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朋在院子里兜着小圈东张西望, 阮家老宅他来过许多次了,之前宅子里没人, 只托给村里人定期打扫。
那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后院的瓷窑从地里冒出大半个头,无论白天黑夜里面总是黑黢黢的,像只怪物大张着口。
院子里堆着以往的瓷石,塞着整个院子里满满当当, 逼仄灰白。磨轮上是冲刷不尽的泥, 好像和台面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他小时候最怕来老宅。一提起老宅, 那股幽暗晦涩的气息就往他鼻子里钻。
所以今天说要来老宅的时候,阮朋是拒绝的, 但耐不住爹娘要求,只好跟了过来。
可现下他看见的老宅哪里有半点之前的枯槁,分明只是个石头多点的普通农家罢了。甚至, 还有点好看?
比如院子里那张奇形怪状的石头桌子,上面放了窄口瓷瓶,里面插着根桃花枝子。里面的桃花已经败落,风一吹,几片透粉的花瓣落在窗沿上。
还有房檐下放了个长条的石头水缸, 水沿着翘滴下来, “滴答”一声敲在里面,涟漪阵阵。
甚至连厨房边上的挂着的蒜头都打了好看的结,沿着墙一路展过去,中间点缀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蔬果干菜, 好似冬日来了,落在田里的雪。
阮朋挠了下鼻子,生活有这么悠闲吗?按爹的说法,大伯家不应该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吗?怎么感觉日子过得比自己家还舒坦?
他听见阮钰让阮澜带着去找秦逸,觉得没意思透了。一个两个都觉得秦逸好,天天挂在嘴边上,自己亲妹妹还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前些日子开始突然各种打听秦逸的事儿,还口口声声说秦逸日后定能考上状元,自己若是能嫁给秦逸,以后家里都有好日子过。
什么好日子?
阮朋没那么多想法,他觉得能承祖田过闲散日子就挺好,之前要不是因为娘非要把自己塞去大伯家抢什么阮窑,自己也懒得去。
阮朋想着,沿着小路朝后院去了,外面鸟叫那么脆生,他恰巧带了弹弓,还不如去抓鸟玩呢。
阮朋走到后院,此处有个木头架子,这是老宅原本就有的,只是如今上面立着几个瓷瓶的泥胚,看那样子刚做出来没两天,如今是放在这儿风干呢。
他见四处无人掏出弹弓,又从地上摸了几快青矸石,往后稍稍退了几步,瞄着架子上摆的规整的瓷胚,“嗖”的一声——没中。
但是打中了木头架子,上面晃了晃,那几个泥胚还有些不稳。
“晦气。”阮朋嘀咕了一声,继续架起弹弓。
第二块石头还没飞出去,阮朋倒是被一把拎住后颈衣襟,倒拖着按倒在地上。
“啊——”阮朋刚要大声喊,一块石头塞进了他嘴里。
对方动作粗鲁,真是硬生生将块拳头大小的粗粝石块按进来的,疼的阮朋撕心裂肺。紧接着,他就被一路拖拽拉进了瓷窑。
嘴巴里都是血腥味和泥土味,门牙大概也被磕掉了,脖子被衣领勒的透不过气儿,阮朋中间挣扎了好些次,他试图打那只拎着自己后颈的手,脚也一路扑腾,然而对方抓的牢牢,他半点也挣脱不得。
瓷窑里一片黑,还有不久前烧窑的焦糊味儿,阮朋几乎要被吓得昏过去。
手里的弹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但阮朋知道那弹弓就在对方手里,他能听见上面的皮带子被拉紧又放松时的风声。
“啪”的一声,皮带子抽在了他的脸上。
阮朋“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早就说不要来刘家村不要来老宅,非要逼着自己来,如今好了,自己就要在这黑黢黢的瓷窑里没命了。
对此他一点都不怀疑。对方从塞石头进自己嘴里,到拎着后领把自己拖过来,这哪里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儿?
黑暗中传来了男声:“你也尝尝被弹弓打怎么样?”
这声音冷的像冰,阮朋打了个哆嗦,拼命地摇头。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那声音再次响起:“你可以跑,不过我不太会玩弹弓,可能没什么准头。”
他话音一落,一块石头“啪”的打在阮朋的额头上。粗粝的石块扯破皮肤,原本就看不清楚的眼睛被浓热的鲜血遮得愈加昏沉。
阮朋颤颤巍巍从嘴巴里拿出石块。他方才的嘴被撑的快要裂开了,如今再拿出去又沿着上颚舌头拉扯,眼泪就糊里糊涂的流了满脸。
“救……”
话没喊出口,嘴巴又被一块石头打中。力道很重,打的牙根都在颤。
“真没意思啊。”那声音似是叹息:“我以为弹弓会很好玩呢。”
阮朋想站起来想跑出去,但不知怎么的,腿脚就是不听话,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
“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他求饶起来:“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
黑暗中沉默着,阮朋小心翼翼的等待着,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如果对方不主动放过自己,自己是绝对不可能逃出去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阮朋都以为眼前没人了,那声音又慢慢的说道:“真可惜……我没什么想要的。”
…………
“问你呢,你那表哥呢?”阮钰问道。
阮澜也觉得奇怪,刚才阿追还在厨房里呢,怎么突然又不见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都怪后面那条河,小伙子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玩水了,万一被冲下去怎么办?
阮澜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自顾自的朝着后面去了。
阮钰见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我和你说话呢!”
阮澜:神经病,你和我说话我一定要回你吗?你以为自己算老几?
阮澜走到后院,看了一眼捏出来的瓷胚,风干的还算好。前两天做这个的时候磨轮突然坏了,压得自己拇指都紫了,到现在都还没好全呢。
接着,她看到地上有一道不那么明显的痕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拖出去了。
阮澜跟着这痕迹走,发现一路延伸进了瓷窑里,地上的碎石子在脚下发出被碾踏的细碎声响。
她还没走到瓷窑口,陆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他揉着太阳穴,挡住了大半张脸,神色并不好,声音低沉:“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呀。”阮澜回道:“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她弯着腰,斜着脑袋向上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在陆追的眼里,这一瞬间她的眼睛好似变成了梦里那个女人的眼睛,低沉的悲哀的没有生气的,像是烧透了的灰烬。
当然,这双眼睛也有好看的时候,只不过是在秦逸身边的时候。
那双眼睛滴出了血泪,卷起血腥,将梦里的一切都带了出来,浪涛一般将他席裹。
无边的冷寂,无人知晓的痛苦,背叛的挣扎,满是利刺的沙堡。
无处可去。
他无处可去。
阮朋的声音好像在耳边响起:“求求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没什么想要的。”陆追缓缓开口,似是确认,似是笃定,似是要说服自己。“没什么……想要的……”
揉着太阳穴的手腕被轻轻的握住,阮澜一点点的将他遮挡自己面容的手拉下来,先是眼睛,再是鼻子,然后是嘴巴。
他看清了她的脸庞,不必笑也会微微上翘的嘴角,像只在撒娇的猫。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和春色是一体的,生机勃勃。
他嘴唇轻轻颤抖。
她不是梦里的那个她。
阮澜看着他的眼神,好像被梦魇住了似的,直愣愣的横冲直撞,却没有什么内容。
此刻的阿追,像是荒原里的一匹独狼,寒意孤绝,浑身都是禁区。可他又像是受伤了,那般冷戾的眼神里掩藏着一丝小心翼翼。
又或者,这只是他褪下面具的模样。
他将自己困在了这里。
“阿追,别怕,我在这里。”阮澜伸出手,将他抱住。
陆追张开手,食指指尖上还有一抹殷红的血色,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能控制住自己?这样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我,究竟是谁?”他声若游丝。
是躲在黑暗里的孩子?
是尸堆上的弑君者?
是狂妄的复仇之人?
还是被遗弃的孤魂野鬼?
阮澜手轻放在他背后,安抚似的:“你是我的阿追啊。”
“你的…追……”
“嗯。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别怕别怕。”
真的……会陪着我?
陆追想问。
即便我是个疯子,也会陪着我?
即使我这么不堪,也会陪着我?
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阮澜的声音轻缓却足够坚定:“会陪着你的,会的。”
白日升到了天空的最上方,照的人没了影子。阮澜轻轻拍着陆追的背,好似不知不觉间,他长高了些。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会陪着你的。
因为你还是个小可怜,也因为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了,谢谢你陪伴我。
河水潺潺,掩盖了一切应该的,与不应该的声音。
阮钰站在远处的墙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她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声音,但却将阮澜主动的拥抱看的清楚。
怪不得她总是要往瓷窑里跑,怪不得不惜和秦姨起争执。可秦逸为了她却付出了那么多,她怎么能如此?
阮钰攥紧了拳头,是老天给自己机会,让自己看到前世未曾见过的东西,是老天给自己机会,这一次,自己绝对不会踏上原来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追现在的年龄是十四岁啊,他从七岁开始做梦梦见这些东西,加上陆府里的各种,是很难心理没问题的。
阮朋:我怎么就无缘无故被打了?!
陆追:谁让你要打阮阮做的东西。
阮朋:我又不知道!
陆追:你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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