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蝉鸣声声, 聒噪。
平城的一草一木, 都被笼罩在夏夜的闷热中。
这里就是这样,即使入了夜, 即使是清晨,在这个季节,也没有一刻凉爽。
这样的天气, 叫人格外烦躁。
宋希雅躺在床上,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颇为沉重的脚步声在卧房门口停下来。
男人站在紧闭的门前,整个人怔住,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 两个人大大吵了一架,他几乎将整个餐厅砸了。傅云哲抬手捂着前额,悔意上头。
最近,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许是近来的天气太差了。
满地狼藉与他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按照两个保镖的说法,今天的一整个下午,宋希雅在家里, 都没出过什么声音。
他有些不敢面对她。
不过想到她今天只裹了一条浴巾出来, 看了一眼手上提着的几个袋子, 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打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地,她的房门根本没有在里面上锁。
而他其实, 连房门钥匙都已经准备好了。
“雅雅在干什么”
他一推开门, 刻意换上了温和的神情, 也许只有这样, 她才能不那么抗拒他。
也许是两个人这段时间的情绪都不大对,每一回见面之前,明明都是刻意缓了态度。
可最后却总是要以恼怒争吵收场。
他的话说完,良久,没有回音。
宋希雅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双目微阖。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清醒地知道他来了,只不过是不想理。
连一个字儿,也懒得开口说。
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倒是识趣,只是定定站在门口,并没有再往房间里走。
傅云哲轻轻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见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什么表现,才轻声开口,说道
“我给你买了衣服,睡衣也买了,穿上吧。”
对方仍是没有任何回音。
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只拿他当空气似的。
可是不知怎的,傅云哲总觉得她在听。
是以,便又继续说
“你要是不喜欢,改天我再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虽然没有等到她的任何回答,傅云哲还是自顾自地同她说话。
似乎这样说几句话,就能够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这小半年来,几乎每天每夜,每时每刻,他过得都是煎熬的。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可惜,她并不像慰藉他。
他轻声说
“今天吓到你了。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叫人来把家里收拾好。你饿不饿张扬送过来的吃的,你吃了没有”
他这样问的时候,下意识去往房间里看。
打包盒好像没怎么动过。
“雅雅”
他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最后一句说完,躺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回音。
那声音浅浅淡淡,有气无力
“好吵。”
“”
傅云哲闭了闭眼,手在身侧紧紧握住,顿了顿,才道,
“好,我这就出去。”
与此同时。
宋璋与高秀华夫妻二人在海城国际机场候机室,他已经站在候机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高秀华只觉头晕目眩,忍不住出声提醒
“老宋,你坐下来等会儿不行吗”
宋璋一听,眉头不禁皱的更深,闻言,不禁开口抱怨道
“你还有心情坐着,我恨不得现在就到平城去。这个林秘书,让他订个机票都定不好,十点才能登机,这到了地方都什么时候了。”
高秀华自然也是十分担心女儿的,只不过这时候宋璋对女儿的态度和这几年的态度全然不同。
让她不禁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这事之后,父女俩又能重归于好,他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
是以,便宽慰道
“人家林秘书也是尽了力了,这已经是能订到最早的航班了。你就等等,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呀。”
“我不着急还能怎么着我们雅雅从小到大,磕着碰着一下我都心疼,谁敢这么欺负她,老子非得废了他。”
宋璋越说越气,就连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也全然不见。
一心只记着那通电话里,捂住哭泣的声音。
只消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绪难平。
高秀华一见宋璋这样,便连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女儿在家的时候,你赶她走,我们就通了一通电话你还要抢过去骂她,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
若是照平日,高秀华这样说起,免不得要遭到丈夫的白眼。
只是今天,他关心则乱,忍不住辩解
“还不是你,打个电话也要背着我,我看她也就只认你这个妈,不忍我这个爸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高秀华乘胜追击
“那你说,等雅雅回家了,你还骂她么要我说,你要是继续那个态度,这平城也别去了,干脆让她在外面受苦,也好过被你这亲爸不待见。”
“你”
宋璋气得一甩手,反驳道,
“我说不过你,等着吧。”
头顶的花洒哗啦啦地洒下水。
冰凉的感觉从头顶洒到四肢百骸,让人周身都泛着冷意,一双眼睛像是浸在水里,睁不开。
傅云哲用力将脸上的水渍一拂。
他利落地穿上浴袍,本想着找间客房,或者干脆回到客厅沙发上。
可是不知怎的,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主卧的门口。
事情好像又重演了一遍。
他站在主卧门口,想进门,却又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可是想走,却又不舍得抬步。
情绪拉扯,百般挣扎,莫过于此。
良久,才终于鼓起了勇气,轻轻按下门把手。
门打开的时候,倏忽听见一阵纸哗啦啦的声音。
他向着声音的方向一看。
原来就在脚下,刚刚放下的那些袋子,她动也没动过。
人正坐在床上。
寸缕未有。
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
一进门,就觉得冷意袭来。
房间装潢低调奢华,每一处,都十分考究。
只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破败的荒凉感。
叫人心中不禁生出一阵寒意。
周身颤栗。
傅云哲微微皱起眉,启唇道
“雅雅,小心着凉。”
他顿了一顿,这回没有只站在门口。
很想抱抱她,很想很想。
傅云哲抬起步,缓缓向床边,像是生怕步子重了,惊到她。
他甚至注意着她脸上的变化。
不过这一回,宋希雅的神情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直到他走到了床边,她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仍然是那副冷淡疏离,毫不在乎的样子。
傅云哲坐在床边,伸手拉起床上摊着的薄毯,试图帮她盖住。
还颇为关切地问
“怎么不穿衣服,冷不冷”
“冷啊。”
她稍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
瞧见她这样,傅云哲以为她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抬手轻轻揉揉她顺滑的丝发,闻声说道
“冷还这样,傻。”
“为了你方便,没关系的。”
她淡然说道。
像是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傅云哲怔了一怔,不敢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闻言,宋希雅轻轻笑了笑。
她容色清丽,就算是粉黛未施,仍旧唇红齿白,惹人怜爱。
轻轻一笑,唇边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显得格外清甜。
她缓缓说道
“这样不好吗你留下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自然为你省些麻烦。”
面前男人的神情一瞬间凝固下来。
那双眼睛,像是倏忽光影黯然,满满写着“受伤”二字。
良久,才听他涩然问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知为何,此时,宋希雅也觉得喉头一苦。
不过她将自己的神情管控得很好,冷然,没有一丝感情。
她微微颔首,声音柔柔
“是啊,要现在吗”
还伸出手,拉住他的大手,往自己这边带。
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她甚至敏锐地发觉,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下一瞬,他便倏然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了回去。
满脸不可置信。
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门。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宋希雅眼中莹然的泪才这时候倏然掉落下来。
她开始笑,笑得花枝乱颤。
泪也乱溅。
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们变成了这样
她几乎是睁着眼睛过了一晚上的,一点点看着天从无尽黑暗慢慢一点点转亮。
不仅仅是因为心中有事,辗转反侧也难以入梦。
更因为小腹剧烈抽痛。
来例假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倒是不用担心自己又不幸怀了他的孩子。只是自打她意外流了产,身体就更是大不如前,原本就每次例假都会疼痛难捱,如今更是严重了。
几乎是满头冷汗,怎么也止不住地疼。
为了不弄脏床单,她整个人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地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纸巾。
此时已经被殷红的血色浸湿。
可是她就是不想求他帮忙。
从前好的时候,他都不会在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陪在身边,这个时候
不需要了,真的不需要了。
宋希雅五官几乎皱做一团,一时之间,所有感受好像都悄然消失,只剩下疼这一种。
疼得她几乎分不清是梦是幻,是真是假。
只能一手捂着小腹,静静忍受着痛感。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一了百了。
可是不行。
她还有爸爸妈妈,在海城,还有属于她的家。
不可以因为自己的儿女情长,就断送上自己的一生。
难以想象,若是爸爸妈妈来到这儿,看到她冷冷的尸身,那该有多难过
想着想着,宋希雅不知怎的,倏然一个记忆闪过。
今天
今天好像是恋爱进行时第二期录制的日子。
录制照例在早上八点开始,看现在外面半明半暗的天色,大约时间还来得及。
宋希雅没再继续想,慌忙伸手去扶旁边的柜子。
谁知一个没注意,不但柜子没扶到,还一不小心打翻了柜子上面放着的杯子。
一时间,噼里啪啦,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那透明的玻璃杯子就这么在她面前破碎,碎玻璃渣滓落了满地。
不仅仅在地板上。
还溅落在宋希雅的脚边、腿上。
一不小心,就擦出一道小小的口子。
冒出点点血珠儿。
疼么
好像感受不到什么疼。
再疼也远远比不上小腹撕心裂肺般的疼。
这一刻,时光好想回到某个不想回忆的夜晚。
宋希雅倏然想起,那个弥漫着红酒味和血腥气的晚上,也是这样的。
也是这样被碎玻璃片划伤腿,身下不住地汩汩流着血,小腹不可抑制地抽痛
一切,都是这么惊人的相似。
历史重演一般。
宋希雅只觉得心上一阵钝痛,几乎已经盖过小腹的痛。
下一瞬,高大英朗的男人倏然破门而入。
几乎顷刻之间,便来到她的面前。
傅云哲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一切,登时急的扶住她的瘦弱的肩膀,惊声问
“雅雅,怎么了”
看着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宋希雅有一瞬间的恍神,甚至想依照身体的记忆,扑到他温热的怀里。
不过很快,她就将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抑制住。
她用仅剩的力气,往后挪了挪。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她只喝了一点点粥。
张扬送过来的那些。
只不过身体太痛了,已经快要感受不到饿了。
宋希雅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她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几乎都是在这间房子里。
也许这房子和她犯冲吧,自打住进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傅云哲已经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向着床边走去。
宋希雅一惊,连忙伸手拉住他的领子,惊道
“你”
抬眼看他时,却被那双眼睛中的内容惊住。
那是多复杂的神情
她形容不来。
只是在那里看到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能在他眼里看到的“恐惧”。
他在怕什么呢
宋希雅倏忽自嘲地轻笑了声。
大约是怕她死了,他就没什么人可以折磨了。
傅云哲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的旖旎温柔。
好难得。
只可惜,她并不稀罕。
傅云哲将旁边的薄毯扯过来,替她盖上,看着她此时难受的模样。
他心中明了,只说
“我出去买东西,等我。”
她想去录节目,总不能这样去,现在也只有他能去帮忙买卫生棉。
她只能点点头
“麻烦了。”
男人的动作一滞,不过没有与她计较。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抚
“乖,忍一忍。”
嗬。
瞧瞧。
这么好的演技,她这个科班出身的,都要自愧不如了。
很快,傅云哲就将她需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有药,有卫生棉,还有清淡的早餐。
宋希雅已经被痛经折磨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能静静躺着任他摆弄。
男人先是拧了个热毛巾,替她轻轻擦拭干净。
然后才递了卫生棉给她。
宋希雅苍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儿血色。
她冷声道
“转过去。”
对方并未有半分异议,闻声,便转过身去。
她这才将卫生棉放好。
傅云哲往门边儿走了几步,将自己昨天放在门口的几个纸袋取过来,轻轻放到她面前。
也未经允许,便径自取出了崭新的内衣裤,放到她面前。
见床上的人未动,还好心地问:
“没力气,我帮你穿”
帮她穿
她还不敢劳烦他。
他这种只会脱她衣服的人,还会懂的怎么穿么
她看着身边放的衣物,又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未有半分变化,态度却已然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男人。
陡然生了邪恶的念头。
她在薄毯下的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腰上的肌肤。
提醒自己,不要手软。
爸爸妈妈很快就要来了。
傅云哲,不是爱她么她就要让他知道,爱她,会有多痛。
思及此,她垂头,微微颔首。
静静等待着。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
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很不娴熟,瞧的出小心翼翼,手足无措。
宋希雅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那个冷傲自大,要她照顾生活起居的男人,这样的态度。
“行了。”
他试了两三次还没有扣上那个扣子,她终于不耐烦地开口制止,
“我自己来。”
“好。”
等她将一身衣服穿戴好,整个人瞧起来,终于有了一些精神。
傅云哲看着她,将手里的止痛药和水杯递上去,说道
“把药吃了。”
宋希雅没说话,只是乖乖地接过药,想也没想,便吃了下去。
吃完了药,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良久,才听他开口低声问
“还疼不疼”
“疼。”
宋希雅秀眉紧紧皱着,一双杏眼水波微漾,直直面对眼前人。
我见犹怜。
她仅仅这么一个字,就足以让他丢盔卸甲。
看着男人神情的变化,宋希雅心中一窒,下一瞬,却又被冷意代替。
就是这样。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宋希雅适时地垂头,身子微缩,委委屈屈地呢喃
“我真的好疼,像那天晚上一样疼。”
傅云哲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天。
只是觉得一颗心像是被重重锤过一般钝痛。
快要无法呼吸。
“阿哲”
希雅声音小小,拖着浅浅的尾音,像极了从前叫他的时候。
“可不可以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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