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深雪恢复意识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地上。
头顶是彻底亮起来的天空,早晨的山间水汽浓郁,近处的云也朦朦胧胧。她听到耳边传来哔啵的声音, 像是木头之类的东西在燃烧。
女孩眨了眨眼, 神情就像从一场大梦八成是噩梦中醒来。即使已经恢复了意识,依然只是发呆一样地看着天穹。
“你醒了。”
过了一会儿, 那种哔啵声似乎低了几分。然后是费佳依然清淡的声线, 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他们死了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孩问。
这次她等了更长时间, 然后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几秒后眼前一暗又一亮,黑发的少年蹲在她身侧,那双紫红色的眼睛投落下目光。
费佳盯着躺在地上的织田深雪, 神情似乎很平静, 又像是浮动着什么无法看清的东西。末了他叹了口气,伸手碰了下她的额头
“你问的是哪一个死的人不止一个,你应该有感觉吧你的个性完全失控了, 只要是出现在视线范围里的人”
“闭嘴”
“”
于是对方沉默下来,几秒之后,又转头去看木架上的火。空气中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终两个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抱歉,我好像一直不怎么懂得迂回地说这些事。”
双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又因为重音而同时停下。又过了一会儿, 费佳从木架上拿了一条烤鱼, 递到女孩的面前
“先吃东西吧。”
织田深雪盯着这条鱼, 用仿佛解剖一样的视线盯了它一会儿,接着转向面前的少年。
最后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拿着鱼却没有放进嘴里,而是低低地说
“你你不怕吗”
她没有说“不怕”什么,但她相信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少年看了她一会儿,自己去取了架子上的另一条烤鱼,低头咬了一口
“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个异能力者。不过没什么战斗力,是类似于不会被他人所伤的能力。”
织田深雪的大脑有些慢的转动了一会儿,然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她点了点头,低下头向着烤好的鱼背,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噗好腥啊。”
“没办法,这边没有任何调料,能烤熟就算不错了。”
“真的不是你的手艺问题吗”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些话,慢慢又恢复到之前那种自然的聊天状态中。
之前在仓库里就是这样,虽然并不只有他们,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几乎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一方面是费佳有意无意的照顾,另一方面从某种角度来说,织田深雪其实有微妙的雏鸟情节。
即使她的格斗水平远超同龄人,甚至可能比旁边柔弱的小伙伴还能打一些。可实际上,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长、这些年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小姑娘,织田深雪谈不上有怎样的心性或阅历。
她只是本能的模仿自己的养父,勉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就像小时候织田作之助照本宣科的念故事,然后把睡美人讲成了小美人鱼。
但是女孩看着面前燃烧的火堆,突然感觉眼眶涌上一阵模糊的热意。
她抽了抽鼻子,把酸涩的感觉憋了回去,用力咬掉了鱼的尾巴。炸的焦黄的鱼尾口感酥脆,虽然没有放盐,也比鱼身上的肉好吃。
两人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然后费佳熄掉了火堆。织田深雪看着焦黑的木壳飘出烟气,突然低声问
“那些人还有活的吗”
声音轻的就像一阵烟,如果不是费佳一直关注着对方,估计会直接忽略掉。少年把最后一点带着余烬的木炭拨散,最后回答说
“走私团里的人不知道,不过我没有找到吉田先生的尸体,也许是离开了吧。”
织田深雪抬起头,眼睛里似乎微弱的亮起一点东西。然后她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垂下了脑袋。
就算还有人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吗她想。
那个叫吉田的男人本就受了伤,能走多远都不好说。就算他成功活了下来,也没办法否认
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因她而死。
因为她失控了的在今天之前,从未真正确认存在的个性。
织田深雪不是没有怀疑费佳的话,但首先没那个必要,也没有任何证据;除此之外,虽然后来她陷入了混乱的状态,但那因为求生欲而产生的杀意,以及操纵他人命运的、居高临下的战栗感
她记得清清楚楚,再难遗忘,就像挖掘一株深入血脉的错杂根系。
“要过去看看吗”费佳突然问。
织田深雪怔怔地抬头看他,少年啃干净了自己的那条鱼,把雪白的鱼刺丢进灰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果子,自己啃了一口,把另一个递过来
“河边树上长的,已经洗过了。没毒,不过也不怎么甜。”
织田深雪没有去接,看着对方手上红的很诱人的果子,突然像是决定了什么“去看看吧。”
费佳“嗯”
女孩闭了下眼睛,然后又睁开“我去看一眼,然后我们就离开。”
少年嚼着干巴巴的果子,盯了她几秒。
然后他突然伸出手,用和自己纤细外表完全不符的速度,把果子塞进了织田深雪的嘴里。
“唔唔唔,”女孩下意识咬了一口,还是没忍住皱眉“居然真的完全不甜。”
“我说过了。为了接下来有力气走路,还是吃完吧。”少年把自己的那个啃完,慢吞吞地说。
“费佳你是不是有什么被动技能,比如虽然不会在野外饿死,但是遇到的东西全部很难吃呀,干嘛敲我头”
“你觉得呢”
“总之,谢谢你了。”
很快,织田深雪跟在费佳的身后,走回了之前对峙的地方。就像对方说的那样,遍地折断的枯木下面,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横尸。
女孩站在林子外的公路旁,朝那里看了许久,又像是在放空。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继续靠近。不知道是想要逃避什么,或者真的决定要彻底放下。
他们并没有掩埋这些人,无论是无心或者无力。费佳站在路牌边观察了一会儿,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孩
“我是去横滨度假,然后被抓到了这边。你的话,应该是横滨的本地人吧”
“嗯。”
少年点点头,朝路边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的人跟上来,于是转头看了过去。
“还不跟上我吗”
女孩在原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几秒后她突然低头,用一种近乎于冲刺的姿势,啪啪啪冲了过来。
然后伸出手,用力揪住了对方的衣摆。
此后那段彼此同行的记忆,即使是多年后的织田深雪,也没办法完完整整的将它还原。
在经历了几乎是颠覆人生的强烈刺激之后,外加一路上某人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由于行程间的匆忙,她不得不将无数庞大撕扯的情绪,强行堆积在最深的地方。
只有十岁的女孩本能的逃避、惶然与无措,前方遍布下陷的泥泞与罗网。在三观尚未稳固、最容易被引导的年龄自我诘问,最终恶化成了强烈的自罪感。
就像一株被外力强行扭折之后,再试图嫁接上其他苗木的树。
多年之后,长成少女的织田深雪对于这段记忆,只剩下一个故事。从少年口中讲出来的,名叫天鹅湖的童话。
她幼年时曾经听过的故事,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只剩下了记忆的残片。
“天鹅湖,奥杰塔与奥吉莉娅。黑与白,真与假,如同人类之中的罪与罚。
她们看起来是完全对立的关系,是你死我活的情敌,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而费劲心机但是,也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们本为一体。
“因为罪恶感、或者其他不愿承认的过去,将自己割裂成两半。人类类似的行为在历史上数不胜数,我和你,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我们都是自以为奥吉塔的奥吉莉娅。”
在逃脱之后的第四天,按照被绑架的时间来算,整整一周之后,他们回到了横滨的土地。
当天晚上,费佳就近找了家杂货店,重新买了一顶白色的帽子。
他之前的那顶一直保护的很好,然而在丛林里穿行的时候,还是不小心遗失了。
杂货店距离织田家很近,几乎只隔着一条街。但和一周前相比,这里明显混乱了许多。
“似乎是那种集团的人,在抢什么东西。”杂货店的店主说,听起来就像是什么黑话,“闹得挺厉害的,尤其是半夜,街上动不动能听到枪声说起来,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小孩儿怎么还在外面”
“我出来买点东西,妹妹不放心,一定要跟着我。”费佳表情自然地说,在过来的一路上,他们一直装作是兄妹,“很快就回去了。”
“家长不在吗唉”店长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旁边的罐子里摸出两颗糖果,“拿着吧。最近生意不景气,放着也迟早要扔掉。现在早点回家,我也准备关店门了。”
“谢谢您。”织田深雪看着手心里的糖,把一颗递给了费佳,“哥哥,给。”
少年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牵着她离开了杂货店。
两人走到外面的大街上,沿街路灯的光远了又近。费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然后重新转向对面行色匆匆的路人。
走过这条街只需要五分钟,织田深雪很快看到了熟悉的小区大门。某种不知道是期待或者紧张的情绪挟住了她,甚至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忐忑。
因为织田作之助工作的原因,他们租住的地方离港黑大楼不远,是小区里最平价的小二层。
虽然不算深夜,但小区里没什么行人,比外面的街巷更加安静。织田深雪拐过一个弯道,看到前方熟悉的几排楼,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然后,女孩突然站住了。
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是织田家的住处,周围竟然聚集着数量相当的一群人。那里不止织田家一户,左右连缀着六七口人家。
而现在,那群穿着黑西装、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良民的家伙,把那一整片地方都围了起来。如果说这只是让人感到不安的话,那么原本楼房所在的地方,几乎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片被黑西装包围起来的土地,包括织田家所在的民居,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整个儿挖掉了一样。远处的灯光波及至十几米外,只能看到嶙峋的地基,以及凹陷起伏的巨大坑洞。
织田深雪僵在原地,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下一秒,在那群模糊不清的黑西装之中,一个明显为首的人动了动。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那人微微转头,看向了织田深雪他们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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