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予的随口一问, 在这样山雨雷动天里。
这一句话哪怕说的再风轻云淡,落在青年心中也掷地有声。
周围人除了顾长庚,谁不是活了近千年的人精。
他们之间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下眼神,最终却并没有顺着提及入不周山的那人是谁。
不是他们不好奇, 而是容予似乎已经猜到了。
他没有询问,可见那人在他眼里并没有具备任何威胁。
既然如此, 他们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这不周山的雨真是说来就来,也不知道会下多久才停。”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昀开口打破了此时有些凝重微妙的氛围。
他手中拿着棋子,轻轻点了点桌面。
声音清脆, 并没有被这山雨喧哗给掩盖。
“还下吗”
无尘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容予, 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并未看到一般。
“当然。”
容予笑了笑,又恢复到了原本温和的假面。
“下到雨停吧。”
青年眼眸闪了闪,看着四人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落在了各自的棋盘之上。
他薄唇微启, 想要说些什么。
可在目光落到容予身上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其实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
对方应该都知道了。
白羽然想干什么或会干什么,顾长庚并不知晓。
原以为对方只是来这不周山蹲他, 但是现在瞧来可能并没有那般简单了。
连他都能猜到白羽然应该是为绥汐而来,容予更是早就猜到了。
“剑祖”
“需要我入不周山看看吗”
顾长庚虽这般询问, 像是在征询容予。
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进去的打算。
但结界被封上了,要开一次得晋上去打开。
在这里他只是个小辈, 要想让晋上开结界得经由容予的同意。
“不用了。”
顾长庚原以为对方会同意。
毕竟他有多在乎绥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时正值入夜, 也是不周山内魔兽妖兽力量最盛,最躁动时候。”
“若趁着结界开了的空隙闯了出来,这一次试炼便只能终止了。”
容予什么都看得很透很远。
不周山里关着的不仅仅是普通妖兽,更有着鸿蒙初开时候便存在的邪祟。
他应付得了,但却无法保证不周山内其他弟子的安全。
“可是”
青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便被容予的视线给制止了。
“他们身上都有瞬身符纸,若遇到危险撕了便能立刻出来。”
他说到这里,手中的棋子也稳稳落了下来。
除了晋上因为他们这话给弄得云里雾里之外,其他几个人都知道容予和顾长庚在担心什么。
“我记得绥沉是跟着绥汐一起的对吧。”
青昀看着顾长庚皱着眉的样子,这么说了一句,算是安抚。
“那便不用担忧了。”
“是。”
他的声音很沉,长长的睫毛下眸子暗沉。
顾长庚与旁的修者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的直觉。
他对万物的感知都很敏锐,不似谢远推衍知道的那般详尽,却鲜少吃过错。
他心下的不安,并没有因为青昀他们的话有任何减少。
反而隐隐有加重的迹象。
无尘瞥了一眼沉着面色的青年,又看了下对面坐着低头不语的容予。
他们还没下到终局,刚才自己落的那一步棋并不是杀招。
然而容予半晌都没有落子。
有些人表面风轻云淡,其实心也早就跟着这四周肆虐的山雨。
一并乱了。
绥汐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这一头黑龙聊了这般久。
起初她也只是想着周旋下,不想这一来一回的倒聊投机起来。
“没想到那群正派修者之中还有你这恙通情达理,有趣之人。”
黑烨说完了自己一族悲惨不能择主的遭遇后,发现少女竟然听的十分认真。
甚至会顺着附和自己几句,他心下有些惋惜。
“可惜了,你好端端的和谁结仇怨不好,非要是那睚眦必报的魔。”
“你这样说自己的主人是不是不大好啊。”
绥汐看着黑烨抱着手臂,摇头叹息的样子。
“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要当我主人也至少得等个几百年。”
黑烨这么说着,想到了什么垂眸看了少女一眼。
“不过虽说她现在不是我主人,但我也不能让你走。”
“一来是我收了贿赂,二来我怕她日后报复我。”
他甩了甩尾巴,落在地上“啪啪”的响。
“你也是知道的,哪怕现在还不是我主人,可摩界有万魔之气的就她一人。”
“到时候我们结了契约,她带我出去之后,可能就是长达千年的报复和折磨了。”
“毕竟魔很是睚眦必报的。”
他又重复了刚才的那一句感叹,红色的眸子注视着绥汐的时候带着怜悯。
“我觉得谁都可以同情我,就你不成。”
“你都要被契约束缚了,与其同情我,还是多珍惜下自己所剩无几的自由日子吧。”
绥汐嘴角抽搐了下,而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哦,抱歉。我忘了你现在被困在不周山里也没什么自由可言。”
“果然你还是去死吧。”
黑烨朝着少女露出了一口尖锐的牙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瞧着被气得不轻。
息风见了笑得翻了个身子,“啪”的一声从少女的腿上掉落在了地上。
绥汐见他笑得在草叶上翻来覆去。
险些滚到了黑烨的脚边。
她怕黑烨瞧见了直接踩下去,便伸手准备将息风从地上捡起来。
结果一片阴影此时笼罩在了绥汐的身上,从头顶位置落下。
息风感受到那魔气,几乎想也没想,条件反射便往那抹黑色身影方向刺了过去。
那人侧身,躲开了息风刺来的一剑。
他的剑身穿透那人身后的那一棵树干上,随着他拔出的瞬间。
剑气也一并将那树给横截斩断了。
“轰隆”一声,在夜色之中虽看不见什么尘埃。
却能够感觉到地面震动了一瞬。
“白羽然。”
哪怕对面的人蒙着面纱,绥汐抬眸的一下子便认出了对方。
那双眸子瑰丽如血,正低着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白羽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轻轻将蒙着的面纱取了下来。
那张脸和记忆里的没什么变化,只是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明艳动人了。
“好久不见了,绥师姐。”
她声音甜腻如糖,在这样的月夜之下。
绥汐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黑烨见白羽然来了,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
气息没有刚才交谈时候那般平和,骤然生出了些戾气。
“你是要杀了她吗”
“杀了她”
白羽然一愣,看向一脸认真地询问自己的黑烨。
“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只是让你守着她不让她离开而已。”
听到这里,黑烨顿了顿,视线往松了一口气的绥汐身上落。
“那你又是用魔血引魔兽,又是让我来这里守着。”
“费了这般周折不是为了杀她,难不成是要和她叙旧”
息风在半空悬了一圈,而后飞回了少女手边。
他周身都是肃杀之气,戒备地留意着白羽然和黑烨。
明明白羽然自己说了没打算对自己下杀手,然而息风却更加紧张了。
他将绥汐牢牢护在身后,剑刃之上那寒光凛冽。
她身上有用魔血饲养的索灵藤。
索灵藤
息风虽看不见白羽然身上索灵藤在哪里,但却能够感觉到那血腥气息。
摩界独有,专门蚕食修者灵力,破坏灵脉的邪物。
若是被那藤蔓缠上,你这一身修为便算毁了,灵根也再无修复的可能。
少女越听越心悸,眸子沉得厉害。
她的手紧紧握住息风的剑柄,月光落在她面上。
如霜雪覆盖那般冷淡。
“为什么要这么做。”
绥汐的剑指着白羽然的眉尖。
“我修的是无情道,修行速度比不上你”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灵根”
她不明白白羽然这么做的理由。
万魔之气使对方的修行一日千里,她能够隐约感知到
白羽然已至元婴。
有着这样的修行速度和天赋,她为何会想要毁了自己的灵根。
白羽然咧了咧嘴角。
一直隐匿在她身体路的索灵藤也因为她的意志而出现。
那藤蔓像是一条条黑蛇一般扭动着,缓缓缠绕在了她的身上。
而一端朝着绥汐那里,像是冰冷的注视着猎物,让人汗毛倒立。
“蠢货。”
白羽然红唇微启。
“谁要与你修为”
她白皙修长的手抬了起来,一条藤蔓也跟着缠上了她的手臂。
“我只是想着你成日在剑宗,在顾长庚面前晃悠”
“瞧着碍眼罢了。”
“你嫉妒我”
绥汐听后一顿,歪着头问了这么一句。
“你是因为我在剑宗能够随时见到顾长庚,而你见不到,所以你嫉妒我”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这更说不通啊。”
“如果是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你就要断了我的灵根的话,那剑宗那么多女修也天天能见到顾长庚。”
“难不成你也要那她们的灵根也毁了,让她们再也不能留在剑宗修行”
白羽然脸色越来越沉,红色的眸子诡谲。
似雷雨之前的云雾翻腾。
“绥汐,你是真反应迟钝还是没有心”
她抿着红唇,声音沉得厉害。
“你难道不知道顾长庚他对你”
说到这里,白羽然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她沉默了。
因为她反应过来,绥汐没了七情六欲,的确算是个没心之人。
饶是十年,顾长庚不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正是如此,白羽然才更加恼怒愤恨。
她这样努力想要得到却得不到东西,对方不仅唾手可得,还毫不在意。
这让她觉得羞辱至极,也讽刺至极。
“黑烨,封住悬崖,不让她有任何机会离开”
黑烨飞到半空,周身火焰将黑夜点燃。
一瞬间宛若白昼。
他用火焰凝了火阵将山底的悬崖圈住,上面的魔兽下不来。
下面的绥汐他们也出不去。
少女被周围滔天的火光给弄得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
白羽然身上的藤蔓便朝着她甩了过来。
绥汐慌忙躲闪开,可退的有些猛了。
后背被那周围圈着的火焰灼伤,烫得厉害。
“嘶”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凝了灵力准备治疗伤口。
却发现如何也愈合不了。
他的火来自黄泉碧落,你用灵力是愈合不了的。
剑气将四周的火焰推远了些,却也无法压灭。
息风一直留意着白羽然手中的索灵藤。
你当心些,那藤蔓一旦入了你的身体便拔不出来。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等到那藤蔓全部离了白羽然身上后
若是无法在它落到你身上之前斩断,那便是真的完了。
听着息风的话,绥汐咽了咽口水,心下越发紧张起来。
那藤蔓的速度极快,加上因为火焰围绕的关系,绥汐就算想要躲开也没有地方躲闪。
她眯了眯眼睛,每一道藤蔓过来的时候。
一人一剑配合默契,残影之后,落地的是根根离了白羽然便不能存活而被斩断的索灵藤蔓。
尽管斩的很辛苦,但好在白羽然身上已经再没有藤蔓的影子了。
绥汐松了一口气,可余光在瞧见对方淡然自若的神情后,她心下一凝。
太容易了。
哪怕躲闪的很辛苦,这藤蔓斩断的也太容易了些。
次次命中,无一例外。
“不愧是斩魔剑,无论是从哪里攻击也躲不开他的感知。”
任何有魔气的东西,只要进入了息风的感知范围内,都无所遁形。
这也是为什么息风例无虚发的原由了。
她的语气带着惋惜。
“原来还想着试一试,没想到果然不行呢。”
“毕竟息风是我们魔的天敌。”
白羽然说着,慢慢朝着绥汐方向走了过去。
少女下意识往后退,想要与对方拉开安全距离。
可身后是一面火墙,她退无可退。
一人一剑警惕地注视着眼前只与自己有一步距离的少女。
绥汐抿着唇,手心不自觉沁了一层薄汗。
“算了,既然如此我就放你离开吧。”
“白羽然,你又在耍什么手段”
白羽然笑了笑。
“能有什么手段,无非就是我试过想要毁了你的灵根但是却拿你的剑无能为力。”
“于是只好放你走咯。”
黑烨没有说话,他在半空扇动着翅膀维持着火阵。
他抱着手臂,红色的眸子落在白羽然身上。
和息风一样,他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我感知不到她身上的索灵藤了。
应该是真的全部被我斩断了。
听到息风这话后,绥汐才真正松了口气。
“谢了。”
她语气很淡,视线落在了身后的那面火墙上。
“如果你是真心想要放我走,那就让黑烨撤了火阵吧。”
“当然可以。”
白羽然这么说着,伸手想要碰触她。
“你干什么”
她侧过脸躲开了对方的手,皱着眉冷声质问道。
“没什么。”
白羽然勾唇笑了。
“只是我有东西落在你这里了,想要拿回来。”
“什么东”
少女瞳孔一缩。
在月光之下,她看到了对方右手断了的一根小指。
“我明明没有”
“是我自己折断的。”
她笑得甜蜜且诡异。
绥汐觉得脊背发冷的同时,脚边一条被斩断的本该消泯成灰烬的索灵藤。
不知何时又复苏,紧紧缠绕在了她的脚踝之上。
钻入她的身体之中。
“毕竟索灵藤离了我的血肉便会消亡啊。”
夜风冷冽萧瑟,拂面在绥汐的脸上如冰雪一般。
这个似乎她才发现天上有雨珠落下,只是被这悬崖峭壁还有树木给挡住了。
此时随着斜风吹了进来。
白羽然那双眸子没有丝毫生气。
瞧着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具死物。
冷漠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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