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目贵志从忽如其来的昏迷中醒来,冰冷的雨水拍打着他的面庞, 而当他醒来后却惊悚地发现自己大半截身躯被埋藏在湿软的土里。
他一边努力挣扎把自己刨出来, 一边大喊着宠物和亲人的名字。
“来了来了, 吵死了。”
一只毛发耷拉、萎靡不振的三花猫蹦蹦跳跳的出现在他面前, 夏目大喜过望“猫咪老师你没事”
“我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事。笨蛋夏目有时候就是爱瞎操心。”
猫咪老师习惯性地傲娇道, 然后“砰”的一声变成白毛巨兽,伸出利爪三两下就把少年人给刨出来了。
下一秒它又迅速变回肥嘟嘟的猫咪形态, 熟练地掉落在夏目贵志的怀里。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夏目还是眼尖地瞥见对方本体身上凌乱的毛发和不少伤口,当即十分担忧“你受伤了”
“才没有天色太暗,你看错啦”猫咪老师不乐意地扭动着自己胖乎乎的身躯,连忙将话题岔开,“有人要来了。”
“嗯”夏目本想询问表姐的去处, 不料听见了不远处有人的脚步踩在泥水上的声音传来,以及明晃晃的手电筒光柱。
下一秒, 有一道白色光柱照在了他脸上。
“这里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他听见这个陌生人发出了惊喜的呼喊,“医生快来”
当夏目贵志裹着毛毯,怀里还抱着一只同样落汤鸡的猫咪时,他们抵达了救护车辆,却意外地发现涉川曜已经先行一步抵达这里。
“表姐”
“嘿嘿嘿嘿嘿”
问题在于此时的女孩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只见她目露痴呆之色, 时不时发出傻笑, 路过的护士姐姐还帮她擦干净嘴角的口水。
夏目如遭雷劈, 慌得不行,“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见这个瘦弱少年如此可怜紧张,一旁的护士连忙安慰他,“可能是先前出车祸时伤到了头部,撞到哪里了吧”
这不就是俗称的“弱智”么
还好此时护士离开了救护车,涉川曜依旧裹着毛毯坐在那里嘿嘿傻笑个不停。晴明从她口袋里冒出来,这才有机会跟他们小声讲话“老板这是使用个性的后遗症,几个时辰后便会自动痊愈。贵志君切莫慌张。”
“确定绝对会没事吗”
“当然。”
“呼”夏目贵志大大地松了口气,他用手扶着车门,看上去腿都软了,“吓死我了。”
猫咪老师和晴明都笑而不语。
是了,一旦使用赤色宣言上的技能,无论是哪个,都会触发“学习过度后遗症”的惩罚这次涉川曜抽中的是“暂时失去思考能力”。于是在被斑咬住衣领逃出那片崩坏的空间后,彻底变成了这副痴呆傻逼模样。
说实话,夏目现在已经不是很羡慕表姐的超能力了。如果每次发动都会有这种后果,实在是太可怜了一点而且他觉得当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就在少年跟自家傻子姐姐肩并肩地坐在救护车上休息时,两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了雨幕,直直地扑到了他们面前。
“贵志小曜你们没事吧”
“滋叔叔还有塔子阿姨”夏目十分震惊他们的出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现在可是凌晨四点啊
藤原滋顾不上解释,连忙上下打量二人一猫有无受伤,最终目光定格在发出阵阵痴呆傻笑的外甥女身上少年人赶忙把异能后遗症的说法解释一通,但是两位关心他们的长辈却半信半疑,依旧坚持要赶紧送医去检查一下。
夏目贵志没有反抗,毕竟这辆救护车就是来救助他们这些幸存者的。
塔子阿姨心疼地把女孩子搂在怀里,后者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安静又纯粹的笑容,简直在完美诠释什么叫做“快乐的小傻子”。
“贵志你刚刚问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滋长出一口气道,“正是我报的警啊。”
“咦”
当初在听闻妻子说出“神降村”这个名字时,藤原滋就冥冥中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作为土生土长的八原本地人,他从小也是听许多神隐、妖怪的故事长大的完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接下来他们再拨打涉川曜的手机,却发现无法接通了,语音提示说“使用者不在服务区”中年男人没有犹豫太久,立刻打电话给本地派出所的警察救助。
恰巧派出所在五分钟前也接到了几通来自不同之人的电话报警,说是今晚突然下大雨导致山体滑坡,破坏了前后道路,他们和车子都被困在了半路上。
救人如救火,哪怕已经深夜,警方也迅速联合镇上的职业英雄出动去救人。涉川曜和夏目贵志也是这批被救的幸存者中毫不起眼的两位年轻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七八个人被找到了,神奇的是尽管今晚的意外事故来得猝不及防,但是幸存者们顶多是受伤却并没有人死亡。
“滋在打了电话报警后还是不放心。”塔子柔柔地补充道,“所以我们便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夏目贵志一下子意识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莫大勇气和关心担忧情绪,他忍不住有些鼻头发酸,重重地“嗯”了一声,忍着没有说话。
藤原滋的神情平静又温柔,那是在意识到重要的人没出事后下意识地放松。他看了低垂着脑袋的夏目贵志一眼,抬手揉了揉少年人凌乱的短发,“擦擦头上的水吧,别感冒了。”
“好的。”
此时涉川曜也已经没再继续傻笑,毕竟惩罚时间结束后,她感觉到自己身处安全的地方就立刻睡着了。
塔子注视着她安静漂亮的睡颜,乖得就像只柔弱的小猫咪,她忍不住心疼得想伸手摸摸这孩子的脸庞然而当指尖快触碰到时,她的手却顿住了,旋即转为替她拉上毛毯。
还是让她睡一觉吧。塔子默默地心想。这个孩子今晚在山体滑坡中为了保护贵志一定吃了很多苦,不然要怎么解释她浑身都是伤呢。
此时此刻,一个面容削瘦、胡子拉渣、穿着黑色雨衣的警察和一个戴着斗笠蓑衣的职业英雄并肩走在一起,前者打着手电筒照着路面,那位职业英雄倒是不需要用这种方法去看清路面。
“前野警官,今晚的山体滑坡来得很是蹊跷。按道理秋季是不会发生像这样的事故的,往往夏季这种雨季天气才会发生这种意外事故。”斗笠下的职业英雄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我怀疑这其中有人为因素作用。”
“人为因素吗。”胡子拉渣的前野警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我倒是不这样看。”
“啊为什么呢。”
“山翁君,你是这两年才来八原的,所以不知道本地的一些怪异事情也不奇怪。”说到这里,前野警官突然沉默了好几秒方才继续说道,“在很多年前,这里也发生过秋季泥石流的事故,当时淹没了整整三座山和一座村庄。我们动用了四台挖掘机也没有找到当年那个村庄的遗迹。”
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男人在心中暗暗补充。
“这么严重”山翁感叹道,忽然,他过人的视力捕捉到了前方影影绰绰的什么东西,“前面那个是什么”
前野警官心中一惊,误以为是其他幸存者,连忙拿手电筒往前方一扫。
那是半座沾满泥土与污迹的大门,从今晚崩解的这座山体中透出来。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它似乎一直深埋在此。
而门上的石碑还刻着一个让前野警官毕生都无法遗忘的名字。
神降村。
“这是什么村庄遗址吗”山翁盯着那块碎裂的巨大石碑,当他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时,不由得疑惑转头,看到的却是面容削瘦的中年警官凝重到难以置信的神情。
“神降村,这是神降村”
说罢,他不顾一切地掏出雨衣下的对讲机,火速报上两人此时的坐标位置,让人过来支援后山翁才看见这个铁打一样的汉子满脸都是水光。
职业英雄不知道那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但他依旧体贴地装作没有发现对方脆弱和失态的模样,而是主动提议去附近看看还有无其他遗迹暴露出来。说罢,他便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这位警官。
前野沉默地坐在一处树桩上,等待着救援队的到来。
他的姐姐前野和慧在二十六年前的这一天押送一位犯人离开此地,却不幸遭遇从未见过的巨大泥石流,以身殉职。
而讽刺的是,她要押送的却是她的恋人一位被诬陷的正直之人。
前野警官至今记得当时姐姐是怎么跟年幼的自己说的。
“那家伙是被人陷害的,我会想办法帮他逃出去,但要用什么借口呢干脆在那座山上制造点车祸好了”
然而车祸是有了,人却没有逃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姐姐不仅是以身殉职,更多的也可以看成跟喜欢的人一起殉情了。
但是这种结局让家人怎能欢喜得起来
“姐姐”
唯有这种四下无人之际,前野警官才有勇气抬起手,把眼泪和呜咽声埋入掌中。
“我好想你”
忽然,他感觉到有一股温柔的风刮过自己的头发,就好像有个女人用手在揉他的脑袋就跟小时候一样。
他大为诧异地抬起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但在这一刻,前野警官确信那个人一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无独有偶,临目村里的一位老人原本正在家里熟睡,他突然睁开眼睛,大喊着二十六年前死去的小儿子的名字。
“爸爸爸爸您怎么了”在家照顾他的女儿一家人连忙跑上二楼,担忧地看着这位老者。
“次郎次郎他回来了”老人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在屋里喜子,你能感觉到吧你二哥”
完全不明所以的女婿再傻也知道这个家里的二哥早已在多年前便去世了,当即一脸疑惑。然而喜子的表情却怔怔的,倏然间,她也落泪了。
“是的,爸爸,二哥好像找到回家的路了。”
她的二哥多年前为了替生病的父亲采药,前往邻村的山里,从此一去不回。一家人花了很多年才走出悲痛,但是没想到今晚那种让人惆怅却并不悲伤的情绪再度降临在这个家庭中。
老人虚弱无力地握住女儿和女婿的手,就像要握住屋内冥冥之中第四个人的手,一时间老泪纵横。
村里唯一的女性伐木工赤尾真林是听见自家饲养的老柴犬的叫声才醒过来的。
“汪呜汪呜”耳朵竖起的大狗十分警惕地对着门外大叫。
“安静点”赤尾真林连忙走出房间去安抚这条突然暴躁不安的柴犬,自家这宠物历来不会随便乱吠,今晚却如此反常,难道是小偷摸进屋了吗
想到这里,女人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折叠小刀,警惕地朝大门侧边的窗户弯着腰爬去。
赤尾真林本想看看那个小偷是否在家门口,然而她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物,相反,她只看见有个清瘦高挑的人影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家家门口。
两个人似乎也有些诧异,但那人怀里的孩子很快反应过来,朝她挥了挥手。
那口型,分明说的是“妈妈”。
“小、小玉”
折叠小刀一下子滚落在地,险些划伤女人的手指。但她的并不觉得痛,而是如饥似渴地注视着这那两个人影。
她今年已经快要五十一岁了,托个性和早年锻炼的缘故,估计还能再干伐木工这个职业十来年。
可她永远忘不了多年前,身为民间神话学者的丈夫带着女儿去邻村的湖边钓鱼玩耍却遭遇了泥石流而死的事情。
一声惊雷炸起,雷电闪过夜空。女人如同大梦初醒那样连滚带爬的跑去开门,然而门口的黑影已经消失,她身旁那条掉毛厉害的老柴犬正疑惑地闻着门口的气味。
赤尾真林并不觉得害怕或者恐慌,她只觉得久违的温暖,仿佛所有寂寞与悲伤都在今夜褪去了。
“回来就好。”她喃喃自语,缓缓蹲下来抱住狗子毛茸茸的身体,“回来就好,妈妈等你们很久了。”
那是她人生中最深刻的痛楚,延绵不绝,无法放下。
她可以轻松砍断那些粗壮无比的百年古树,却怎么也斩不断自己的痛苦与思念。
人大概这一生中都有斩不断的东西吧。
村子另一侧的居酒屋今日早早结束营业,正在收拾厨余垃圾的板仓植村主厨忽然停住了手,他扭头看向拍打着窗户的雨滴,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最擅长做刺身料理,偏偏茶泡饭做得很难吃。自己以前是个叛逆小子,总是故意嚷嚷着要吃他做的茶泡饭来刺激他,后来被硬塞进远月学园学习了好长时间才算是成长起来但谁知道还未学成归来,那个人便不在人世了。
板仓植村想要找到他的遗体,无奈整座村庄都找不到,他便想着,那就靠近一点靠近一点父亲吧。
板仓植村沉默地烧茶,盛饭,摆放梅干和海苔条,最后慢慢地将滚烫的碧绿色茶汤沿着碗边倒入,直到茶水淹没至米饭的三分之二高度方才停下。
最后他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这碗已经快要三十年没有碰、也不敢煮的茶泡饭。
他总是对别人说“没有茶泡饭”,比如说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小姐姐赤尾真林这样解释,实际上却是在逃避那段回忆。
这碗饭没有金光,没有幻觉,没有任何奇异的效果。可他一边吃,一边依旧止不住地掉眼泪,就好像记忆中那个倔强又固执的老爹还坐在对面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吃饭。
咸涩的热泪掉进茶汤里,年逾四十的男人却没有停止吃下去的动作。
真难吃
真难吃啊。
但是爸爸,我还是想吃你做的茶泡饭啊。
有的人会冒着出事的危险不惜一切地赶到事故地点,有的人坐在四下无人的荒林里哭泣,有的人会死死抓住亲人的手念叨着那个名字,有的人站在家门口凝视外头的雨夜出神,有的人一边哭一边吃记忆里的那道料理
人生就是这样,同一时刻,不同的行为。万家灯火,人间百态。
但他们这些种种行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爱。
他们都很爱那些人。
而那些人也很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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