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章

    源清远走过来的时候, 乱步正握着我的手,喜滋滋地朝他挥手“爸爸, 我在这里”

    他一下子变了脸色, 冲了过来,分开了我和乱步。

    “叫什么爸爸你和我家清溪已经离婚了, 你不是我的女婿了”

    乱步大概第一次被他差别对待,立刻变得委屈起来。

    “别”

    “好了,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就早点回家吧。”源清远对乱步说道,“不认识路可以打车,或者打电话给你的朋友。”

    失去记忆的源清远, 和恢复完整记忆的源清远, 在性格上算是两个人。

    前者公平公正,宽厚仁慈,对父母早亡的乱步还抱有一份怜爱之情,但后者则无条件偏袒我。

    “不要这样哇。”乱步的脸垮了下来, 他特别不能忍受原本相熟的人突然对他冷漠。

    落差感让他不适。

    我很久没有看到委屈巴巴的乱步了,除了觉得可爱和好玩之外,还有深深的怀念。这张脸, 是失而复得的。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我朝源清远点了点头, “清远, 麻烦你送乱步桑回武装侦探社吧。顺便替我告诉福泽先生, 我做到了。”

    源清远目光微闪, 视线落在了陀思身上“你”

    言下之意, 是问我难道要和陀思单独相处

    “我有些账还没有和他算清。”

    我瞥了陀思一眼,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看上去无比温柔,人畜无害。

    “况且他打不过我。”

    我捏了捏源清远的手,朝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放心,我会早点回家的。”

    这句话大概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又或许是他知道我的执拗,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扛起了乱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乱步在他的肩上嗷嗷直叫,嘴里喊着“清溪溪,我不要和突然变凶的爸爸单独相处”

    “嗤。”

    我旁边的陀思竟然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又看向我,问道“你父亲恢复了”

    “是啊。”我毫不意外他对源清远有过调查,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拜访我的父母。

    “我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想打我。”他闷声说道,“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源酱”

    呵,他还有脸说。

    我倒是很想问问他有什么地方是做的好的。

    “陀思,你看这个”我拿出了那张被还原成一页纸的书,“这是你要找的书,上面还有你的字,只剩下这一页了,因为果戈里,他爆肝了。”

    陀思没震惊没慌乱没意外,只弯了一下唇角“是吗”

    我扬了扬手,这一页纸在我的指尖被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因为想要恢复这本已经使用过的书,他才不远万里从俄罗斯来到日本,不惜破坏我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帮他把书恢复到使用前的样子。

    他为了他那堪称妄想的理想,什么都能做。到如今,我亲手把他最后的希望也破坏了,连灰都没剩下,这比切他的肉更惨。

    他眸光微微闪动,嘴唇轻启。

    我以为他会爆粗口,会骂人,会杀了我,会用他从未用过的粗暴的方式,来发泄他心中的怨气和愤怒,以此悼念他被毁灭的理想。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

    “源酱,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你为什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我毁了你的书不是吗我们应该好好打一架,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可以啊”

    陀思歪了歪头我打不过你。”

    我攥住他的衣领,不再压抑粗暴的性格,甚至骂出了脏话“你他妈毁了我那么多,骗了我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告诉你,你早该死了,我根本就不想复活你”

    “源酱”

    “不要叫我的名字费奥多尔,你的书没有了,这个世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可别再做梦了。你想创造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那我还想创造一个没有你的世界呢梦谁不会做啊,但你我都没有这个资格。”

    原本我想象的场景是暴躁的陀思和平静的我,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暴躁的我和平静的陀思。

    他被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我把我累加的怒火全部发泄了出来。血染红了他的帽子,他的衣领,让他看上去无比悲壮,连脖颈也被我抓出了道道血痕。

    他全程一声不吭,也没有丝毫抵抗和还手的打算。

    最后他的颈动脉都快被掐破了,我才停下了手。

    “滚吧。”发泄完了,我也累了,我朝他挥了挥手,“西伯利亚或者监狱,你爱滚去哪里就去哪里。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他在这时才抓住了我的手,凝视着我的手指。我想从他的手里抽回手时,才发现他的力道大得惊人。

    “你的手烫伤了,跟我去这附近买点药吧。”

    我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决定在这里与他同归于尽。但在一刻,我突然觉得,我根本不了解他。

    十年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无法想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关怀自己的仇人。

    我是被他拖着去最近的一家诊所的,诊所里上了年纪的医生在替我上药时,推了推老花眼镜说道“现在的小夫妻都流行切磋武艺吗”

    “别乱说,我们是仇人”我纠正道。

    医生笑笑“是吗可是他一直在看着你啊,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他那是伪装,他在骗人。”我轻声说道,“他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

    医生很明显不信,岔开了话题“别生气了,你看这个世界多美好啊。”

    是啊。

    这个世界多美好啊。如果没有人肖想破坏它,它会变得更美好。

    我走出诊所,陀思跟了上来。他没有进诊所治疗,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但他额头上和脖颈上的血也已经风干了。

    “源酱,太好了,你拥有了完整的异能。”

    “是吗”我瞟了他一眼,“说来听听。还有你为什么能知道我父亲和我已经恢复了异能”

    “你对你父亲的称呼变了,更像是朋友的关系,我猜测他应该是恢复了原本的记忆和异能。你也提到了果戈里君和剩余的书页,我猜想你已经去过了友枝小学下面的密室,而你应该也得到了完整的异能。”

    陀思是布局之人,他头脑聪明,心思缜密,只需要零星的线索,就能推导出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东西。

    “你的变化,对我来说,几乎是在一瞬间,虽然有人拥有让时间流速变成八千分之一的异能力,但你并没有那样的异能力。我唯一想到的是,原本的我和江户川君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而现在的我们,是你利用某种方法拦截在我们逝世之前的最后状态。”

    他所说的和事实几乎不差。

    “不是某种方法,就是用那本书。”我坦诚地告诉了他,“书只剩下了一页,没办法精心去编写一个符合世界逻辑的故事。我的父亲利用因果律将那一页纸回溯到了没有被使用前的状态,而我进到了书里。”

    “那本书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津先生说每个人翻开它时,看到的东西都不相同。我看到的是我一生的经历,我有修改人生的机会,但是我不知道具体应该修改哪里。修改一个关键点,或许我现在的境遇就完全不同了,比起已知,我更恐惧未知。而且如果我作出的修改与现实世界的逻辑相悖,那也是无法产生效果的。”

    “因果律随时会失效,书也面临着随时会消失的危险。但是从被因果律回溯后的果树上摘下的橘子,却不会因为树的回溯失效而消失。换句话说,就是因果律对使用对象的衍生物是一直有效的。我就想着撕下这一页的内容,那这一页上的所有东西就不会随着书的失效而失效了。”

    “我想到了从书中诞生的西格玛,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西格玛,写下来就有了他。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们了,所以我想让乱步桑像西格玛那样,再诞生一次至于你,是附赠的。我没想过要复活你。这一页上的绝大多数人,仍然存活于世,在鸭场里死去的只有你和乱步桑,以及花丸外婆的鸭场。我将这一页的内容撕了下来,它覆盖在了原来的世界上,太宰中也他们因为存活于世所以与世界的逻辑相悖,没有剩下,而消失掉的你们则得以幸存。再具体的规则,恐怕只有津先生一个人知道了。”

    严格意义上说,这也不算是复活。只是回到他们消失前的时间点,将他们带了出来,避免了被消散的命运。

    陀思静静的听完,半晌才问道“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被我杀死的。”我撒谎了,我不想说是乱步的原因。

    他却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那你也杀了江户川君吗”

    “他是被你杀的。”我决定把锅丢给他。

    “那是不可能的。”他很肯定地说,“我从未想过要杀任何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连孩子都能利用,杀人时还能专注地听着提琴曲的人,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从未想过要杀任何人。

    也是。

    他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为了理想,为了人类,为了新的世界和新的秩序,所有挡了他的路的人,碍了他的事的人,他都必须让他们消失。

    他的理想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全人类。

    但他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全人类到底要不要他的理想,接不接受他的安排

    一如灭霸,自说自话。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

    “陀思,我带你去看看世界吧。”

    他发出了一声“噢”,似是不解。

    我想了想,解释道“这个世界太大了,今天我只能带你看小小的一个角落。”

    这是我在横滨居住的第十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就满一整年了。

    我们沿着街道缓慢行走。

    是一个星期日,学生们和大多数的上班族都在放假,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和陀思在街角还看到了正在巡逻的英雄爆心地,他刚刚抓住了一个偷盗商店的犯人,正在联系警察将他送去警局。

    那个犯人拥有“oen”的异能,可以轻而易举打开任何锁,已经是一个惯犯了。但是偷窃罪关押的时间不长,他每次在刑满释放后都会卷土重来。

    陀思见状感慨道“如果他没有异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异能也能开锁,别忘了横滨开锁王太宰治。人的罪行不要全部加到异能身上。有的人拥有这种开锁的异能,却是去行善,救那些被困在各个地方需要帮助的人。而邪恶的人,即使没有任何异能,他也能制造出灾难。”

    警察,英雄,又或者是横滨这座城市有名的黑手党,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多多少少,都在为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付出了自己的努力。

    “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幸的,从来都不是异能,而是人心底的欲望。但归根结底,有欲望,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对陀思说道,“我并不是为了说服你,你跟正常人不同,我根本就说服不了你。所以我只是想要说出我自己的想法,因为我以前缺乏这方面的勇气。”

    陀思嘴角一牵,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我就继续说下去了。

    “就如同人类对自然有渴求的欲望,为了资源和发展而大肆掠夺自然,得到了什么呢得到的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但也因此破坏了自然。不过发展到一定时期,就会开始反思,尝试与自然和谐相处。”我指了指街角的垃圾箱,“垃圾分类,保护环境,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了。这在我们父辈祖辈那个年代,做得还没有这么细致。我相信我们的下一代会做得更好。”

    “异能力也是如此。你也知道的,我的外公和父亲以前从事的是人工异能的研究,和你想要消灭所有异能的理念刚好相反,他们想要创造更多的异能,以此来造福世界。”

    异能力有用吗当然有用。

    因为有各种治病救人的异能,濒死的人才有生还的希望。因为有异能,从个人到国家,综合实力都得到了提高。但相对来说,社会犯罪率也明显提高了。

    “凡事都是一把双刃剑,你想一刀切,去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能,那是不可能的,人类的生活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我叹了口气,“也别丧气,我们能从思想上去减少犯罪率。”

    我带陀思来到友枝小学。那个被他利用来建立了一座地下密室的小学,他在这里兼职当音乐老师。

    因为校方请到了英雄水泥司,由港黑干部中原中也出资,所以重建工作相当顺利,只花费了半天,并且因为打斗发生在半夜,也无人伤亡。

    这是万幸。

    音乐教室里,一群留校的小学生正在练习合唱,我们从教室门口走过,被其中一个眼尖的学生发现了。

    “费佳老师”

    “是费佳老师”

    “费佳老师回来了。”

    他们不再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练习,叽叽喳喳地跑了出来,围在了陀思的身边。陀思弯腰,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

    “老师你这段时间跑去哪里了”一个扎蝴蝶结的女孩抱住了陀思的胳膊,“我们好想念你啊。”

    “我知道了,老师一定是去谈恋爱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孩指了指我,“你就是费佳老师的女朋友吧。”

    “不可能”蝴蝶结女孩简直要哭出来了,她用看仇敌的目光瞪着我,“费佳老师是要等我长大了以后跟我谈恋爱的,才不会喜欢她”

    我哭笑不得地解释“智子同学你不要误会,我是你们费佳老师的朋友。”

    蝴蝶结女孩名叫智子,她是陀思班上的学生,一个拥有能将别人的器官夺走的可怕异能力的女孩。

    智子听我这么说,美滋滋地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诶,是费佳老师告诉你的吧”

    “是。”我毫不心虚地撒谎,“费佳老师说等你长大,他就和你谈恋爱,让你当他的新娘。”

    智子还不懂害羞,只知道高兴,听到这话,笑得嘴巴都歪了“那我多吃点饭,早点当上费佳老师的新娘”

    其他女孩听了纷纷不服气道“我才是老师的新娘”

    陀思在女孩里很受欢迎,在男孩里同样受欢迎,他们都喜欢听他拉琴,听他讲俄罗斯的故事,他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从不骂他们,对待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充满善意和耐心,微薄的薪水也几乎全部用来请他们吃点心了。

    “好好好,你们啊,都是费佳老师的新娘。”我见她们叽叽喳喳吵得像一群小鸭子,赶紧制止了她们。

    陀思在我的耳边轻笑“你倒是替我安排好了后宫。”

    “费佳老师”指导合唱的音乐老师终于走了出来,他比陀思的年纪更小,学生的不配合更是让他焦头烂额,“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要代你们班的课了。”

    陀思朝他眨了眨眼睛,很难得的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他们都很喜欢千秋老师你呢。”

    名为千秋的老师翻了个白眼,鼻子都要气歪了“怎么可能他们天天吵着要你。行了,等你明天上班,自己的班自己带。”

    陀思微笑着答应了。

    他的学生们和他是难舍难分,他保证了自己明天一定会来学校上班,还挨个拥抱了他们,他们才放他离开。

    我全程看得心里发凉。

    为什么你对他们就能这么温柔,以前却能利用同样年纪的孩子来犯罪甚至完全不顾及他们的性命。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夏日昼长,阳光晒得人额头闷出了一层汗。我和陀思离开了学校,来到了街头晃荡。

    我在街角排队买了一支兔子冰淇淋。为什么是一支而不是两支因为我不想给陀思花一分钱。

    他倒也不会像乱步那样委屈巴巴地噘嘴,而是一直盯着我手上的冰淇淋。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东西。”

    “是啊,因为好吃啊。”

    我咬掉冰淇淋上的兔子饼干,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视线随便一转,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边正在分发气球的那个骨瘦如柴的人,不正是欧尔麦特吗

    我连冰淇淋都顾不上吃了,急忙冲了过去。

    欧尔麦特,是我从小就仰慕的大英雄。但是很遗憾,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过他,最近的一次,是他来我念国中的立海做演讲,但是我前一天陪同网球部去北海道参赛了,没能看到他。

    后来他在神野之战中退役了,再也不是那个精神抖擞肌肉饱满的硬汉形象了。

    “你也喜欢英雄吗”

    欧尔麦特小声对我说,“都是发给小朋友的,但是如果大朋友也喜欢英雄,可以破例给你发一个哦。你要哪一个”

    气球里有爆心地、人偶、焦冻,还有烈怒赖雄斗、轻灵女士,甚至还有古早的安德瓦,唯独没有他自己。

    “我想要一个欧尔麦特的气球。”

    欧尔麦特一怔“这个已经不生产了哦。”

    “欧尔麦特,他是我一辈子的偶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这个真的不生产啦。”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我指了指他自己,“欧尔麦特先生,您可以跟我握个手吗”

    欧尔麦特干瘪掉的事早就不是新闻了,但作为一个时代的传说,他也逐渐被忘记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信仰。

    他在雄英高中教学,业余时间也在为宣传英雄思想、呼吁建设和平社会而四处奔走。

    我一握住欧尔麦特的手,就不想放下了。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呢

    上面因为战斗、因为救人而留下了无数的茧子、伤痕,粗糙的很,却宽厚、温暖,让人安心。

    被他抚过,荒土都会繁花遍野。

    欧尔麦特的气球很快发完了,邀请我们去海边转转,他想请我们喝一杯咖啡。他是个很开朗的人,即使已经退役了,也时刻记得帮助别人。一路上,我们路过无数个转角与路口,他给我们分别讲了在那里发生的事。

    那是一条小河,上个星期有个老人失足坠落,一位路过的上班族,用自己潜水的异能将她救了上来,虽然上班迟到了,但是得到了公司老板的谅解。

    那里有一家拉面店,有一位流浪汉路过那里,拉面店的老板同情他,请他吃免费的拉面,流浪汉过意不去,用自己的异能将拉面馆门口的下水道翻新了一遍,解决了堵塞的问题。

    那是一个容易发生交通事故的路口,因为发生过交通事故,撞死了一个孩子,从此孩子的母亲就在那里开了一家花店,在守护着孩子灵魂的同时,也尽力帮助过路的小学生。

    都是些小事,但听了让人心里暖暖的。

    欧尔麦特请我们在海边的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这时的海景非常漂亮,天空中浮动着绮丽的晚霞,海面上波光细细碎碎的,像是铺洒的流金。

    夕阳不是堕入车流、地面的,而是真正的从海平面上滑下去的。

    欧尔麦特眉眼微微一弯,眉目间泛起柔和的笑意。

    “活着真好,这个世界真美好呀。明天也要多多努力呢,加油。”

    分别的时候,我也请欧尔麦特和陀思握了个手“别看他一直不说话,他也是欧尔麦特您的死忠粉,您的各种周边他都买了一抽屉,连现在贴身穿着的衣裤上都印有您的头像。”

    欧尔麦特嘴角一抽“这大可不必。”

    陀思没揭穿我的谎言,他握手的动作无比虔诚,双目之中充满感动,仿佛他也是欧尔麦特虔诚的信徒。

    “你们也要好好加油哦。哈哈哈哈。”

    路边的繁花,在欧尔麦特渐行的脚步里,开得热烈,开得芬芳。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被陀思关进爱伦坡的书中,那是一座只有我一个人的雪山。时至今日,因为刚使用过另一本书,我突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陀思,要是去年你的理想成功了”

    陀思侧过头看着我。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异能力者了吧。”

    他点了点头“是。”

    “那我是不是”

    书奏效的一瞬间,全世界的异能力者应该是一瞬间同时消失的,而我在爱伦坡的书中,等于是在我身上叠加了一个异能力。削去第一道异能力时,我会从书里出来,但会产生一个时间差,我就在会在那个时间差里,存活下来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否则他为什么将我关进书里,而不是将我关进地牢里,密室里,医院里,或者干脆用异能力让我昏迷不醒

    为什么偏偏选择关进一望无际的雪山里

    “你猜呢。”他永远不会正面告诉我答案。

    “我才不猜。”

    我边说边走进了海边废弃的工厂大楼里,这里因为很久都没人造访,空气中充满了腐烂的霉味。

    “这里很像是死屋之鼠第一次开会的地点呢。”

    伊万被杀,普希金坐牢,小栗虫太郎叛变,我也离开了,陀思的死屋,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报应。

    但陀思可能从未在乎。

    我在窗边坐下,陀思也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们像第一次开会时那样,先发一阵呆。

    “你以前给我讲过一个叫罪与罚的故事,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了,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我拿出手机,边写着邮件,边对他说道。

    “好啊。”陀思同意了,用平稳的语速开始给我讲起他那个自己编的故事。

    我在给异能科的坂口安吾写邮件。

    罪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正在大栈桥国际客轮码头的红砖仓库,我会拖到你们过来为止。

    “拉斯科尔尼科夫认识了下失业的小公务员,和他的长女索尼娅”

    发完邮件,我放下了手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陀思停下了讲故事,疑惑地问道“听累了吗那我就不讲了。”

    “嗯。”

    我疲惫地垂下眼眸,忽然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倾身在我的眼前,朝我伸出了手“源酱,你愿意陪我回俄罗斯吗”

    “”

    我眼神轻颤。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闪着银光的戒指。

    我认得这枚戒指,这是一个赝品,是我在很多年前从一个波兰商人手里买下的赝品。那人骗我说是彼得大帝送给叶卡特琳娜一世的定情信物,传说集爱情和权力为一体的象征。

    后来陀思用真品从我手里换走了这枚赝品,将这枚赝品带在身上很多年。

    再等等。

    警察快来了。

    “我怀念与你在贝加尔湖的露营,也怀念那时的星空。”

    他开始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回忆着无关紧要的东西,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你怎么了,源酱”

    “我没事。陀思啊,你愿意”

    愿意去坐牢吗

    我必须要把他拖到警察过来的时候。

    我拿起戒指,仔细在手里端详,即使是赝品,也不得不承认它很漂亮。

    我托起他骨节分明的右手。

    眼角余光看到他身后的窗外,他们已经快到了。

    戒指冰凉光滑,闪出一种历经残忍的光泽。

    哒哒哒。

    我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到门外了。

    我没有去看陀思的脸,专心地盯在他的手上。

    他一定早就注意到了楼下的警察,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但他动也没动。

    我的手微微一抖,他手指一顶,不偏不倚,这枚跟随了他很多年的赝品戒指,刚好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砰。

    门被撞开。

    我抬起视线,看到陀思的唇角掀起了然的弧度。

    “我愿意。”

    警察和军队从门外冲进来,无数枪支和防爆盾将我们隔了开来。

    枪支指向他,防爆盾护着我。

    “源小姐,你没事吧。” 异能科的坂口安吾来从警察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我摇摇头“没事,没事了。”

    没事了。我对自己说。

    坂口安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定地对陀思说“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好啊。”他还在凝视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温柔,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丝毫不关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陀思”

    在他被抓上警车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他顿住了脚步,朝我看了过来。

    “你讲过的罪与罚故事的结局,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在索尼娅的劝导下,向警方投案自首了。”

    这是你编的故事啊。

    那么你能像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吗

    陀思凝视着我,这张脸因为过于苍白和美丽,呈现出一种罪恶般的病态美。他有一双紫红色的眼眸,眸光闪烁,如同深潭,又满目星光。

    他像是一个谜,一个彻头彻尾无解的谜,没有逻辑,也没有答案。

    警车门被关上,隔绝了我们之间刻骨铭心的视线。自此一生,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坂口安吾没有“邀请”我进警察局,也没有任何警察来抓我。

    我被定位成了一个受害者。不仅如此,我协助抓捕天人五衰罪恶累累的罪犯,我还有很大的功劳。

    回去的路上,我谢绝了坂口安吾安排的车子,我想自己走回去。

    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走过港湾大桥时,两手揣兜,却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纸条。

    我认出是陀思的笔迹。

    上面写道我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摆脱异能的负累。为此我甘愿奉上我的一切。

    纸张和笔迹都泛黄了,像是放了好几年的东西。我只看了一眼,就将它捻成了粉末,随风散去了。

    算了吧。

    比起真心话,我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他新酝酿的一个阴谋。

    滴滴滴

    我低着头往前走,身后传来了车子的喇叭声。

    我赶紧靠边走,但是喇叭声依然没停。

    我转过身去,车窗降下,露出了中原中也的脸。

    “中也,你怎么会在这里”

    “笨蛋,不是说等你回来的吗你动作真慢啊。”中原中也指了指副驾驶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酒吧,那里的烈性威士忌很好喝,你有兴趣吗要不要尝试一下”

    “要”

    回答声巨响亮的却不是我,而是从后座上爬出来的乱步。

    “清溪溪的庆功宴怎么能少得了本侦探呢可恶的爸爸,变成了跟狮子妈妈一样的狮子爸爸,我才不要跟他单独在一起”

    中原中也的脸挂不住了,额头青筋暴起“给我下去我可没有说要请你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还有我”

    从后座里又钻出了一个人,这次是太宰治。

    “我就沾沾清溪酱的光吧,毕竟我需要安慰啊。”太宰治幽怨道,“社长说,天人五衰要是再越狱,就让我一个人加班去抓他们。太不公平了叭,真这样我要跳槽了”

    “下去”中原中也黑着脸说,“你们两个给我下去这是我的车子”

    “别这样嘛,中也好人中也大腿粗粗的”

    “我要和清溪溪一起吃晚饭”

    “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吧,谁输了谁请客”

    “滚开啊,谁跟你们玩猜谜,快点从老子的车上滚下去”

    港湾大桥上车流如织,凉风习习。车内争吵声不止,正在为谁来请客买单而争论不休。

    这里是横滨,一座多元化、极具有包容心的港口城市。

    这是横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