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傅予寒心里滑过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觉得这句话可能不是在说杨帆。
闻煜总这样,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有深意,被压在他那仿佛面具一般雷打不动的微笑里,虚虚实实,叫人看不真切,需要费劲去猜。
累。
傅予寒不喜欢这样。
所以即使几乎每个人都在夸奖他,傅予寒也总是很不喜欢闻煜。
他不像杨帆那么单细胞,没法欣然和闻煜成为朋友。
突然就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致,傅予寒垂下眼,撂下一句:“走了。”
他转身,校服被动作牵扯出褶皱,看着很瘦。闻煜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喊他:“诶,天天逃课上不了T大的。”
“不逃我也上不了。”傅予寒说着走远了。
闻煜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他想事想得有些出神,没意识到自己站在最四通八达的地方,没多久肩膀就被人拍了下。闻煜一回头,看见徐倩怡站在他身后:“他们跑来跟我说,你跟傅予寒又约上架了?”
闻煜:“……”
他无语,徐倩怡也是一脸无奈:“我三天两头换人追,一直没事,没想到说一句追你能闹出那么大麻烦。”
“那你要不要收回?”闻煜问。
“形象已经这样了,”徐倩怡说,“不是正经追你一次才不算亏本么?”
闻煜笑笑,没接腔,跟她一起回了教室。
傅予寒果然一节课没回来,不过还好只有一节课。
下课的时候傅予寒从外面回来,冷着脸,对自己去了哪里只字未提。
实际上他向来不提,前排的孙文瑞和方佳远虽然跟他关系不错,却也不太敢问,天天如此。然而今天,闻煜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不耐烦。
也许是因为昨天和他爸吃饭影响了心情的缘故。
情绪不对的时候,他习惯给自己找点正事干。这一天下来又是十张试卷,到下午放学时,闻煜已经做到只剩三张。
他没拿书包,只带了手机和钥匙回住处,比平时都要更早离校。
做饭的阿姨刚好在装盘,人还没走,闻煜进门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家长会这茬,便问:“阿姨,周五下午你有时间吗?帮我开个家长会吧。”
“又要我去?”阿姨有点无奈,“小煜,你这样不行的。”
“我成绩很好,老师不会说什么的。”闻煜说,“我爸没时间。”
“闻先生也真是的……唉。”
这位做饭阿姨虽然是外聘来的,却干了好些年,熟悉,开家长会这种事闻煜不太在意,是个人都行,所以每年都找她帮忙。
他没跟闻自明提过这事,给阿姨的额外奖金都自己掏。阿姨会念叨他,但毕竟是个外人,说两句也就同意了。
新做的饭菜在餐桌上散发出香气,闻煜却有点没胃口,等阿姨走了,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打开,走到窗边一口一口地喝。
天还很亮,夕阳的余晖照在不远处那条小路上,时不时就有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路过。
年轻的学生成群结队出行自然是吵闹的,一墙之隔的小区里却很安静。当初买房的时候,闻煜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安静”。
他享受这份难得的独处时光,然而目光一瞥,却看见那条小路上走过去一个人。
高挑、挺拔,一头半长的黑发衬得脸颊上的皮肤极白。
学生处姚主任三令五申,“高中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要背双肩包上学。全校就傅予寒一个人大剌剌地背着个斜挎包到处走,闻煜不消细看,也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好同桌。
傅予寒走得不快,腿却长,没多久就消失在道路尽头。闻煜愣了愣,随手把没喝完的啤酒搁在餐桌上,走进卧室。
卧室的窗户对着另一个方向的小路,他果然又在这边看见了傅予寒。不知为何,虽然傅予寒走路的姿势没太大变化,闻煜却莫名看出了一丝沉重。
他这是去哪儿?
上次傅予寒回家走的是另一边,医院就更不往这边走了。
直到晚自习开始,闻煜才有机会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你还跟我杠上了?”傅予寒微怔,很快皱了下眉,“有工夫打听我的事想想杨帆生日给他送什么礼物不好么。”
闻煜可能没想到他会提到这茬,想了想问:“杨帆生日不是十一月?”
“我一般都提前三个月开始想。”
“……”
闻煜有一瞬间错愕,而后轻轻笑了一声,却是没再问。
诚然,也许问题可以通过某些简单粗暴的方式获得答案——比如跟踪——但闻煜不打算这么做。
听说傅予寒和杨帆三岁就认识,到现在差不多十五年,什么人会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年年耗费三个月的心思准备生日礼物?
——傻子。
跟傻子玩心计,未免太大材小用,反正这个人的状态坦诚得像白纸,并不难猜。
比如说,连续两天闻煜到校,发现傅予寒都清醒着,上课没睡觉,也没随便逃课;再找几个课代表一问,作业都交了,闻煜就猜到是他妹妹出了院。
再比如,这两天周文康一强调家长会的事情,傅予寒就会变得很低气压,闻煜就猜到他还没解决这件事。
然而更具体的就真猜不到了,信息量太少。
闻煜想了两天,给杨帆发了信息过去,旁敲侧击地打听,只可惜往常一根筋的杨帆在这件事上格外守口如瓶,只好作罢。
反正……反正他也只有一点点好奇而已,犯不着兴师动众地寻找答案。
一点点而已。
周五放学后,家长陆续到齐,学生也得一起留下。闻煜到校门口接阿姨的时候注意了下,傅予寒虽然下了楼,却没往校门边走。
就好像他知道不会有人来似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跷掉了家长会,周文康在上面滔滔不绝的时候,闻煜连椅子都不需要多搬,直接坐在了傅予寒的空位上。
老生常谈的话,闻煜听过很多,虽说一个标准的“好学生”一定会在家长会上端端正正地坐好聆听教诲,思绪却是乱飞的。
傅予寒的桌面和他的不一样,课本和教辅几乎全叠在桌面上,像个水泄不通的防御工事,抽屉里满满当当全是纸,一开始,闻煜以为那里面全是平时累积下来没做完的试卷,没想到他随手一抽,竟然抽出了一本画册。
看封皮,是当日在空楼“约架”时傅予寒在用的那本,闻煜喜欢逗人,却并不想随意侵犯他的隐私,便把画册塞了回去,抽出画册底下的第二本。
那是一本活页。
打开之前,闻煜还以为会是课堂笔记,当时还在想,傅予寒上课随意成这样,居然也会做笔记,谁料打开一看,那些空白的活页纸上线条清晰,竟然也都是画。
一个少年趴在课桌上沉睡,阳光正好,照亮他毛绒绒的头。
一个少年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书,一只猫趴在他腿上。
一个少年坐在秋千上,秋千椅飞得很高,他笑容灿烂,身后站着另一个少年在推。
……
翻了三页,闻煜骤然合上活页本。
他的动作稍微大了点,假装认真在听的阿姨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闻煜摇摇头,把活页原样塞了回去。
他有点懵,而且他很少这么懵。
原来这本才是真正的隐私,闻煜想。
那些画上全是杨帆的脸,而且……
第一幅课堂睡觉的画上,描绘的并不是一中的教室,而是三中的,所以也许……这些画甚至不是写生,而是傅予寒在长久的暗恋里,臆想出来的画面。
“阿姨,”闻煜轻声问,“你见过傻子么?”
“干嘛?”阿姨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生怕话音被其他家长听见,“你又要批判那些没考好的同学啦?我早跟你说这样不好,可能你学习上有天赋,人家在其他地方有天赋呢?你不要看不起人家。”
“可是,”他低声说,“我们班的最后一名真的有点傻。”
四周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的脸在幻灯片的光影里有些模糊,不知在想什么。
高三第一场家长会更像是查漏补缺大会,直到结束还有许多家长围着周文康问东问西。
闻煜以731分傲视群雄,屁事没有,一结束就可以离开了,反正来的人也不是真的家长,做饭阿姨没必要更没资格替他去和班主任沟通情况。
离开教室前,闻煜回头扫视一圈,负责锁门的某人还是没回来。
“小煜,不走啊?”阿姨回头问。
“走的。”闻煜说,“你先回去吧,我在学校里逛逛。”
“那你晚饭呢?”
“不回去吃了,一会儿我在外面买点,你早点下班吧。”
“好的,那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嗯。”
周五放学早,即使家长会都结束了,太阳仍未落山。
整个校园沐浴在金色中,一片宁静祥和。
迎着落日,闻煜摸出手机,给杨帆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放学了吧?”
“放没放学你不知道吗?”杨帆笑着问,“啥事儿啊?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了。”
“我刚想起来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你跟你女神进展如何?表白了没?”
“……”杨帆无语道,“你特地打过来就想问这个?”
“哦,刚刚语文老师讲抒情文写法,说到情感表达。”闻煜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暗恋是个什么感觉。”
“苦啊,酸酸甜甜汇成一个苦字,这苦还是自己找的。”电话那头,杨帆啧啧两声,像是嫌弃又像是甜蜜,“每天看着她,想她好不好,想她会不会喜欢我,希望人家能接受我,又害怕表白被秒拒。”
“那如果有一个人……”
高一高二放学有一会儿了,三中操场是社区开放场地,放学一小时后就允许社会人员进来打球。此时,篮球场上的篮球架几乎都被人占了,操场上的足球场也有几个人在踢球。
夕阳从极远处照过来,有一束在空楼的窗框上汇聚成一个光点。
有那么一秒,闻煜甚至想做件好事,替傅予寒把这个白表出去。
然而那一刻,他在光点下看见一个隐约的人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来了半个月,闻煜也知道操场对面那道临时围墙后面是个建筑工地,讲不好会有民工在那附近来回走动。
可他无端地把那道不知是不是看错的身影和傅予寒联系在了一起。
“然后呢?”杨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等你下文等半天了哥。”
“啊,没事。”闻煜笑了下,“我本来想问如果有个人暗恋你很久你知道的话会有什么感觉的,但是想了想,你哪有人会喜欢。”
“靠,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要有人喜欢不是早脱单了?”闻煜说,“行了,好好追女神,争取做我们几个里第一个脱单的勇士。”
“借你吉言——”杨帆说,“你也别想了,上礼拜老何给了我们一份作文书单,挺好用的,我一会儿发给你吧。写抒情文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可抒啊,考试还不就是个套路。”
“嗯,”闻煜垂眸轻笑,“你说的对。为了感谢你的书单,我告诉你件有意思的事情。”
“啥?”
“周一三中开运动会。”
“那关高三什么事?”杨帆的话音一顿,逐渐惊悚,“我靠,你们高三也开??”
“嗯。”
“凭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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