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清晨六点,阴天。
沉闷的京式合院挂满了缎白的料子,淅淅索索地在秋分里荡,来客纷纷低着头,穿作得体,胸前别着黑色或纯白的纱绢花,有条不紊地在主人的引导下往里走,这些人分成两股绕过一颗双人合抱都困难的金丝楠木树,一进正厅,抬头一望,正对就是一个黑白分明的“奠”字。
这是一场规模不小的追悼会。
层层簇簇的奠字花圈下木质相框里一张巨大的黑白旧照片,里面的人轮廓冷硬分明,碎发短得就比寸头长一点,眼瞳漆黑深邃,目若寒冰,唇薄如刻紧紧抿,鼻梁高挺,英俊里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冷凝,气势如刀刻如冰锥,但又情不自禁让人惋惜。
照片下写着端端正正的两个字——【江梵】。
这照片气势太盛,死亡仿佛给他加成一般更让人无法直视,一时之间这些来客无乱男女老少,齐齐熟练地低头敛目端坐,就仿佛是在江梵生前的时候就经常在他面前低头,如今他死了,竟然低习惯了,也抬不起头来。
江老爷子这位身份不凡的老人也出来坐阵了,正双手柱着龙头杖,站在灵堂中央,面色阴沉地看着人头攒动的大厅,他转头问了一句:“年宁呢?他该来念小梵的追悼词了。”
站在江老爷子旁边的人神色尴尬:“…..人还没来呢,说是堵车。”
江老爷子眉头一皱,不怒自威:“我已经让人清路了,还能堵?他堵哪儿了,我让人去接。”
旁边的人头几乎点到了胸口,声音细不可闻:“.……夫人说他堵家门口了。”
江老爷子:“…………”
已经八点十五分了,江梵的追悼会还一步都没走,对于江家这种时间观念很强,还有过军旅经历的家族,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梵在世的时候,说要开的任何会议,无论多艰难恐怖的会议,他要开,要谁来,就算是让人绑,也要把所有人绑全准点开会的。
也就是江梵退伍之后禁止配枪了,要不然用枪比着人的脑袋的让人来开会的事情,这人脾气上来的时候也不是做不出来。
没想到守时的江总死后第一个会,追悼会就迟到了。
还是因为自己那个已经克死了三个上家的老婆,那位克死了三个丈夫的年家私生子——年宁,居然迟到不来给他念追悼词了。
这种事发生在江梵这种人身上,怎么想怎么可乐,这位年宁夫人一向行事浪荡,江梵对他管束颇多,很少允许他出门,就连一起住的房门钥匙,江梵也没有给年宁配一把,年宁几乎毫无人身自由。
不像个被明媒正娶的配偶,倒像是个躲躲藏藏上不了台面的玩物。
不过大家倒也理解江梵,没什么人会给一个抬回家做梦中情人替身的人,什么多余的自由。
一群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你们说江梵那白月光,今天会不会来?人都死了,再怎么要来看看吧。”
“还在国外吧?啧啧,江梵也是能忍,他这个身份地位,要年至嫁给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年家谁敢拦?但居然因为年至说把江梵当哥哥给婉拒了,江梵也就真的不往下逼了!宁愿娶了年家的私生子年宁做老婆,也不愿意强迫对方…”
“…真爱吗,主要是年至年宁长得像嘛,两兄弟,得不到真的,弄个假的尝尝味道也好啊…”
江老爷子脸色黑得都能滴出水了,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孙子,倒像是孙子的老婆和人跑了。
这种诡异的氛围一直尴尬地持续到了八点二十分,这已经是江家所有人这辈子迟到时间的总和了,江老爷子的龙头杖都要被他捏瘪了。
一辆亮红色的兰博基尼超跑一个螺旋就在门童的惊呼和阻拦下,肆无忌惮地开进了庭院里,敞篷跑车的四个轮胎擦着石板的地面酷炫地背后倒车二百七十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然后撞倒了江家门口那颗超过数十年历史的金丝楠木。
跑车上摇摇晃晃走出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的西装穿得很不规矩,外套最上面和下面一颗扣子都解开了,衣角被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地贴在他一手就能环抱过来的腰上,他的右胸上别着一朵雪白的绢花,嘴角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意,一步一晃地踩在被撞断的金丝楠木树桩上,往正厅走了。
江老爷子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地跺了下拐杖,横眉怒目:“年宁!你这样成何体统!快过来念悼词!”
年宁随手把墨镜取下来懒懒地挂在西装口袋上,正好就在绢花旁边,他被撞得脑袋还有点晕:“什么悼词?”
江老爷子的脸活活被气成了绛紫色:“你这个……”
在江老爷子变成活火山喷死这位江梵的遗孀之前,有人急急地站了出来,递给了年宁一份资料,推着年宁到江梵照片下去了,压低声音道:“夫人,快念吧!”
年宁举着悼词,一目十行地看完,又对上下面的群众明显想看好戏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念了起来:“江梵,时年xxxx-xxxx,生前……我们怀以沉痛的心情悼念他,他为自己的家族,事业,甚至于国家社会都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我们会很怀念这位不幸又伟大的同志的,而作为江梵同志的丈夫,我想告诉他的是……”
年宁诡异地一顿,他看着后面上千字肉麻无比的对江梵的告白词,心说这悼词也不知道是谁的,都是些什么土味情话,还生死相许?
生死相许是不可能相许的,老公死了年宁比谁都快乐。
昨晚兴奋的一夜没睡的年宁静了几秒,忽然灿然一笑,往后把悼词扔在了背后照片上江梵冷峻的脸上:“我想告诉他的是,离婚快乐,好走不送啊梵哥!哈哈!”
年宁抛开背后江老爷子声嘶力竭的大喊【你给我回来!!!】,身体轻快地一路小跑进了跑车,他推了推一直缩在跑车驾驶位上瑟瑟发抖的司机:“走吧。”
司机崩溃大哭:“年宁!!你他妈下次搞这种事情能不能不要让我开车!你自己学个车那么难吗!我没刹住车撞倒树上的时候以为自己要被江家的人暗杀了!”
年宁笑嘻嘻:“不会的。”他把墨镜戴上,语气又肆意又散漫,“有江太太这个在江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在,不会有人敢动你的,宝二爷。”
被称作宝二爷的司机无语凝噎:“.…你做点好事,别在你老公灵堂飙车好吗?”
年宁轻言细语地笑笑:“我今晚还准备在他坟头蹦迪,我要开单身派对,你去吗?”
宝二爷:“……”
旧日海岸高级会所,晚上十一点。
年宁一路摇摇晃晃地拍开厕所门,对着还没打开的马桶盖子就是一阵恶心,但还是忍着没吐,他头晕目眩地跪倒在地,捂着额头吐出“嘶”一声长气,有点庆幸自己举行的单身派对是在这种连卫生间都一层不染的高级场所。
年宁不太想吐,吐了会很没面子,作为一个刚刚丧夫的豪门小寡夫,年宁还是有一些基本的偶像包袱的。
年宁撑在洗手台上,用水摸了一把脸,把额发湿漉漉地往后撩起,对着镜子露出浅浅一个笑:“算了,今天不想不开心的事情。”
他今天参加晚宴穿得是很正经的浅灰色西装套装,胸前的白色绢花都没摘,但却偏偏看起来特别不正经。
他五官是很清纯的,鼻梁皮肤都带着一股子学生气,但一双眼睛内翘外扬,很快在这年少飞扬的外貌里混杂出勾人的意思来,一看就不是什么端庄货色,但又实在是漂亮和跳脱得让人喜欢。
年宁是天然的小卷毛,被他自己湿了水,卷卷曲曲地蜷缩在他的脸庞边往下滴水,顺着他微微张开的眼睫毛上滑落,好看得过了头,他就这样一幅颠倒众生又随手可得的模样跌跌撞撞地往开派对的房间走,推开门的一瞬间满室的目光都往这边投来。
年宁慢条斯理地露出一个笑,他随手扒拉开耳边的头发,解开外套衣服往沙发上一丢一坐:“怎么我一来了你们就不说话了?是在说我的坏话吗?”
今天这场子是年宁组起来的,年宁单身这事儿吧,和他们这些人好像也扯不上多大关系,但好歹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人组场子,大家也就赏脸去了。
虽然大家也在心里嘀咕,年宁的行事也太无所顾忌,他前夫的骨灰估计还没凉呢,这位已经兴高采烈地拿着对方的遗产开起了派对了。
但放在年宁身上,好像又没有那么奇怪。
年宁已经是第四次嫁人之后把人家克死了。
大家还以为江梵会是这个意外,但没想到年宁还是让江梵发生了意外。
可怜江梵看着命硬,居然也比不过这个命中克夫的小寡夫。
一群人神色复杂,那可是江梵啊!是他们圈子里碰不到的大人物,在顶层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死了还不到一个月,他老婆就出来寻欢作乐,大家一边觉得玄幻一边忍不住眼神跟着年宁走。
年宁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单论这相貌,谁能知道这位小妖精只是个替身?也只有江梵这种软硬不吃作风冷酷的人,才能狠心把年宁当替身。
不过就算是替身,江梵也是物尽其用了的。
江梵对年宁那个弟弟非常温柔,像个大哥哥一样,可谓是铁汉柔情,面冷心热,一点强取豪夺的措施都不愿意用,最后听说是江梵忍不住心中的感情,但又舍不得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最后退而求其次地娶了面容相似的年宁做老婆,把所有的私欲都发泄在这个替身身上。
年宁刚刚嫁进去的时候几天几夜都没出过门,这才养得年宁腰段如此的勾人,但很快这勾人的小寡夫很快就要便宜别人了。
.......这小寡夫新寡,就是有些说不出的诱人来,年宁倒在自己西装外套上,脸庞就压着那朵冷色的绢花,睫毛湿漉漉的。
一群二世祖本来就酒过三巡了,现在看年宁这目光都不太对。
一个富二代嘻嘻哈哈地举着酒杯过去了:“年宁弟弟啊,不对,我怎么能喊弟弟,虽然你比我小,但我们这里谁敢不喊江梵一声哥的,嫂子!”
他一边说一边假模假样地举着酒杯对着年宁敬了一杯,一边还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手就挨过去想碰碰年宁的腰“为了这声弟弟,嫂子我错了,我自罚一杯!“
年宁看似昏昏沉沉地靠在沙发上,手却稳稳地抬起了这富二代凑早嘴边的酒,他表情在黑幕里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亮出来,年宁轻笑一声:“怎么还和你嫂子玩儿这套?”
富二代被年宁这声带着酒气的笑笑得身子都麻了一下。
年宁动了动腰换了个不那么想吐的姿势靠在沙发上,避开了对方靠过来的手,年宁眼睛要闭不闭的,“我可没有你这样哥死了还没有一个月,就对嫂子动手动脚的弟弟,我和你哥玩这种套路的时候——”
年宁侧头睁眼,眼角绯红,似笑非笑的:“你还在玩儿你的弟弟呢,弟弟。”
富二代脸色陡然一沉,酒气上头:“年宁,你以为你是你那个被所有人被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吗?我玩了你也就玩了,哪怕江梵还活着,也不会为了你和我计较什么,你也就是个玩物,江梵能把你玩到下不了床,我也可以,不要那么不识抬举。”
这话说得过于赤/裸,但年宁脸色都没变,只是抬眸笑:“我就算是个玩物,也不是什么东西都配把我娶进门的。”
年宁撑着沙发靠背软软地站起来,但眼神却很清,很平静地道:“像你这样的,就不是很配。”他说完还对着富二代慢吞吞地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这位表情难看的富二代的脸:“只要娶过我的都死了,你胆子挺大啊,嫌自己命长了是吧?”
富二代猛地站起,又被旁边的人压下去:“年宁你这个婊——!”
年宁耸肩:”你会告诉江老爷子,你说他的孙媳妇是个婊/子的。“
富二代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差点被背过去:“江梵怎么会愿意娶你这种人?!”
年宁似笑非笑,酒气酣然,脸颊晕红,他斜靠在沙发上,雪白的指尖拨弄着西装外套上的绢花,指尖比白纱还亮,年宁眼波流转:“可能是因为我这张脸吧。”
他醉醺醺地笑:“我怎么知道我老公为什么娶我,你有本事,你下阴曹地府去问他啊。”年宁的头靠在臂弯里,笑得纯真烂漫,“我也想知道啊,你帮我问问他怎么样?”
富二代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像是被江梵盯着,他之前酒没醒的时候,说他要是玩了年宁,江梵也不会说什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江梵在的时候,他不要说玩年宁的,见都是见不到年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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