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还在延续下去,眼前只有浓郁的血腥, 挥之不去。
他领兵突进, 用了自己的法子, 也就是之前闵丘执意反对的那个。
先以战俘为先行做肉盾,一层一层的挡下瓦哲大军的攻势, 用同族人的鲜血和尸体瓦解他们的意志。
之后在一次会战当中, 他带着亲信扮成瓦哲战俘, 在瓦哲收拢战场辎重的时候求救,借着对方那动摇不堪的意念混入军营, 一举搏杀瓦哲皇帝。
为了做的真,他甚至让人在自己背上砍了硕长的一道口子, 鲜血狰狞,皮开肉绽。
闵丘说的没错,这是兵行险着, 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于此。
可对于陆追来说,他并不是以自己的命去救西北七州的百姓,也不是救国救难。只是他想要的想做的,便一定要做到,即便没了眼睛没了鼻子,少了胳膊甚至没了命,他都要做到。
因为是他想要的。
只要是他想要的, 无论有多么的凶恶, 无论生死安危, 他都不会退。
倘若需要开出一条路, 他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开疆辟土,化成一只长矛,直直的捅进敌人的心脏。
他需要自己存在的价值,需要那么一丝丝的温暖人情。
谁也不知道陆追是怎么在伤重成那样的情况之下回来的,像个血人似的。
可即便是伤重成了这般,他仍然挺着率兵大破瓦哲,硬生生的将瓦哲逼回了山坳之后,短时间内再也不敢入关一步。
陆追以敌人的首级作为自己的功勋,作为自己的存在的意义,他用热烫的鲜血感受世间的温度,感受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人间滋味。
他在狂奔,在拼杀,他在马上挑翻了一个又一个,马蹄踏过人的颅骨躯干,发出不同的声响,连接成无声的哀乐。
有名的无名的。那些人的死相五花八门,有不敢置信的,有尚未反应过来的,有怒目圆睁的,苦苦哀求的。
那时候陆追想,这些才是人最根本的反应啊,是舍去一切抛下一切仅仅以自己一个人的反应,是最原始的欲念。
他看不见人的动作,看不见人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裳,但他却把每个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捷已了,陆追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大帐当中,不知何处钻来了只不怕死的野猫,更不知道它是怎么到的此处。
它浑身上下灰突突的,皮毛也斑驳不全,只剩一双眼睛漂亮动人。
野猫凑到陆追身旁,拿出看家的本事撒娇,眼中的警惕都化成了柔肠百转,呜咽的轻柔可人。
陆追想起小时候陆府当中的那只小猫,那时何时的事儿了?好似隔了无数岁月,好似是前辈子的事情了。
他拎起那只小猫,看见它身上的血渍——原来是只下了崽不久的母猫,这是想着法子来给小猫们找吃的了。看她这幅会拿乔作态的模样,倒像曾经被人养在家中似的。
只是如今人没了,又或者是逃难去了,总而言之只剩下它一个。
陆追很想问问它:你知道吗?就算你是在那人家里长大,也不过就是只畜生,心情好的时候看见你逗弄两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意辱骂,亦或是权当看不见。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在这只癞皮猫的身上,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喵——”那母猫被拎着脖子拎久了,发出一声凄惨尖锐的叫声,爪子在陆追手臂上狠狠的挠了一把。
它那眼眸再度变得警惕起来,带着动物特有的野性,一对竖瞳显得妖冶邪气。
陆追反而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断断续续的。正如他人所言,没了闵丘制衡的陆追开始了喜怒无常。
可他真的是喜怒无常吗?
不,他只是觉得有趣,觉得好笑,那就笑了,管他人什么眼光,管他人什么看法。他原本就是不在意的。
“阿追,阿追。”陆追的耳旁有人声传来,他紧紧的盯着那只瞪着双眸的野猫,眯起了双眼——是谁?这是谁的声音?
“阿追。”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温柔的潮汐卷了浪花扑面而来。
陆追毫无犹豫的一把掐住那野猫的喉咙,他缓缓开口道:“我从来不信妖崇之事。”
梦境里的油灯突然倒在地上,不知是被谁撞倒的,火光骤然亮起,嗜人的热浪袭来,陆追猛地睁开眼睛,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
“阿追!”他身子下面压了个东西,此刻还在那里扑腾不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陆追尚未从梦境里完全缓和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柔滑的东西,身下即刻传来一连串的轻咳声。
这声音——陆追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身下的正是阮澜。
她犹在挣扎,因着陆追身子压得低,她猛地抬起头,狠狠地一口咬在陆追的肩膀上。
陆追这时已经完全醒了,但心里的那股戾气正是最蓬勃的时候,加上吃痛,他那只捏着阮澜脖子的手霎时便要收紧。
他的脖颈上突然多了一分温润的触感,是阮澜的胳膊攀了上来,两人肌肤相触。
她手腕有些凉,陆追的手便再也合拢不下去了。但他感觉到内心不断的鼓噪,他的手在颤抖,想要他掐下去,想要看看阮澜临死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和梦里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还是根本就是一样,没什么趣味。
“咚”的一下,阮澜在陆追心里挣扎的时候松开了口,一头撞了上来,两人的额头发出碰撞的闷响。
“好疼……”阮澜低呼一声,那声音细微的像是只受伤的小兽。
陆追愣了一瞬,下一刻快速的松开手,坐直身子,背对着阮澜。
他低声说道:“出去!”
阮澜揉着自己的脖子,看着陆追的背影一脸懵逼:什么情况?!自己不就是来叫他干活的吗?就算不想上工也不用谋害老板啊!还好掐的不是那么用力,不然自己这么娇嫩的小脖子,就是咔吧一下。还有刚才那个眼神,吓死宝宝了!这难道就是员工对老板的恨意吗?
但随即,这位自称亲妈粉的朋友又想到阿追方才是在做梦,他是不是梦见家人死去的时候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说不定是在梦里报仇呢,然后自己正好进来。
这么想着,她再看陆追亵衣上被自己咬出的血印子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出去!”陆追知道她还没走。
这不是他第一次了,他在梦里停留的时间过长,到了后来,好像自己就是梦里的那个人,心念意志全都和他合为一体。他就是自己,自己也是他,分不出你我。
这样的梦对他的影响更大,他起来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控制自己,不然难保会发生些什么。
可偏偏就在自己做这种梦的时候,阮澜竟然进来了。
他头一次有些后怕,怕自己方才在无意识的时候杀了她。
也许,原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想着。
“哗啦”一声,陆追身上裹了层被子,阮澜在被子的另一面,隔着被子从后背抱住了他。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梦而已。”她柔声说道。
陆追的身子不由得僵住。
与此同时,阮澜脑子里想的是:卧槽!突然想到他一直让自己出去,难不成是因为头一回梦//遗?还是晨什么?怕自己看见?我去!这么一想瞬间就想得通了!我可真是个亲妈粉!
阮澜下巴在他肩头蹭了蹭,小声说道:“没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正常的,你不用害羞。”
还在努力遏制自己心里戾气的陆追:???我害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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