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会议室的门被从内部打开。里面的人一个个走了出来,然后看到站在门口的春野绮罗子。
“怎么了”
“刚才,深雪小姐过来了一趟, 拿着织田君落下的东西。”春野绮罗子说到这里, 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情,“本来她说, 要在这里等织田君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冲出去了。”
于是大家纷纷转过头, 看向站在几人之中的织田作之助。
“啊”
红发青年愣了几秒,表情看上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茫然。
他放空一样的思考了片刻, 最后似乎想通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那孩子真的需要帮助的话,一定会说出来的。”
织田深雪在奔跑。
在一个月之前的那场事故后, 她想起了一部分记忆, 也重新捡起了幼时的部分体能锻炼。
这件事她没有瞒着家里人,包括重新征询过织田作之助。在发现幸介偷着买了枪之后,顺便把他吊打了一顿还行, 就算不动用个性,揍个一米七几的小男孩还是挺容易的。
这或许是杞人忧天,又或者亡羊补牢。但她既然从壳子里爬了出来, 就没有再缩回去的道理。
就像十分钟之前,她在侦探社的会议室门口,听到的那段录音
转过一个弯路, 织田深雪刹住脚步, 避开一个差点撞到的路人。
她不需要考虑“是不是听错了”, 在个性导致的钝化消失之后,就算只有这么一点提示某人身上形形色色的“证据”,简直正大光明到放在了她的鼻子下面。
就像是六年前的记忆中,她和少年时的费奥多尔赶回小区,然后在昏暗的远灯下,看到那个被人群拥簇的黑衣少年。
两千多天过去,即使记忆力再好的人,也很难记住一面之缘的模糊面孔。就算织田深雪有特殊的认人技巧,都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
但是现在的话,如果还说“可能性”,那就是纯属自欺欺人了。
少女调整呼吸,终于看到自己熟悉的家门口,以及近在咫尺的车站。
她并没有在门口停留,确认了刚刚到站的公交车号,三两步加速冲了上去。
织田家的住所接近东京湾,距离港口黑手党那知名的五栋大楼,只有三站公交车的距离。
数年之前,织田作之助经常搭乘这趟公交。如今车的外壳都变换了一回,两边的景物也早已不复当初。
织田深雪看着不远处的海岸线,突然发现自己至少有三年左右,没有朝这边来了。
从终点站下车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这会儿正是上下班的高峰,在临近海岸线的两侧人行道上,来往着不同身份职业的人。
不过,当距离近到港黑大楼外的百米左右,就只剩下黑西装打扮出入的男女了。
港口黑手党最高的那栋大楼,到楼顶差不多有40层,期间几乎是一层一个关卡。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想要突破重重障碍、见到那位港口黑手党的无冕之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在过去的这些年,无论此处迎来过多少次暗杀,都没有一个入侵者活着离开。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得到的消息传送出去。
到了今天,港黑地位最高的干部中原中也,其恐怖的力量让整个地下世界都为之战栗。相较而言,却没有任何人能说出港黑首领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甚至性别。
织田深雪站在港黑大楼百米外的一棵树下,低头拨通了手机。那边的提示音响了五秒,然后被人接了起来。
“太宰,”在对方出声之前,织田深雪说,“我在港黑大楼的下面,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听筒对面的呼吸声消失了一瞬。
在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沉默之后,她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吐息。
就像是等待早已写定的结局。
十五分钟后,港口黑手党大楼附近的酒吧。
织田深雪的咖啡刚刚送上来,包厢的门被再次推开。穿着黑色大衣、搭着红围巾、右眼绑着绷带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明明只是衣着的变化而已,织田深雪想,但对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又或者,其实并非不一样。
“坐吧。”她说,“帮你点了和我一样的咖啡,加糖加奶加冰的。”
太宰治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了几秒,然后走过去坐下了。青年盯着自己面前咖啡中的倒影,然后抬起头“深雪酱”
织田深雪看着他,一副侧耳倾听的表情。然而黑发的青年只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就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少女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自己的男朋友“既然你没有解释什么,是否等同于承认了,你是港黑首领这件事”
那话语中微妙的距离感,让太宰治的表情暗淡了一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答案之后,织田深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要说震惊意外什么的,她早就惊过了。
多亏之前一个多月的磨炼,织田深雪的演技和过去比起来,几乎有了堪比投胎的增长。从上车到过来的这一路,她的情绪到底有多混乱,只有她自己清楚。
被欺骗和隐瞒、或者是其他负面的情绪,就像从海底泛滥上来的泡沫,灼烫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但除此之外,更多的空白、茫然、恍惚与沉重的东西,占据了体内的大部分细胞。
这些情绪与她的思维共生,让少女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到近乎于漠然。她甚至低头喝了口甜腻而冰冷的咖啡,突然想起一个月之前,也经历过这种近乎于对峙的情况。
不过当时近乎于一场闹剧,而现在
“我想知道,那天为什么要答应我的告白”织田深雪说,“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太宰先生应该猜到了吧我当初之所以提出交往,是受了同学个性的影响。”
太宰治看着她,表情没有半点惊讶。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沉默太久。终于开口的瞬间,声音干涩的磨过喉管“我”
青年的声音一顿,仿佛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又停顿了几秒,然后努力正常地说“我以前见过你。”
织田深雪反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是六年前我记得那天晚上看到的”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我们在其他地方见过,你送了我一样东西。”太宰治补充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织田深雪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如果对方想告诉她的话,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
“至于当时答应你,可以看做是一时冲动吧。”青年苦笑着说,“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清楚,但是”
织田深雪盯着他“但是,太宰先生没办法说出我们分手吧,是这个意思吗”
“”太宰治。
看着青年仿佛失语的表情,又明显默认了她的说法。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某种冲动的情绪快要克制不住涌出来了。
是气愤,烦躁,但还有别的什么。
“直到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太宰先生都无法说出那个词。”她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觉得我无法接受男友是港黑首领这个身份或者是,我的男友欺骗了我的事实”
一连番不带喘的话出口后,少女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或者是,既然女友发现了我真实的身份,就不得不和她分手了”
她用一种近乎于陈述的语气,反复说出带着“分手”这个词的问句。而这个词出口的瞬间,或许是错觉
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眼睫轻微的颤了一下。
“总不至于,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吧。”
说到“玩弄感情”这个词的时候,织田深雪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虽然除了声音之外,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这种单方面的疑问或者说质问,让织田深雪感到前所未有的糟糕。仿佛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或者更年期发作的中年妇女。
而另一个当事人独坐钓鱼台,从头到尾的冷眼旁观。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在冻土一般的静默之后,黑发的青年抬起了眼睛。那只没有被绷带覆盖的左眼看着她,冷漠的让少女心头一颤。
“我已经看到了结局,织田小姐。”他说,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耳鬓厮磨的女友,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海啸终究会归于浪花,烧毁森林的大火也有熄灭的一天。既然无法更改自然现象的产生,在意浪花或者洪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织田深雪“所以,你是打算承认,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我的前男友,是一个玩弄女孩子感情的人渣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
她跟着沉默了下来,突然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
她自言自语地说,就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然后,原本笼罩在神情之间、锋锐的攻击性与躁动不安,突然像是融化的金属那样消失了。
“如果真的想要分手的话,就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啊。”织田深雪说,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说起来,在这方面的分辨能力,一开始还是你教给我的。”
这双绝望到如同殉道之人的眼睛。
或许她真的具备所谓的“天赋”,织田深雪想。在一个月前,她和太宰治探讨演技相关的话题时,对方表达过这么一种观点
想要扮演出一种情绪,并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首先要能真正的看懂,甚至理解它的成因。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织田深雪不知道自己进行过多少练习,又恶补了多少本专业知识。而到了今天,少女熟悉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正如她熟悉每一个熟悉的人。
那些所谓的扮演与伪装,真心与假意,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都是仿佛因果一样泾渭分明的东西。
太宰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片随时都能碎裂的冰。然而下方是千万年的冻土,裹挟着无法看清的泥泞。
织田深雪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刻。
少女站起身来,整个人像鸟一样地翻上了桌子。然后她倾身向下,在距离被瞬间拉到只有毫厘的时候,注视着这双鸢色的眼睛“既然要玩弄别人的感情,不如做到底如何”
太宰治的呼吸停滞了一顺,却非常奇怪的,依然能闻到眼前之人的气息。
或许是真的太近了,近到整个世界都被迫虚化。他感觉到对方嘴唇的温度,若有若无的徘徊在自己的唇间。
冰凉、温热且湿润,就像一个隔着冰面的吻。
“我们结婚吧,太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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