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 庄瀚宸浑浑噩噩。
冷静不下去了。
他慌张地花钱找人查苏秦启明的下落，查到苏秦启明住在哪，机票是几日几时出发。
可他真的要去找苏秦启明吗
像站在深渊的边缘往下眺望。
时间在焦虑犹豫中飞快向前奔走。
转眼到了那一日。
爸爸找他去吃饭，教训他“你最近是怎么了成天到晚魂不守舍, 是不是生病了”
“上次你妈给你找的那个秦家的小姐为什么拒绝了秦家公司的发展和好，要是你和她结了婚，我们两家珠联璧合，都会受益，而且他们家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再合适不过了。”
“你在听吗喂”
他只盯着手表, 秒钟走动的滴答声应当是听不到的，他却觉得仿佛无比清晰, 一点一点在逼迫他。
压力和痛苦积攒到了顶点。
听到爸爸这样问。
他突然觉得很荒唐。
值得吗
这样的一辈子真的有意思吗这真的是苏秦启明所说的幸福吗
他抛弃了苏秦启明, 就为了将来变成爸爸这副样子吗
庄瀚宸心底突然爆发出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 冷不丁地说“那女人是很好，但我不想和她结婚。”
爸爸皱眉，问“那你喜欢怎样的”
庄瀚宸说“我喜欢苏秦启明。”
爸爸懵了, 一下子没想起来那是谁“你说谁”
庄瀚宸回答“你不记得了吗我的发小, 苏秦启明, 我出国以前，他经常来我们家玩的。我喜欢他, 我十八岁开始就和他谈恋爱，谈到现在。”
庄瀚宸想象着苏秦启明和家里人出柜的情形, 他也是这样的吗
以前总觉得会很可怕, 真的一口气说出来, 反倒不怕了。
爸爸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苏秦启明不是个男的吗你别开玩笑。”
庄瀚宸说“我认真的。”
他是冲动之下说出来。
这让他冲动的这一口气，他足足憋了快十五年。
舒服多了。
庄瀚宸笑起来“爸，我这辈子不会跟女人结婚，我要去和苏秦启明结婚。”
爸爸骂他“你疯了吧你神经病啊”
庄瀚宸麻木地说“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爸爸抄过桌子上的一个酒盅朝他砸过去，他躲也不躲，被砸个正着，额头上一道口子，鲜血淌下来。
庄瀚宸沉默地站起身，推开门就往外走。逃走。
他再看一眼手表，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
他一定能抓住那家伙的。
苏秦启明已收拾好行囊。
其实他早就打算，从几年前看到某国同性恋婚姻合法之后，心里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打算。这些年，社会上对于他们这类人的看法日渐改观，上一版教科书里同性恋被归纳为精神病的一种，新版中已经取消挺久。
他很想和庄瀚宸求婚，戒指都买好了。
放了五年，都没送出去。现在也不必送了。
他没办法继续在国内呆下去了。
继续留在那，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假如亲耳听到庄瀚宸要结婚，他觉得他会疯掉。他对庄瀚宸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即使那家伙又高傲又任性又冷淡，可他就是着了魔，他怕到时候庄瀚宸对他勾勾手，他会违背自己的道德去当第三者。
他害人害己就算了，再害一个无辜的女性，他于心不忍。
所以，还是他远走他乡最好，对谁都好，皆大欢喜，无人受伤。
他把房子卖了，辞职以后，这几天都住在酒店。
闲时看书，等待出国那日的到来。
苏秦启明想起十八岁之后等待的那三年，他那时时常会想，庄瀚宸为什么能在与他那样亲密之后，竟然能忍心那么狠地斩断所有联系，没有预兆，不留余地。
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庄瀚宸是怎样想的，他没有读心术，他再能揣测宸宸的喜怒哀乐，也做不到对心声了如指掌。
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这次必须狠下心，他不能回头。
只要回了头，不必多言，只需庄瀚宸的一个眼神，他便会心甘情愿地为之俯首称臣。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去会怎样。
在远方的国度，他是否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可他只能远离，走得远远的，离庄瀚宸越远越好。
他的接近只会让庄瀚宸不幸。
苏秦启明一早起床，行李昨天晚上就整理好了，除了必要文件，只有一小箱衣物。仔细想想，感觉要带的东西很多，再仔细想想，又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带。
下午五点的飞机，离出发还有很久。
中午再退房离开吧。
苏秦启明想了想，打开箱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都是庄瀚宸曾经穿过的。有件是庄瀚宸在他家时惯穿的睡衣，棉布质地，细条纹，有肥皂的香气和宸宸的味道。
他低头嗅。
旁的东西，能丢他都丢了。
这些不舍得。
苏秦启明仰面躺下，把衣服盖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闻味道。
那年夏天的某个午后，一线阳光从缝隙的间隙照进来，无声地在少年的脊背向下推移。
他们才厮混完，庄瀚宸什么都没穿，趴着看漫画，光盛在腰窝里。
他情难自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庄瀚宸翻身，从他的掌心滑走，坐起来，不豫地说“你又想做吗不是才做过。你怎么那么有精力这种无聊的事你为什么乐此不疲呢”
他真心实意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他讨好地哄“好宸宸，你就再给我cao一次吧。”
庄瀚宸不高兴，抬起脚，一脚不轻不重地踩在他的脸上，气呼呼地说“不要。你这人穷的连套都买不起，还说话不算话，每次都骗我说弄在外面，最后都弄进去了。”
他也不生气，抓住少年的脚踝，从脚背沿路吻去“宸宸。”
庄瀚宸脸红“我都踩你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他大方地说“只要你喜欢我，你踩我一下又怎么了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踩脸了，踩那个地方比较好。”
庄瀚宸脸更红，蹬了一脚，想挣开脚踝的束缚，却挣不开，羞恼地说“谁说我喜欢你了我可没说过你干什么你、你别唔”
“你喜欢我吗宸宸。你快说你喜欢我。”
“我我不喜欢你。”
“你居然能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吗你会和不喜欢的人亲嘴睡觉”
“那都是、都是因为你、你变态。”
“你说不说喜欢我。”
“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庄瀚宸在他怀里，满脸通红、呜咽地抽泣着说。
他便吻着少年透粉的肩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喜欢你就好了，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一辈子都喜欢你。”
庄瀚宸一做完，就把他一脚踢开“你看着老实，一张嘴就是瞎话，还一辈子都喜欢我。男人边口口边说的话，鬼才会信。”
他缠过去“你连口口的时候也不愿意编谎话骗我。宸宸，还痛吗我有没有变得熟练一点”
庄瀚宸耳朵红的快滴血，捡起漫画看，遮住脸，又踢他一脚“你爽完了，把我的裤子捡起来给我穿好。”
他花了十几年，也没能听到庄瀚宸对他说一句喜欢。
年少时太张狂，觉得喜欢就是一切，他也慢慢发现生活要考虑更多。他想独占他的小王子，但比起占有，他更希望他的小王子能永远生活在城堡里。
庄瀚宸的人生中，他的戏份应当就此杀青结束。
他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都是庄瀚宸用过的，衣服、袜子、毯子、杯子等等等等，还有一本相册，他坐在床上翻开看，全是他们俩的照片。
从小到大。
幼儿园合唱表演，他们都穿白色圆领衬衫、黑色背带裤、过膝白袜子和黑皮鞋，女孩子是背带裙，大家整整齐齐地排队，除了他，突兀地站在第一排的最旁边，像是多出来的。
所有人里面，只有他们俩手牵手，庄瀚宸臭着脸，轻轻捏着他的手。
他记得当时的情况，老师让宸宸别拉着他，宸宸非要拉，最后只好这样了。
再往后翻，是他们上小学。是马拉松时的照片，他背着宸宸。
小学时他们每天早上上学前都要一起去跑步，马拉松比赛前。宸宸觉得要是跑得名次不好就没面子，他陪着一起练习了好久，但在比赛中午摔了一跤。他原地弃赛，背宸宸去医务室，宸宸骂他没出息，红扑扑的小脸气鼓鼓的。
之后到了初中高中时期，照片更多了。
那时宸宸刚有了点少年的模样，青涩纯净。相册里装满，宸宸表演钢琴演奏，宸宸英语演讲比赛冠军，宸宸和大狗狗玩。有许多他们在一起的合照，各种各样的，他们一起上课一起旅游一起玩游戏，生活里塞满了彼此。
但最后一张照片，在他们的高中毕业合照戛然而止。
苏秦启明记得拍毕业照的那一天。
混乱，热闹。
他们因为长得高，都站在最后一排。
他无意中碰到庄瀚宸的手，像被烫了下，赶紧缩回来。
庄瀚宸的手却追过来，他紧张得心脏猛跳，浑身僵硬，直视着前方，他们彼此的手心都黏着手汗。
没有人看见他们牵着手。
他想，他当时脸一定红到爆炸，他转过头，飞快地看了庄瀚宸一眼，发现庄瀚宸的耳朵也是红的。太可爱了。
学校拍毕业照都赶时间，好巧不巧，就把他转头的一瞬间被拍下来了。
但在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合照了。
他把庄瀚宸这些年上财经新闻的照片都印下来收集起来，他一天一天看着他的少年越来越强大。
苏秦启明看一眼手表，时间快到了。
他把东西再逐一放好，提上行李箱，前往机场。
他正坐在位置上等，忽地感到一股杀气。
后知后觉地回过头。
庄瀚宸气势汹汹地径直朝他走过去，周围人退避三尺，
苏秦启明站起来。
庄瀚宸像刚哭过一场，红着眼睛，扯住他的领带“给我把票退了。”
苏秦启明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许心软，想掰开他的手，苦涩地说“庄先生，你别这样”
庄瀚宸死死抓着他“你给我把票退了，再去买两张，带我一起走。”
苏秦启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僵硬在原地“可、可是”
庄瀚宸的额头上还有个血痂，脸颊旁有没擦干净的血渍，眼泪遏制不住地涌出来“可是什么可是算你赢了，行了吗我跟我爸也摊牌了王八蛋”
“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带我一起走吧。现在。马上。”
苏秦启明愣了好半晌回不过神，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戒指盒，手抖得厉害，像是失去了说话能力“我、我你要不要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庄瀚宸“要。”
庄瀚宸吸吸鼻子，笑了“妈的，这戒指五年前买的，你现在才掏出来，款式都过时了。”
苏秦启明给庄瀚宸戴上戒指，爱的不成，一把把人抱起来“宸宸。”
“傻子。”庄瀚宸低声骂道，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你答应我你会一辈子喜欢我的，你要记住你的话。你要是哪天敢变心，我杀了你”
他的神明走下云端，来到了凡间。
苏秦启明用力抱住他，像要把他揉进骨血之中“我永远爱你。”
我爱你。
亲爱的，我是你的，从心脏到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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