尔法的视线移动了过来。
被那平静的目光刚接触。
沈青哆嗦着手端起刚刚从地上捡到的枪,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结巴道,“不,不是吧。小妞,你赶紧劝劝他,别误杀啊!”说完,又一拍脑袋,“那,那个,小妞,他听得懂人话不?”
肖伯良侧着身子,做出防御的姿态。
在没有亲眼见识过阿尔法的杀伤力之前,沈青对这个小弟弟似得少年并没有太多戒心,因为他和人类酷似,长得又纤细柔美,很难让人把他和某种杀人怪物联想在一起。
但当亲眼看到这一幕后,一股莫名的胆怯和恐惧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阿尔法看了看沈青,偏过头。
两条纤细的眉毛紧紧皱起。
苏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阿尔法平静的目光投向她,那是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漠然目光,彻底忽视周围燃烧的火焰和浓郁的血腥味,他的眼里看不到痛苦、恐惧、愤怒、挣扎、兴奋等任何人类应该会具备的情绪。
他只是在完成屠杀这件事。
就像是平静的割草、打扫卫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是因为如此,苏澜才感到了一股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寒意。
“懒?”
“阿尔法,我不是让你走吗?”眼眶微微发热。
阿尔法忽然静默了一秒。
“他们伤害你,要主动帮助懒。”
“但是你杀了他们。”苏澜感到了一阵疲惫,忽然很想睡觉,想远远地离开这里,她不想伤害阿尔法,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普通的正常人。如果阿尔法独自一个人逃走,或许根本就不用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感到自己的道德观正在被撕裂。
“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们?因为他们是人类?”
“因为那是Shelter,你杀了他们,会引来更加危险的追捕,我们本来可以避免这些事情,阿尔法。”
“杀了人类,我会危险?”
“抱歉,我想避免发生这种事,阿尔法,我不想看见你被伤害,也不想让你成为人类的敌人,更不想看见我们都在糟糕的境地里。”
没等她说完。
砰地一声轻响,星星玻璃罐子从阿尔法的怀中跌落出来,他的手臂茫然的松开,朝她伸出手,似乎很想抓住她。
玻璃片溅落在血泊中。
这声音阻止了苏澜继续说下去。
“懒,厌恶我?”
苏澜呆愣愣的盯着他,听到阿尔法的话,心脏剧烈跳动,一时间忘记了发出声音。
阿尔法暗沉沉的双眼正牢牢看着她。
好饿。
为什么这么饿。
心中有一团奇怪的情绪,这股情绪让他饿的厉害。
好想,什么都不去想,去找点什么可以吃掉。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人类也好,怪物也好,都统统吃掉。
沉寂的黑眸下正翻涌着剧烈的情绪,阿尔法的手指缓缓收拢。
人类太费解了,全部都吃掉就可以了吧?可以吧。
那就———
他的脚动了动。
忽然发现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阿尔法怔忪了一下,看见苏澜正用力抱着自己。
温热的体温传递了过来。
“你知道什么是讨厌吗?你喜欢糖果,其他的喜欢是什么喜欢?糖果不好吃你会不会讨厌,这些情绪你都怎么定义的?人类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些你全都不知道,你全都不知道啊!为什么要认为我厌恶你?万一我是想保护你呢?不理解没关系,我会教你的啊。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都教会你的,所以,请不要让我如此不安!”
阿尔法的手又软塌塌的垂了下去。
像只被驯服的猫一样,肩膀缩了缩,老老实实嗯了一声。
苏澜也错愕了一下,这么一大段话,而且明明是语气不善教训的话,这家伙,真的都听懂了?理解了?明白了?
苏澜拉开一段距离,面带怀疑的看着他,“阿尔法,我刚刚都说了什么?”
阿尔法假装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低头看看碎掉的玻璃糖罐子。
“糖罐也没有了,好可惜。”
苏澜揉了揉眉心,这家伙,到底脑袋是什么做的,是糖吗?竟然给她回避问题!
“是啊,没有糖罐子了。”她没好气道。
“糖罐也死掉了吗?”
“是啊,都变成了玻璃渣,所以我刚刚说的你能理解了?”
“那可以再送我一个吗?”阿尔法眨了眨眼,“我会说谢谢。”
苏澜很想发火,想了想,这个火又发不起来,认命地说道,“好好好,但是下次要好好保管。”然后放弃了和他沟通的想法。
这家伙的脑袋到底要迟钝到什么地步。
懒给的东西都要好好保管?
阿尔法盯着地上的碎片,认真点了下头。
“我会什么都不扔掉的。”
看阿尔法又开启了乖巧的跟随模式,沈青从肖伯良后背探出一个脑袋,“没事了?”
苏澜点了点头,“快走吧,不然下一波追兵又要追过来了。”
直升机撞在突击车上爆炸,把越野车的外壳防御装置也轰的破破烂烂。好歹这两辆车还有一段距离,车勉强能发动。
沈青腿受伤了,在车厢里躺着休息。苏澜成了替代她的驾驶员,阿尔法坐在副驾驶座上,肖伯良在后面照顾沈青。
越野车行驶在荒芜城市边缘,不远处,和他们相平行的是一条尚且完整的铁轨。轨道上蓝色外壳的动车犹如一条僵死的蛇翻倒着,中间几节车厢横七竖八。
苏澜打开车窗,太阳正在西方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褐红色。高楼的楼顶被收在夕阳中,微风吹拂而来,扬起她漆黑的发丝,银色的纹理忽现忽隐。云层低垂,仿佛要压下来。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中央偶尔冒出白色的浓烟。
他们已经随风驶入了荒野。
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们是这片巨大的城市边缘唯一行走的活着的人类。阿尔法学着她的样子,趴在车窗上,一动也不动。
城市交通边缘荒凉的景象如画卷一样在面前展开,她想起清晨,曙光乍现时骑着自行车穿过热闹的大街小巷,想起登上金融大厦中心最高的一层楼眺望远方的风景,在阳光下度过美好的下午,然后晚上加快速度松开手从斜坡上骑着自行车冲刺下来,奶茶在车筐里摇摇晃晃。
直到末世来临。
在最后一丝晚霞消失之前,他们在加油站停了下来。加油站旁边还有一个便利店,几枪解决了里面零零散散的几个丧尸后,这家小便利店光荣成为他们今夜的落脚点。
便利店的门一扇自动感应玻璃门,门外面是普通的伸缩性隔离铁栅栏,当他们走进来,自动门笨拙地打开,并且还语音提示了一句“欢迎光临”。
玻璃门上的玻璃早都碎干净了,外面的铁栅栏可以勉强反锁。几个人连忙把木柜货架挪到了门口,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能挡住吗?”沈青在门口边缘的缝隙来回看了一圈,“外面那个铁栅栏弱不禁风啊。”
伯良把沙发也推了过去,又把冰柜也叠在了沙发上,“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再搬几个柜子过来。”
“可以了,我们自己都出不去了。”
苏澜在乱糟糟的便利店中央收拾出一片空地,从柜子里找出来几根蜡烛点燃。朦胧的暗橘色光芒在室内亮了起来。
肖伯良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干粮,给每个人分了一点,发到阿尔法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不敢靠的太近,扭头问,“苏澜,阿法他吃这个吗?”
苏澜从他手里直接把食物接了过来,掰成两半,“没事儿,他什么都吃。”
沈青摸了摸鼻子,“还挺好养啊,小妞,阿法是你是从哪捡到的?”
“路边吧,随便一捡就捡到了。”
“路边?”沈青瞪大眼,“就跟大白菜似得随便薅了一个?其实我觉得,阿法可能不是怪物。姐我以前可爱看小说,你知不知道有特异功能的变异生化人?”
“异能人?那是什么?”
“就是有特异能力的人。什么火系异能,biubiubiu发射火焰,还有水系异能,biubiubiu发射水弹,还带什么空间,养养花种种粮食陶冶情操,随便一种异能都逆天了。阿法他有可能真的是人类,是有异能的人!”沈青笑了起来,由于受了伤,脸色苍白,脸上黑黢黢的眼影活像是丧尸一样狰狞,“那这么说,我们这可发现了全世界第一例变异人。”
“你说他原本就是人类?”苏澜认真打量了一下阿尔法,“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
“我对生活还是很有希望的。阿尔法这肯定是异能觉醒,没准我们也能有特殊能力,到时候打丧尸,那多爽啊,可以群屠了。”
难得开玩笑的肖伯良也跟着微笑了起来,“你就省省吧,还异能。有特殊能力的肯定先被当局和军方挖走吧,到时候你的官儿就比赫克里斯都大了。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人也是少之又少,轮不到你,你就安安心心biubiubiu发射发射子弹。”
沈青蹬了一下腿,本想踹肖伯良一脚,没想到却先把自己的伤口给扯痛了,“嘶,信不信我立刻发一个火焰给你看!”
肖伯良赶紧查看了下她的枪伤,一本正经道,“行了行了,你发火可以,发火焰还是免了。先别乱动,先养伤。”
夜晚,暴雨来临,雨水倾盆而下。
吹灭了蜡烛后,房间一片漆黑。这么大的暴雨,丧尸数量倒是变少了,门外没有脚步声。
偶尔有闪电闪过,在天窗上勾勒出一条条雨水滑落的痕迹。苏澜缩在房间的角落中,拿了一叠旧报纸当做床垫,阿尔法正躺在她身边。
苏澜安安静静的举起手腕,遮住双眼。
闪电的残影还停留在她的瞳膜上。
从病毒爆发区到安全区起码有一千公里,省道和国道基本上已经瘫痪。阿尔法杀了谢尔特集团的高级作战士兵,这个梁子基本上是结下了,如果赫克里斯是谢尔特内部的士官,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带到父亲那里。
父亲肯定是会担心自己担心到疯掉吧。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实验室里醒过来?父亲当时去哪里了?
阿尔法是她醒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从丧尸鱼到她苏醒的这几个月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太多的问题困扰住了她,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苏澜的呼吸渐渐变得平静,伴随着雨水进入了梦乡。
二十公里以外。
一辆完全不同于谢尔特集团的装甲车,正顶着夜雨,迅速朝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浑身包裹在漆黑的作战衣里,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宛如太阳神的光辉,驾驶着装甲车的美人涂抹着鲜艳的红唇,纤纤玉指划开屏幕,几个三维立体投息影像汇聚成的绿点出现在屏幕当中。
金发美人拿起传呼装置,装置传来一连串的滴滴声之后,接通了。
“………已确认发现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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