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床上。
床很简陋,似是许久都未曾有人住过了,被褥有着淡淡的潮气,让人闻了愈加浑浑噩噩。
他试着动了下手脚,却发现自己被绑在这木床上。双手双脚分别被绑住,系在床头床尾。他许久没吃过什么东西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虚弱。
这姿势不甚雅观,甚至有些凌/辱之意。陆追微微的闭上眼睛,好似一朝又回到了幼时,被嫡兄嫡姐欺辱的日子。
他深吸了几口气,直到明显地感受到胸腔起伏——他昏迷了有多久?
陆追的后脑一直在隐隐作疼,头下垫的是几件衣裳,棉布的那一面冲上,还算柔软。
他记得,是那个小姑娘用扫帚棍儿敲了自己的脑袋。她动作不算快,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阻止了。
所有的力气都在飞扑出来的那一瞬间消耗殆尽,连恐吓的模样都只是画皮老虎。手上的动作比心里想的慢,连个普通人都抵挡不住。
他终于也落到了这般田地啊,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她送到官府领赏。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声,阮澜穿着一身灰色的棉布衣裳走了进来。
她嘴里哼着稀奇古怪的曲调,头发随便拿了根布条系了起来,没什么生气的伏在肩头。
可她的人却是带着生机的,贸然闯了进来,将这空气滞涩的房间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缺口。
晚风习习,阮澜冲着陆追眨了眨眼。
她把门一关,小声说道:“你醒啦?”
陆追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眼睛,和最初梦里的那个站在火旁的女子真的好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她们原本就是一个人!只是年龄不同,如今的她尚小。
陆追干咽了一下,目光再次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她已经走过来了。
难以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眼睛。
一个透露着生机,另一个,除了怜悯之外,则满满的都是灰烬和绝望。
之后的这些年,她身上都会发生什么?
陆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人之事与己何干?
但如今,身在他人屋檐之下,他难免要低头。
陆追想知道现下的情况,他竭力遏制住心里那随着他一同苏醒的暴戾,故作温和的说道:“抱歉,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只是吓到了。”
阮澜被他突如其来的好意吓了一跳,这个人不久前还拿着瓷片要捅人呢!
其实阮澜将陆追打晕之后也很苦恼。
对方知道她能说话,而且显然有些来路不明。为了自保,最好的方式就是神不知鬼不举的将他处理掉。
可对方是个小学生啊!虽然凶了吧唧的,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她在现代遵纪守法这么多年,桌子上有小蜘蛛爬,她都是懒得动手的那种。如今让她毁尸灭迹,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她这才没办法,趁着天黑把人运到原主爹住的房间,用曾经在小本子里看到的“热情捆绑方式”捆了一下,再慢慢考虑之后怎么办。
联想到白天秦氏的那番话,阮澜也想的清楚,如今若是要好好活下去,首先得挣到银子。
她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试着烧瓷,可其中又有很多需要体力的活儿是自己做不到的。倘若能招个帮工那是最好,可她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又哪儿来的银子招人呢?
更何况自己如今身体力行的扮演着一个小哑巴,就算招到了人,也没办法说清自己的要求。
“我——昏迷了多久?”陆追见她不说话,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便想法子引她说话。
“没多久,你晌午晕的,这才刚刚入夜。”阮澜答得心虚,想当初原主被亲爹拍了“板砖”,也就一会儿就醒来了。而自己一扫帚杆下去,人倒了大半天。
陆追强撑着饥肠辘辘,还要装好脸色,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人有什么地方能夸,难不成要夸扫帚使的别有一番风味吗?
他憋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你这绳子绑的颇为结实。”他在尝试着暗示她将绳子松开,也借此试探她。
“是吧!”阮澜笑道:“书上看来的。”
将自己绑成这样,她竟然还在笑?
陆追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是什么书?”
阮澜低头扫了一眼陆追胸前系成几个叉叉的绳子——什么书她肯定不能说,这儿又没有。
于是,她回道:“是一本叫做《天工关物》的书。”说完,她为了凸显真实,还补充道:“是本讲怎么给瓷器箱打结的书。”
她真的就完全无视了陆追的暗示,自顾自的胡编了起来。
说完,阮澜转头看他,后知后觉的问道:“你怎么在我们家瓷窑里啊?”
正是因为这一句,陆追的心稍稍放下,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未曾想过要将她交到官府手中。
陆追咳了两声,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不是这村子里的人。”他停顿了一瞬,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你才是这村子里的人,我是或不是,你一看便知。”
阮澜:不好意思,我也是刚来,就比你早了那么几天。
陆追接着说道:“家父乃是镖师,曾为保货失手杀人,前不久遭到仇人追杀,恰巧我在外地游历,这才逃过一劫,如今我家中……已是没有他人了。我怕被仇家发现,不慎跌落河里,被河水冲到此地。我不知能去何处,身上的钱银也都花了个干净,只好暂时藏身于你家瓷窑。今日我是怕你要烧火,又一直担惊受怕,这才贸然出来。说来有些难为情,我当时也是惊弓之鸟。”
阮澜听他说完,嘴长的老大,她在法制社会呆久了,头一回听说这种一杀杀全家的仇杀,觉得有点吓人。
“是吧,不过我们这儿治安应该还挺好的,前一阵子还有一群穿着黑衣的官老爷们缉拿逃犯,挨家挨户的搜呢。”阮澜随口说道。
陆追一直藏在瓷窑中,甚少出去,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即刻吊了起来——黑衣官老爷,莫不是那群追杀自己的人?
他这头想着,阮澜脑子也转的飞快:这小伙子难道是老天送到自己身旁的帮手?
第一,这小伙子没别处去了,给自己打下手正好!
第二,这小伙子家里原来肯定住在城镇里,见过大世面啊!如今市上流行什么模样的瓷器,还有怎么售卖,他不是一清二楚吗?
第三,他知道自己会说话,自己岂不是能好好交代事情?同时还有个人能陪着聊聊天,省的自己真的憋成了个哑巴。
没想到老天对自己还是很好的,不但给自己配了一套烧瓷的设备,还送来了一名帮手。连年龄都特地选过,太小的干不了活,太大的自己不好意思支唤。
这么想着,阮澜再看向陆追便多了几分真诚的笑容。
陆追哪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好回了个笑。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一个笑的虚弱,一个笑的勉强,看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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