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常无欲开始了养病的生活, 日日躺在屋中, 药园的掌事给他开了药,嘱咐仆人每日煎熬, 喂他喝下去。
闻和伺候在常无欲身边,担负起了监督的责任。
然而常无欲喝了一段时间,除了不让人搀扶着可以自己行走了之外,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重要的伤势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也就罢了,最难受的是他体内的魔气。
天眉真人说, 常无欲是先天灵根, 虽然他不能修炼, 无法提升修为了, 但是这种绝佳的资质还会自动吸收四周的灵力, 这些灵力大多都会逸散,却有些也存储在她还未断裂的经脉中,而九难剑的存在, 使那经脉无时无刻不充斥魔气。
灵气进去,与魔气排斥,会让人产生巨大的痛苦。
往日,常无欲这项绝佳的天资,此时却成了他痛苦的来源。
之前, 天眉真人每次来为常无欲治疗时, 闻和身份特殊, 怕被天眉真人看出端倪,连累常无欲,都会避开,所以从未听过这种事情,后来,她从晚墨哪里得知,便找了一只琵琶。
于是,这一日常无欲醒来,看见闻和手握琵琶坐在他软塌前不远处,他疑道“怎么忽然想到弹奏琵琶了”
闻和道:“只是怕你屋中烦闷,想学会了弹给你听。”
说着,闻和抱着琵琶,生疏的上面拨弄了两下,悠扬缠绵的声音响了两声,打着颤又消散了。
前车之鉴,闻和特地派晚墨仔细问了问,是否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听说魔气都带着负面的情绪,沾染者心性都会被影响,闻和想到常无欲现在的状况,便找了一个琵琶来。
她记得书阁内极有一本清心琵琶曲谱,她正好可以学一学,每日为常无欲弹奏,缓和他的情绪。
常无欲不知道闻和心中的想法,只当她喜欢,当即让仆人找了个老师给她。
闻和仔细的学了,没有多长时间,房间内断断续续的小调就连成了一片,每日午后,房间内总会响起悠扬的曲调。
而闻和的目的也达到了,每日常无欲听到闻和的琵琶,心中都会平静许多。
眨眼睛,一两个月的时间,冬日又来了,常无欲的衣物厚了少许。
早晨两人用膳后,对坐下棋,突然发现了常无欲手腕上略厚的衣物,因为他年少修为便已了得,周身寒风不入,就是在冬天也只是一层春衣,仙气飘飘。
今年受了伤,他修为不在,自然穿厚了。
闻和的目光在他的厚衣服上看了两眼,常无欲发现,心中了然,不知怎么想到了以前初冬曾在水中嬉戏的锦鲤,那一抹艳红若隐若现,灵动俏丽,当时他只觉得好看,现在想来,却不知道鱼儿会不会冷。
常无欲早已经接受了自己不再修炼的事实,但是每每想起,还会有几分黯然。
闻和见他神色间闪过一丝失落,忽然笑了一声,道“无欲,你眼睛上有一个东西”
常无欲微愣,摸了摸眼睛。
闻和摇了摇头,“不对。”
常无欲狐疑,又试探的摸了摸另外一只眼睛。
闻和再次摇了摇头,站起来,身体越过桌子上,伸手探向他的眼睛,想帮他亲自擦去眼睛的东西。
常无欲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眼睛上预想的触觉没有来到,他的脸颊一软,温热的吻在脸颊稍触即逝。
常无欲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闻和。
闻和已经坐会了原位,笑着看向了常无欲,道“让一子可否”
常无欲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刚才心中的伤感早已消失的无踪无际,道“然。”
常无欲让了一子,两人又下了起来,即使途中常无欲不止让了一次两次,闻和还是败得彻彻底底。
常无欲道“你这棋艺也是该练练了。”
闻和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没有输赢的感应,赢了输了对她来说都是一样,不想打胜仗的将军又怎么能赢得了战斗呢
当然,常无欲技术好,她技术差也是真的。
闻和将棋盘上的黑子捡回棋盒,道“再来一局,这一次我定会赢你。”
“这句话你都说了不知多少回了。”常无欲摇头,只是口中这么说,手上却老实的捡着棋子。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晚墨走了进来,道“常师兄,闻姑娘,宋师兄来了。”
晚墨说完,宋良骥已经从门外进来了。
他走进房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常无欲对奕的闻和,初冬时节,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春装,肌肤赛雪,明媚皓齿,即使脸上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笑语盈盈的望过来,依旧明媚动人。
宋良骥他对上闻和的目光,只觉霎那间,他眼中,世界的色彩都不一样了。
他的心颤了颤,佯装自然地挪开了目光,看向常无欲的方向,唤道“师兄。”
而后,他才将再次将目光移到闻和身上,道“闻姑娘好。”
闻和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常无欲受伤回来后,宋良骥就找了一个机会将自己知道闻和的事情说给了他听,常无欲惊诧,恳求宋良骥不要泄露出去。
宋良骥自然是答应了,因此每次宋良骥前来时,闻和就不必特地避开他了。
不过闻和知道宋良骥的心思,见他过来,她站了起来,“我去看看药好没好,你们聊。”
她找了一个理由,出去了。
常无欲注视着闻和离开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常无欲才站起,将收拾好的棋盘放到书架上方,一边放置,一边问道“师弟前来找我,可有要事”
宋良骥道“前几日,我和师傅去了弦乐楼。”
常无欲手一颤,道“我都说了,不必师傅再费心了。”
宋良骥道“师傅怎么可能放弃你,只是我与师父前去问了弦乐楼的掌门,他们确实是有一块昊天石,也愿意拿出了帮助你,但是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们能找到彻底驱逐你体内九难剑的方法,只有能找到,他们就会将昊天石双手奉上。”
常无欲早就猜到了,也并没有失望。反倒说,如果他们将昊天石、苍云草拿过来,炼制修补的丹药给他,他才觉得为难。
他道“没关系,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在所难免的,九难剑不驱逐,就算我恢复丹田和经脉也是一位魔修,掌门们怎会愿意。”
“师兄你切勿灰心,师父让我告诉你,他一定会找到驱逐九难剑的方法。”宋良骥安慰道。
常无欲道“其实驱不驱逐也没有关系,九难剑在我体内也许还算一件好事。”
这几个月,因为九难剑在常无欲的体内,魔修们没有破坏壁垒的方法了,而破碎的壁垒,在众位掌门接连奔波了三个月下,终于被堵的差不多了,俗世的妖魔减少,事情也算是有了个完美的结局。
且不说九难剑能不能被驱逐,如果真的驱逐出九难剑,再被魔修夺走利用,又是一件祸事。
这也算是有因有果,他造成的因,他结束一切。
宋良骥哑口无言,仔细看向常无欲,他的师兄如今无法修行,如一位凡人般穿着初冬的衣衫,裹得有点可笑。在这样的师兄面前,他再次深刻的认识到,他曾经需要仰望的人,一直追逐的人就这样跌落了。
他虚弱着,脸色苍白着,曾经所有的光环都在一一离他而去。
几乎每一个人知道他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对他投去同情的眼神,说一句,真是可怜。
这几个月来,宋良骥时长来看望常无欲,每次看到他,宋良骥心中就会生出一股复杂的垂怜,他觉得再也不用追逐了师兄了,他解放了,他自由了,但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师兄怎么可能就这样被打败了,师兄一定会好的。
摇摇晃晃的心思被他隐藏在心中,然而现在看师兄,师兄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怨怼,没有丝毫的抱怨,仿佛命运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不公,全都如阵雨般,终会雨过天晴。
他总是这样洒脱,总是这样坚定,仿佛什么都无法将他打垮,就算落到这种境地了,依旧从容的让人自惭形秽。
衬得他的那些复杂的心思那么丑恶,那么不堪。
“怎么了”常无欲看到宋良骥怔怔注视着他不说话,问道。
“不。”宋良骥回过神,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笑道“只是希望师兄不要放弃,如果你不能修行了,闻姑娘怎么办她会伤心的。”
带着莫名的恶意,宋良骥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果然如他所料,他仿若圣人的师兄,在听到闻和的名字后,神色变了变,再也无法做出那种淡定自若的神色。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心中一时畅快的宋良骥而后对自己产生了浓浓的厌恶。
真是难看。
“师兄,九难剑会有驱逐的办法,你不要灰心。”宋良骥艰涩地吐出一句安慰的话,无法面对自己,告辞离开了。
“嗯。”常无欲轻轻应了一声,让宋良骥离开了,只是站在原地的他却心不在焉,垂下的眼眸染上了几分低落。
宋良骥踏出门槛,正好看到闻和远远的走过来,她手里端着一碗中药,迎面走来,看到他,停了下来。
“宋师弟可是要走了”
“是。”宋良骥回道。
“你们修士也不用膳,我也就不留你了,无欲喝药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我要过去了。”闻和没有和宋良骥多谈,碰到说了两句便要离开。
“师兄用药要紧,闻姑娘过去吧。”宋良骥道。
闻和点了点头,越过他走了过去。
闻和与他擦肩而过,这样的距离便让他忍不住身体僵硬,心跳如擂,他听着后面脚步声越走越远,没有忍住向后看了看,曲折的走廊中,闻和鲜红的背影灼目,渐行渐远,仿若他永远也抓不住的存在。
宋良骥攥紧了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负面情绪。
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师兄那种风光月霁的人,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师兄总是轻而易举拥有他拼命想有的所有东西。
宋良骥看着闻和,闻和身后跟着晚墨,没忍住回头看了看宋良骥。
她看到宋良骥静静站立在走廊中,他明明也回头望过来,可是看的却不是她,而是她前面的人,他脸上的那种神色她也见了好多遍,即使看不见也能清晰描绘的出来。
静默的,掩藏眼底极深的深情与黯然,就像一个淋雨的孩子,而当他察觉你在看他时,就会重新露出开朗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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