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 拉基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对拥有强大力量的未成年来说,除非是类似身体坚硬这样的个性,否则体术多少都是薄弱项。
就算身体的锻炼远超同龄人, 但经验和生理因素的限制, 让他们在面对成年的个体时,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下乘。
何况他的对手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男女在正常情况下的体力差异,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你能躲开飞射而来的子弹,那么, 真枪实刀的贴身进攻呢
织田深雪看着两米外的男人,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从第一颗子弹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终陷在一种玄妙的恍惚状态之中。
什么东西引导着她, 让她躲过了后面的四颗子弹, 拧开这扇本该被锁死的门。然后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内心依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做”。
那不是类似预知的能力, 更像是选择一个结果。仿佛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从河神手中不同材质的斧子里,挑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把。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当你面对着黑色的枪口, 知道它们接下来只有两个结果射穿你、或者落空的时候,恐惧、或者说害怕,是可能出现的情绪。”
“害怕, 就像怕黑一样吗”
织田深雪想起很久以前, 那时织田作之助只有十五岁, 她也只是勉强能把话说清楚的年龄。某天晚上少年坐在床边,学着从电视里看到的场景,给毫无睡意的女孩讲一本故事书。
讲着讲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很自然的被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虽然两个谈论话题的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大概是一样的吧。”某赶鸭子上阵的年轻父亲说,看起来比提问题的人还要茫然。
一大一小在昏昏欲睡的床头灯下,彼此茫然的对视了一会儿。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女孩打了个呵欠,终于有了眼皮打架的趋势,“不怕可以吗”
不知道问的是“怕黑”,或者少年之前说的那个,“面对枪口或子弹的恐惧”。
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哪一个,甚至于只是小孩重复的学舌。但她却莫名其妙记住了,之后从上方传来仿佛自语一样的声音
“大概只有,当你能够直面这两个结果;或者有能力,将它们变成一个结果的时候吧。”
在仅有几米的距离被拉近的时候,没人知道织田深雪究竟想了些什么。拉基只感到眼前一花,原在面前的人影,仿佛原地消失那样的不见了。
不过,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消失。
对于这种情况有所准备,杀手凭借对空气中细微的残余捕捉,准确地将匕首甩向了某个方向。下一秒他原地扭过一百二十度,从右手袖口抽出另一把刀,狠狠砍了下去
“当”
重金属相撞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拉基看清眼前挡住他刀刃的东西后,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是他插在后腰上的手木仓
在资源充足的情况下,一个正常的惯用枪械的杀手,绝不可能只携带一把枪支。
即使是对自己的射击有信心的人,考虑到行动的便捷因素,也至少会准备两把木仓。
而他们惯有的挂枪的地方,无论怎么加固或者隐秘的摆放,为了便于拿取,实际上还是那几个地方。
毕竟再怎么强大的雄兵利器,如果因为塞的太深或者太紧,在关键时刻无法拿出来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饮弹自杀。
当然,也确实存在那种不怕擦枪走火,把东西藏在裤子里甚至菊花位置的伪装小达人,虽然正常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他们的想法。
而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不要理解比较好。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对自己有信心的杀手,拉基除了背在背上的射击用步木仓之外,确实装备了两把手木仓。
一把在腰侧,另一把用皮带固定在肋骨下方。
而现在,理论上被放在他后腰处的枪支,被少女横向抓握在手里,堪称精确地挡下了他沉重的一击。相似的材料在短暂的摩擦后错开,少女右手的虎口位置,同时裂出了一道血痕。
一丝浅红渗出了皮肤,沿着掌心的纹路晕染开来。
这种正常的受力反应,让拉基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儿。
看来,这女孩只是反应敏捷,没有金刚芭比之类的特殊能力。
就在他出现这个念头的同时,那只手上的枪口翻转,就像是根本没有瞄准一样,冲着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拉基“”
男人在千分之一秒的边缘避开了这一枪,鼻端闻到了蛋白质烤焦的味道。这一枪说没中其实也中了,喷出枪口的火药擦过他太阳穴的上沿,烤焦了那一边的头发,并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灼伤的痕迹。
不过这点小伤,完全是不对
“哗啦啦啦啦”
被子弹击穿的玻璃,在后方的窗口内外砸出一片碎屑。和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比起来,这个动静足以引来摄影棚那边的人注意。
织田深雪想,并没有放松手中的枪,依然牢牢地瞄准三米外的男人。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正面对上一个职业级别的练家子,在生死相搏的前提下,就算拥有轰焦冻那样破坏性的个性,都未必能成为胜利的那一方。
何况考虑到各种限制,在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当下,她不可能直接杀人。
所以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保命。
隔着门板对峙的时候,看起来她有足够的逃跑余地。甚至对方的那两枪,都仿佛是一个警告。
但织田深雪知道,那种带着杀意的枪法不可能只是所谓的“警告”。
“在枪口面对你的时候,除非这么做能够活下去,否则绝不要把后背留给你的敌人。”
很多年前,织田作之助告诉织田深雪。就像他交给她怎么打架、怎么开枪,怎样去面对臆想中可能存在、又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危机。
那个时候,曾经的少年杀手决定不再杀人,脱离了过去的工作,却并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捡到了火灾中即将死去的女孩,抚养她长大。却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把她变成了一个并不是那么“普通”的女孩。
然后,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父亲突然改变了做法呢
他反对幸介进入武装侦探社的志向,拒绝送他一把枪作为礼物,鼓励咲乐报考艺术院校。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并不会真的强迫他的孩子们做什么,但他的期望或者说选择,已经和当初的少年全然不同。
是什么改变了他
织田深雪回顾自己的记忆,只能捕捉到一片终年覆盖的浓雾。
她知道那下面有什么,就像这些年走近家门口,看到那些昏迷不醒,却最多只有轻伤的陌生人。
她将那些人捡回去,看清他们眼中的恶意与猜疑,却对此视而不见。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本可以一直这么假装下去的。
并非防弹材料的玻璃碎成大大小小的晶体,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泽。织田深雪看着对面男人有些怔愣的表情,在几秒之后扭转成一个狰狞的笑容。
“小鬼,有点意思。”他说,就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终于撕扯开那层皮囊,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与獠牙,“可惜,还是太嫩了点。”
一个手指大小的木偶,被丢在两人间的地毯上,柔软的起伏了一下,“某个老家伙的异能力,没什么别的作用,不过是把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变成绝对的禁闭领域。”
与此同时,一声轻微的上膛声。那把被丢回背上的枪,重新比在了少女的额前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的能力是什么,才能无视空间封闭的规则看到这里,甚至从外面突破进来”
少女沉默地看着枪口。
原来,这是我的“个性”啊。
她想。
但是,在过去的这些年,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呢。
真的没有意识到吗
天鹅湖这个故事,最早来源于民间的传说。奥杰塔与奥吉莉娅,黑与白,真与假,如同人类之中的罪与罚。
她们看上去是完全对立的关系,是你死我活的情敌,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而费劲心机
有个男声轻柔地念着故事,但不是幼年时养父的声音。他的音色中女性化的特质更浓,但依然是属于男性的。
一旦说话的时间过长,就会带上明显的喉音,仿佛正处在变声期
“砰”
下一秒,一声没有经过消音的枪响,穿透了这个不大的休息室。
织田深雪没有移动,因为她知道这一枪并非冲着自己的方向。拉基的脸色却彻底变了他步枪的枪口依然冲着织田深雪,另一只手已掏出了身上的最后一把枪,冲着相反的方向扣动扳机。
烟气从枪口徐徐飘出,目标所指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基拉单手换了子弹,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了过去。
“出来。”
他的声音很冷,看着自己开枪的地方。语气听起来仿佛威胁,又透着接近于颤抖的紧绷。
就像是要面对什么庞然大物一样。
“哼。”
几秒之后,织田深雪听到从上方传来的,一个莫名耳熟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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