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辉刺破黑暗, 晨曦从天边缓缓涌起。原本笼罩于黑夜之中的山野村镇, 渐渐为朝光所染, 覆上一层鱼肚白色。
优娜提着行李箱,慢悠悠穿过田垄, 脚步不紧不慢。她走一段距离,便会用余光瞥一番身后与她十步之遥的位置, 那位水柱阁下正以同样的步调跟着她;既不上前, 也不落后,只是安静地跟着。
天已经亮起来了,一夜没睡的她有些困倦, 不禁在田垄边停下了脚步。
相同的, 那位水柱也不再走动了。
“水柱阁下,您要去哪里”她问。
“别的地方。”富冈义勇冷淡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他给了一个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
“要坐火车吗”她问。
“大概,要。”他答。
“那很不巧,我不坐火车喔。”她说。
“我也只是说,大概要坐。我不确定任务的路线。”义勇答。
“”
优娜小小叹了口气, 无奈地笑起来。
穿过两个村子, 便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型城镇。
因为地势平坦, 火车的铁轨都修向了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小村落的地方,因卸货工人、火车司员、煤矿织绢的到来, 而逐渐繁华起来。整座镇子,都是围绕着火车货物的运送而旋转的。
煤灰车烟将整座镇子都染做暗色, 看起来灰蒙蒙的。优娜捏着一张地图, 站在镇口的狭长道路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向路边的两名卸货工询问道“请问,车站是在这个方向吗”
“哦,是的。”火车的卸货人穿着宽大的和服,为了方便干活,把袖口和裤筒全卷了起来,露出常年干力气活才有的壮实肌肉。他瞥见优娜的脸,露出戏弄的表情来,“这个镇里可没几个女人你竟然敢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也算是胆子大。”
“谢谢。”她面无波澜地道完谢,转身就要走。
“喂,等等”卸货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粗狂地笑起来,“火车可是很贵的,你付得起吗要不然,就留下来陪我们喝酒吧我可以让你坐在货箱里,混上火车去,这样就省下了票钱”
优娜正想说话,就听见一声冷喝“把手拿开。”
卸货人听见这声音,有些纳闷,转头一看,却见到不远处站着一名黑发男子,他身披羽织,白皙的面庞上覆着寒霜似的冷意。不经意间与他目光相对,便会被逼视到忍不住后退的地步。
“这,这小子”卸货人头顶青筋一跳,语气蛮横起来,“怎么你想碍事吗我也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好声好气地问问这位夫人要不要一起喝杯酒而已”
哼笑一声后,他又用口音浓厚的地方话低声地叫骂起来,“别以为有一张小白脸,就能叫人害怕了老子倒想知道,你那瘦巴巴的身体能有几分力气”
富冈义勇的眉心一结,冷冷地说“我不想和你发生冲突。快点走吧。”
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反而更触怒了卸货人。浑身腱子肉的卸货工人大步走到他跟前,汗毛丛生的大手朝着富冈义勇的领口探去“小子你在和老子说什么呢哟,你还戴着刀呢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敢带刀出门”
卸货人本想揪紧这男子的领口,将他狠狠地悬空提起来,就像面对这座城镇里的其他挑事的混混一样。可谁知,下一刻,他的手却落了个空
旋即,卸货人的颈边一阵剧痛。原本在他面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并以一记手刀劈落在他的后颈处。
“我说过吧,让你快点离开。”富冈义勇看着男子高大的身躯笨重地倒下,扬起一片积灰,语气愈发冷漠。
优娜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后知后觉地道谢“谢谢。”
义勇掸了掸袖上的扬尘,声音清冷“你一个人走,只会遇到更多这种事情。”
优娜正想答话,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愣了一下,看向富冈义勇。她忽然想起来,义勇的身上应该是带着重伤的。
昨夜他与童磨交战,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现在这股血腥味,莫非是他的伤口裂开了
“水柱阁下,您的伤势还好吗这股血的味道”她忍不住忧虑道。
“没什么事。”义勇避开她的视线,语气淡然,“你说血的味道我没有闻到。”
“但是,真的有血的味道。”优娜说,“果然,还是请水柱阁下回紫藤花之家去养伤吧。带着重伤是根本没法执行任务的。”
“没有血的味道。”富冈义勇答。
“有。”
“没有。”
“真的有啦”
“没有。”
富冈义勇连续果断的否认,让优娜起了浓重的怀疑之心。怎么看,都是这位水柱阁下在嘴硬,逞强说自己的伤口不碍事,也不愿回紫藤花之家去养伤。
可这样下去的话,他的伤会如何
不行,带伤远行并非明智之选;再怎么说,至少也要让他停下来休息疗养。
优娜想了想,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她转身望向天边的晨光,像是认了义勇的话,坦然说“啊,如果水柱阁下一定要去执行任务的话,那也没有办法。只能随便您了。”
义勇点头“好。”
“不过,我觉得这座城镇的风景很不错。”她煞有介事地说,“我打算在这里先住上十天半个月,欣赏欣赏这里的风景。蒸汽煤烟的火车与田园的风光交织,这可是西方人的浪漫啊。如果水柱阁下要坐火车离开的话,那我就不送了。”
义勇
“你”义勇面上的清冷,有片刻的裂痕,“你要留在这里吗”
“是啊。”优娜笑起来,“怎么样如果任务不紧急的话,水柱阁下要不要也留下来看看风景,顺道养伤”
“”富冈义勇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背过身去,低声答“任务并不紧急。我留下来。还有,我的伤并不碍事。我可以战斗,哪怕是和上弦战斗也没有大碍。”
“我明白了。”优娜的笑容十分轻快,“您的伤没有大碍,您只是偶尔停下来,看看这座城镇的风景罢了。”
优娜在镇子上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能租住的屋子。
因为八年前修了火车铁轨的缘故,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年轻人从附近的村落涌来这里寻找工作;因此,到处都有将自家屋子隔断出租的屋主们。
“夫人,这边是院子,水井和厨房都是共用的;虽然是三户连,不过隔壁的租户因为家里的水田要收割的缘故,最近回村子里去了,不在车站搬货了。”
这户长屋的所有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姓酒井。她一边将自家的院子指给优娜看,一边给她介绍着“哦哦,对了,我还认识车站的人。如果要找铁轨上的工作,也可以让我帮忙介绍。不过,万事都要付钱,这个道理夫人您一定懂吧”
说完,酒井婆婆搓了搓手指。
“谢谢你,不过我暂时没那个打算。”优娜环顾着四周。
“啊,这样吗”酒井婆婆有些失望。
酒井婆婆的屋子很简陋,用薄薄的纸门隔为三间,各自只有四五铺席那么大,连做储藏室都勉强,可偏偏被用做了卧室。屋内燃的是最朴素的瓦台灯,火光一跳,就映出木梁上破损的一角来。
不过,好在这里还算干净,也不是不能接受。
优娜看完了狭窄的房间,转身问一直沉默跟着的富冈义勇“好了,水柱阁下,我决定在这里住下来。你呢要去火车站打地铺吗还是说另外找旅馆呢”
“我”义勇的唇张了张。他抬头,望向已近午时的日头,说,“随便哪里都可以。”
风餐露宿对于猎鬼人而言,乃是家常便饭。有一席地面,他便能和衣而卧了。
“不如这样吧,恰好这间房里有储藏室,水柱阁下就睡在储藏室里吧。”优娜说,“不过,我可不是因为同情什么的才这样说的,只是因为害怕鬼的侵害,所以想请水柱阁下保护我而已。”
“”
义勇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
“好了,接下来”优娜眯了眯眼,将自己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纤长的小臂,“水柱阁下,我要冒犯你了。”说完,她的手就探到了男子的衣领上,将他的扣子迅速地解开了。
“你做什么”义勇怔住,有些不知如何动弹。
她她干什么解自己的衣服
等一下,等一下
他有心阻止,然而片刻的犹豫令他已经迟了一步。制服的扣子被尽数解开,男子坚实的上身从鬼杀队服下袒露出来;被鲜血所浸透的、包扎着腹部的绷带,也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得换药了。”她盯着他被鲜血染透的绷带,喃喃说,“你应该带着药物吧,水柱阁下。”
富冈义勇的身体并不算健壮,甚至于有些瘦削,但这不代表他瘦弱;恰恰相反,他的肩膀与胸膛都拥有匀称修实的肌肉,绷带下的腰虽略显清瘦,却依旧能看出良好锻炼的线条。
富冈义勇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所说的“冒犯了”,是这个意思。
“药我带着。不过,绷带没有。”他说。
“我明白了。”优娜站起来,朝义勇伸出手,勾了勾十指。这宛如暗示一般的动作,让富冈义勇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优娜又勾了勾五指。
“”
“钱。”她歪头温柔一笑,很直白地说,“我出门买药,绷带,吃的食物和水,换洗的衣物。但我没钱。”
富冈义勇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取出了钱袋递了过去。富冈义勇不比宇髄天元,没有宇髄那种出身大家族的丰厚家产支撑着,钱袋里只有几个零星钱币可怜巴巴地叮当响着,料想是鬼杀队发放的俸酬了。
“在这里等着我喔,水柱阁下。”她留下这句话,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义勇向前追了一步。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你还会回来吧。”富冈义勇问她,“还是说,会直接一走了之”
“”优娜听了,有些无奈地笑道,“放心吧,我是不会骗了你的钱然后偷偷跑掉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会做那种过分的事情。”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富冈义勇望着她的背影,表情竟然有些茫然。
在刚才那一瞬,他是真的觉得她会直接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这样觉得的这个女人,没人猜得透她在想什么。
她看似温柔无害,但打人的劲道比谁都狠。也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事,才让她有胆气敢以女人的身份独自旅行。
她看似忠贞端庄,但却总是在外喝的酩酊大醉。炼狱杏寿郎对她态度奇怪也就算了,就连生性残忍的恶鬼都被她所蒙骗了。
她看似高贵优雅,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无论做菜还是缝补,竟全部都会。向自己要钱的样子,也直白得不可思议。
女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很善变,很神秘,让人猜不透。表面上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经历了许多干架的小混混,已经学会了用最精明利己的方式来伪装自己。
他走回屋檐下盘腿坐好,静静地等候着。太阳从正午的位置向西边慢慢落去,庭院里很安静,偶尔有两只麻雀飞过来,在井边跳来跳去。屋檐上时不时有一缕黑烟冒起,旋即便是火车的汽笛声。
终于,走廊上传来了脚步之声,优娜回来了。
“水柱阁下,我回来了。”她抱着新鲜的食物与药品,将其哗啦都堆放在榻榻米上。接着,她看向义勇的腹部,“来换绷带吧。”
“我自己可以”
“我来吧。”
说着,她已经跪坐下来,用剪刀剪开了他身上被血粘连住的绷带,口中喃喃道“是因为我做了过分的事情,才会让您的伤口裂开,不是吗”
富冈义勇沉默。
过分的事情啊
是被医生称作“足有十头牛的劲头”的那一脚吧
剪刀咔嚓咔嚓合拢,将绷带剪开。最里层的绷带因为鲜血干涸的缘故,已经黏着在了皮肤上,需要很小心翼翼地撕下来;稍不留心,便会牵扯到义勇的肌肤。但他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异样来,眉也不皱,脸上只有那种冷淡的、冰雪似的表情。
接着,便是上药,重新绑上绷带。
她低着头,专注于手心的工作。纤长的眼睫轻扇,下头的眸光凝着夕阳之辉。义勇看着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来到紫藤花之家时,坐在秋千上慢慢荡着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着宇髄天元,还是在想很久没见的家人呢
“你和宇髄,解除婚姻关系吧。”义勇忽然说。
“哈”
富冈义勇突如其来、毫无过度的话,让优娜差点没傻掉。她利索地把绷带打了个结,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水柱阁下,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义勇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那只阶位为上弦之二、拥有橡白色头发的鬼,对你的态度很奇怪。他为了你,甚至愿意放走我。”
“是,是啊所以呢”
“柱的妻子,绝不能是与鬼关系匪浅的存在。猎鬼人与鬼,永远是对立的;更何况,宇髄还是得到主公器重的音柱。”义勇说。
“”她叹了口气,收起绷带,“我明白。正是因为不希望天元大人为难,所以我才离开了紫藤花之家。”
“我没法替你包庇,一定会将这一切如实上报主公;至于主公如何对待你,那不是我和宇髄可以决定的。如果主公认为你很危险,将你列为调查的对象,那宇髄也必须照做。”富冈义勇说。
安静一会儿,他又说“你之所以嫁给宇髄,也是为了躲避鬼的缘故。既然宇髄已无法以丈夫的名义保护你,那倒不如解除与他的婚姻。你对他,也不是那种感情吧。”
优娜笑笑,说“眼下这种情况,解除不解除,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然,她也不会说,她最开始是馋人家的三个老婆,才答应嫁给宇髄天元做老婆的。正直如富冈义勇,肯定不会相信这个童磨扯蛋的理由。
“有区别。”义勇低头,轻轻攥住袖口,“如果你解除了和宇髄的婚姻,那你就自由了。就算你喜欢上了炼狱,也不必再背负背叛了宇髄这样的负担。”
“哈”
优娜又懵了。
等等,水柱阁下您在说什么呢
“请稍等一下,什么叫做就算喜欢上了炼狱先生,也不算背叛了天元大人”优娜迟疑地问,“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认为我没有看错。”富冈义勇认真地说,“炼狱送给了你很多豆沙包。这是表达好意的一种形式。炼狱对你,很不一般。”
优娜
水柱阁下,您的洞察力也太强悍了。
可是,她和炼狱杏寿郎之所有都在狂吃豆沙包,那是因为千寿郎小朋友喜欢吃,并且在带给两个人的便当盒里都塞了一大堆豆沙包啊
“算了,算了。”优娜叹了口气,“虽不知道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不过,我和炼狱先生并不是那种关系。”想起炼狱杏寿郎璨亮的眼眸与爽朗的笑颜,她的语气温柔起来,“炼狱先生是一个温柔又有礼的人,不会做那种不守道义的事情。”
富冈义勇有些茫然。
啊,是这样吗
“抱歉。”他低头了。
“没事,没事。”优娜摆摆手。其实义勇会误解也正常,毕竟炼狱对她,似乎真的有那么点意思。但炼狱的自我克制力太强了,没有做出过分毫逾矩的行为。
此后,两个人便久久无话。到了夜晚之时,她端上了简陋的晚餐;明明是街上随处可买的速食寿司,偏偏要搭配上撒了葱的豆沙包,这让富冈义勇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我还买了这个。”优娜从白天购物的战利品中翻翻找找,取出一个用红绳捆着的小罐子,摇了摇,说,“是米酒,很甜的那种。水柱阁下要来一口吗”
义勇
这个女酒鬼又开始了吗
还是用他的钱买的酒
“我不喝酒。”他拒绝了,“你也少喝一点吧。每一次都醉的不省人事,需要别人来扶。”
“这个是米酒啊,不会喝醉的。”她小声说,“放心吧,我的酒量很好的。之前两次喝醉,那是因为实在是喝的太多了。毕竟对方是鬼,鬼是不会醉的”
说完,她就揭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用米所酿造的酒,味道很甜滋滋的;比起酒,更像是果汁一类的东西。
“真的很甜哦。”她托着腮,慢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刚出上旬的月亮。身后的夜色很漫长,天上的月不如她眼里的月。
富冈义勇看向她,目光微微一怔。
她在笑
她在笑。
又是那种笑容。每次她醉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都会露出来的笑容。娇艳的,奇怪的,像是在邀请人去她的房间作客。眼睛像看着情人。
富冈义勇记得,上一次的她就带着这样的笑,仰靠在紫藤花之家的门上,对他轻飘飘地说“晚上好呀,富冈先生。”
义勇皱眉,说“你别这样笑。很奇怪。”
“哈”优娜眨了眨眼,戳了戳自己的嘴角,“我的笑有什么问题吗是比较容易招鬼,还是说”
“不是。”义勇一时有些困惑该如何解释,“那种笑容,很容易让别人误会。”
“误会”她的头顶飘过几个问号,“什么意思是说我的笑容很轻浮吗”
“”义勇说,“总之,不要那样笑。”
他越是这样说的含糊不清,优娜就越觉得奇怪。她不仅没有收敛笑意,反而唇角愈弯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面庞,轻飘飘地问“不要怎样不要露出这种笑容,是吗不然水柱阁下就会误会。说来,是怎样的误会啊”
她的话是疑惑,更像是挑衅。
“”
就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富冈义勇轻颤着手臂,撑住身体,朝她的方向探去。
他轻轻喘了口气,然后笨拙地,将一个吻落到了她的嘴唇上。
“我”他的话里有自我厌恶,“会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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