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羌一顿,又翻了翻,随意地指着年宁递交上来的漫画材料当中随意几页道:“撇开这件事情不谈,这位网络画手对其他名家的抄袭,武志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他这里的背景是国画大师王芳红老师的《山水落雪图》,这边这里是参考了刘一莲的《战马》,还有这里明显罗凯峰老师的《冷面少女》的侧面”
王方羌“啪”一下把资料合上,眯着眼睛意味深长道:“这些可都是美协现在很久没有动过笔的荣誉成员,武志,我记得罗凯峰还是你的老朋友吧,你难道要说这些成员,包括你的旧友罗凯峰全部都抄了这部漫画。”
王方羌抚摸旋转自己的玉扳指:“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死死揪着年至老师不放,在我看来,一个有过借鉴过度画史的画手,和一位前途光明的画家放在一起,在我看来,明显是前者抄袭后者的可能性更多。”
王方羌笑:“我记得罗凯峰还在《冷面少女》的画画成的时候,在特别鸣谢里谢谢了一位年先生,年至老师自己也承认自己就是这个年先生,你这样针对你老朋友要感谢的人,为的是什么啊?”
年至自己在一次国外的采访中也微笑默认自己是这位年先生,回国之后美协的动静才这样大,王方羌不仅是看上了年至背后的背景,更是对年至这位【年先生】的水平推崇备至。
武志还在据理力争:“时间线不对!年至的画明显是在年宁后面的!”
王方羌耸肩道:“谁知道这位画手有没有误打误撞见过年至老师的创作过程图,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画画和网络上哪些几个小时画一幅的画手可不一样,我们一幅有时候要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涂涂改改要好几年,而且,你怎么解释这漫画里和其他画家的相似之处?”
王方羌双手交叉,意有所指:“武志,你这么为这个人说话,图什么啊?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武志怒得头晕眼花又心生悲凉,他被王方羌倒打一耙气得大概有几分钟都是说不出话的。
他只是扫视过全场一言不发的人员,大家众志成城地低着头。
一个人站出来说话的都没有。
武志不相信这些有能力进入美协的人会看不出年至存在抄袭年宁的可能性,他们只是不想招惹麻烦上身罢了。
毕竟这位大名鼎鼎的年至艺术家,父亲是年家家主,母亲又是林家的人,顾家的小少爷当年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亲自大驾光临来市美协,亲手碎掉了举报这位年至的材料。
在这种资本金字塔顶端的势力加持下,在艺术的地界里和他们作对,寻求一份公正无疑相当于蚍蜉撼树。
武志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两年多以前,武志还不是这个市美协的副会长,只是个干部,他收到了一份请求鉴定的资料,里面赫然就是当时以天价拍出的《破冰》和一副有些简陋的草稿。
多么耸人听闻又可笑的一件事,有人要用一副草稿控告拍卖出1.1亿荣光加身的《破冰》,一般人接到这种举报资料多半会以为是恶作剧,看也不看地直接丢掉。
但武志却打开了,因为这是一份很用心的资料——它太厚了。
这显然是举报人用了无数时间从各种地方搜集起来的心血凝结而成,武志觉得自己有必要打开来看看。
递交资料的人明显不太懂鉴别抄袭的弯弯绕绕,很多文本资料都不齐全,做得充满稚气和怒气,还有些委屈。
里面夹在里面的一封长信写得让武志一直记到了如今。
寄信的人的字写得很滑稽,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个字一个字地画出来一样——【我知道我赢不了这场官司,打也是自取其辱,但我还是要打,老师,您能告诉我,是他抄了我对吗?】
抄袭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控告一副风头正盛甚至被誉为国画之光的《破冰》,武志无法想象这个可怜的孩子在受到了多少恐怖的质疑之后,才绝望又青涩地寄信给一个陌生人,寻求一点微薄的自我认可。
他刚打好报告给王方羌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材料往上递交给当时的会长王方羌,顾家的人就来了。
武志记得那位顾家来的人被王方羌点头哈腰地围在中间,武志远远被排除了中心圈子。
武志看到王方羌对着来人不住地鞠躬:“顾少爷,您放心,这种荒谬的控诉,我们绝对不会审核通过的。”
这位被王方羌尊称为“顾少”人高马大,肩宽腿阔,盛气凌人,冷冰冰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这位看着贵气又高傲的来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年宁递交举报资料的消息,居然就这样直愣愣地杀了过来,王方羌把他奉在主位上,他也非常自然地坐下了,皱眉道:“举报资料呢?”
王方羌胆战心惊地安抚地位不凡的顾穆晟,慌里慌张地道歉,头都快要点到地板上了:“消消气,顾少您消消气!我们绝对不会让一些混淆视听的人用一些胡编乱造的东西,就把《破冰》给举报成功了的!”
“《破冰》可是您拍下的画作,那质量可是得到海内外所有画家的认可的。”王方羌干巴巴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检举《破冰》抄袭?这想也不可能,完全不用劳烦您大驾光临跑一趟了,我们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您别气了。”
王方羌小心地赔笑:“顾少,您是从哪里听到有人说我们接到了《破冰》抄袭的决定性证据的啊?”
顾穆晟眼眸寒气森森:“有人说我花1.1亿买了他一副草稿的赝品,还跟个傻逼似成天挂在床头,还说他已经向美协举报了,就等着我的1.1亿变成废纸,成了我交的智商税,我倒要看看,他什么草稿能被人仿出《破冰》来?”
武志心里稍定,这大少爷虽然来得气势汹汹,但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要看了举报材料再说话,还算是位有教养讲道理的大少爷。
武志松了口气,正准备下去拿材料给顾穆晟看,就被王方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王方羌对着武志使眼色:“材料在你那里是吧?”
武志之前给王方羌打过报告,说《破冰》抄袭的可能性相对较大,王方羌看的时候还没当一回事,现在《破冰》的买家杀上门了,这才叫苦不迭。
谁想自己大价钱买的画是一副抄袭作品啊?
王方羌可一点都不想得罪顾家的人,尤其是顾家这位小少爷,于是压低声音对着武志道:“现在顾少爷正在气头上,无论是不是,后续我们都要好好处理这份材料,懂吗?你只要把这位祖宗哄开心了,什么都轮得到你的,我们市美协还差一个副会长,我觉得你就很有竞争力,武志你懂我意思吗?”
王方羌重读了“好好”两个字,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放在办公桌旁边的碎纸机,这意思简单明了到武志不想懂都不行。
王方羌想要武志直接把资料碎了。
武志静了静,最后还是去拿了。
他不拿,也会有别人帮忙拿给王方羌的。
武志拿着那份材料的时候,从装在档案袋里材料里抽出那副颇有灵气的线稿和简单大气的上色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把这幅草稿藏了起来,随便又画了一副放进去。
无论如何,原稿没了,就是死路一条,再也告不赢了。
顾穆晟拿到举报资料就干脆利落地打开来看了,他抽出那副草稿,冷着脸笑出声:“这就是他举报《破冰》抄袭的材料?纸张和痕迹都这么新的一副草稿?”
顾穆晟一抹纸张,铅笔留下的痕迹顿时就花成一片,和上面潦草的上色乱七八糟的糊成一团,在他修长的手指在残留下色渍。
他不怒反笑,怒意使他的浅蓝色的眼睛越发暗沉幽深,像是藏着一个吞噬人的漩涡:“这幅画的作画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十个小时,他倒是会骂,骂我骂得一套一套的,最后居然是拿这种东西来骗人?!他以为我顾穆晟是个傻子吗?”
王方羌在旁边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怎么回事?这举报材料是弄虚作假的,这位少爷反而看起来更生气了!
顾穆晟缓缓站起,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起来,用力到手背上都能看到勃发的青筋,他穿着很修身的风衣,王方羌打眼一看就在心里暗暗咋舌,他认得这风衣牌子,这风衣小十几万一件,这位少爷出门的时候却连熨烫都没熨烫一下,下摆还有很明显的褶皱,显然是出门匆匆,为了这事很急切地赶来的。
看来这顾少,正如传言所说,对这《破冰》的画家用情颇深啊。
一份小小的举报材料,就能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形容不顾地跑一趟。
顾穆晟拿起草稿装进了袋子里,俊美的脸上是一种很漠然又夹杂着颓废的神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他真的能拿出草稿来……”
顾穆晟轻笑一声,低声自嘲:“怎么可能,年宁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又不是他...”
他垂下眼眸,看了看手上的档案袋一会儿,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转手轻飘飘地把装着年宁手写的长信,和他努力收集的,一切的零碎又不起作用的材料放进了碎纸机。
纸片仿佛大雪,在机器运作的轰鸣声中,打着卷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张画着他脸的草稿,瞬间就被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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