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纳昏昏沉沉的, 四肢沉重得好像被绑上了石头浸在湖水里一样,就连想要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晕晕乎乎之间迦尔纳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化成了一尾被调养晒得失去了水分的鱼,明明想要返回到大海之中,却怎么做也是徒劳。
他的手指痉挛着试图抓住能够拯救自己的东西, 挥探过去的地方只有一片虚无。
直到有一声轻叹遥远模糊地响起, 有什么冰凉湿润的液体滴落在了迦尔纳的嘴唇上, 让他身上难以忍受的热意消退了不少。
迦尔纳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舒缓的长叹, 手指终于找到了目标,拽住了那可以为自己带来安慰的物体。
希尔格纳低头看着自己的袖角被迦尔纳紧紧地拽住,自己想要试图抽出来时,却怎么也无法抽出。
马嘶虽然噘着嘴不高兴地看着希尔格纳照顾着迦尔纳, 但也知道迦尔纳生病了, 自己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可不是吃醋的时候。
他把已经被迦尔纳散发出来的热意烤得没有凉意的毛巾和水盆端了出去, 随后又换上了新的凉水, 为迦尔纳更换了额头上吸取热度的凉巾。
“父亲,富军到底什么时候醒来啊”马嘶看了看满脸通红,即便是在熟睡中也紧皱着眉头,脸上时不时露出了脆弱神情的迦尔纳, 也开始担忧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既然希尔格纳将迦尔纳收为了弟子, 那也就是说迦尔纳是他的师弟了, 自己的师弟陷入了这样的糟糕状况, 马嘶担心是正常的。
“他身上的发热有些奇怪, 普通的方法没有办法让他退烧。”希尔格纳也皱起了眉头,他已经为迦尔纳进行了降温,给他灌下了退烧药,甚至用稀释了的酒精水擦拭着他的腋下和脖颈,但是这异常的高热却没有消退。
“再这样烧下去,可能会影响到富军的大脑,严重的话会危及到他的性命。”
希尔格纳还在疑惑怎么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可以要走一个半神之子的性命,但眼下发生的真实还是让他不得不信。
“富军他会死吗”马嘶一愣,倒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他虽然对忽然成为希尔格纳弟子、要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迦尔纳有些敌意,但远远没有到想要他死的地步。
马嘶心地善良,一听到迦尔纳可能会死,顿时急了起来,换水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希尔格纳见迦尔纳高烧不退,便叹了口气,采取了最后的措施。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让鲜红的血液流下,然后用容器收集起来,喂食给了迦尔纳。
然而在吞食下希尔格纳的血后,迦尔纳的身体不仅没有降温,反倒是变得更加炽热了,就像是化成了一个小型的太阳般,肌肤表面甚至还散发出了光亮。
希尔格纳当机立断地将迦尔纳抱入了怀中,然后不通过任何媒介展开了神域。
当他动用了神力时,规则的压制直接作用于希尔格纳的灵魂上。
希尔格纳感受到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寒冷时,便知道自己摸透的规律是正确的。
在冬日里规则给他的惩罚是寒冷,而在炎炎的夏日里,则是仿佛要从内融化般的灼热。
现在的天气可算不上是炎热,也因此希尔格纳动用了力量后,不出他意料,降下的惩罚是寒冷。
希尔格纳冰冷的肌肤紧贴在了迦尔纳的身躯上,将那几乎把床都快要烧塌的热度给抑制了下来。
而希尔格纳这么抱着迦尔纳,也发现了迦尔纳的体温竟然比马嘶的还要高,让他本来应该是在受惩罚的身体,变得不再那么痛苦。
这可让他吃了一惊,要知道,马嘶的绝大部分力量来自于湿婆,而湿婆的代表力量是可以毁灭一切的神火,收养了马嘶的希尔格纳可以从养子的身上获得抵抗规则惩罚的热度。
也就是说,孕育出迦尔纳的另一半血亲,恐怕是个神性不低的高位神,而且很可能和温度与热度有关。
不过关于迦尔纳父母的研究还是暂且搁置,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徘徊在昏迷与高热之中的迦尔纳唤醒。
希尔格纳这一动用神力,现在不能出门的就多了一个,最后的食物与清水、还有其他生活用品的采买都是交给了马嘶。
而马嘶也展现出了自己的优点,尽可能地把希尔格纳与迦尔纳照顾好。
等到迦尔纳的高热退去后,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迦尔纳在身体温度恢复了正常以后,就能够睁开眼睛,下床自如地走动了,反倒是为了给他退烧动用了神力的希尔格纳,还在忍受着酷寒的折磨。
而察觉到希尔格纳是为了自己才遭受这个折磨的迦尔纳,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照顾希尔格纳的责任虽然马嘶对此表达了反对“父亲我可以照顾你去街上采买就是了”
但是碍于迦尔纳首陀罗的身份在这附近人尽皆知,许多必需品是不会有商人愿意卖给他,最后马嘶还是只能让迦尔纳大部分时间里照顾着自己的父亲。
希尔格纳正闭眼陷入沉睡,以蓄积力量抵抗着寒冷,却察觉到了自己的被褥里有什么动了动,随后一个纤细又温暖的物体贴在了自己冰凉的身躯上。
“富军,你不必如此的。”希尔格纳不得不睁开眼睛,把试图用身体来温暖自己的迦尔纳从被褥里给拉了出来。
“可你在发冷。”迦尔纳冷静地说道。
他在恢复了意识后,马上就知道了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到底是谁在照顾他。
虽然昏昏沉沉,但迦尔纳的感官却还在,他把希尔格纳的话语与动作尽收耳底。
不管是为高热的自己冷敷,又或者是用鲜血做药喂给他,还是为了让他退烧变成这样,希尔格纳为自己做的一切都让迦尔纳的内心在颤动。
有些发痒,却又有些酸胀,他想要放声大哭,却又想要高兴地大笑。
尚且年幼的迦尔纳并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自己想要让希尔格纳好。
迦尔纳想要让他开心,让他健康,让他不再悲伤。
“我的体温可以让你变得更温暖,对吧”迦尔纳搂紧了希尔格纳的手臂,试图黏在他的身上。
“马嘶已经出去采买了,而我可以做你的暖炉。”迦尔纳只是认真地陈述着事实。
“你的烧已经退下了,再靠近我的话,你也会被这份寒冷伤到。”希尔格纳轻而易举地就把迦尔纳从自己的手臂上撸了下来,然后把他关在了自己的被褥外。
“再有几天我就会恢复正常了,你不必担心。和马嘶去外面逛逛吧,他好歹是你的师兄,一些基础的武艺让他先教你,等我身体好了会来检查的。”
让一个认真的孩子不再关注一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另一件事情给他做。
不过迦尔纳的内心却是已经有了一个先后顺序。
“我会的,不过现在马嘶已经出去了,请先让我来温暖您吧不必担心这会冻伤我,我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这份力量了。”
迦尔纳说着,就好像呼吸一般自如地散发出了热意。
“”希尔格纳有些讶异地察觉到了从迦尔纳身上散发出的热度驱散了自己的寒冷,也愈发地确认了迦尔纳的血亲一方一定是个相当厉害的高位神。
只是一个风寒发热,便让迦尔纳掌握了这份属于神明的力量,假以时日,倘若他将这份力量用在了武器或者攻击上,所造成的破坏力将不可小觑。
只是当马嘶扛着两大缸食物和清水以及必需品回来时,发现自己的师弟居然趁自己不在钻进了希尔格纳的被窝,顿时眼睛都红了气红的。
“你太狡猾了父亲的暖炉是我才对”
马嘶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扔下了刚买来的东西,试图把迦尔纳挤开,好钻进希尔格纳的被褥里。
希尔格纳被吵得头疼,他干脆地把两个人都赶出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勒令他们不得再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
在数日后,调整好了身体状况的希尔格纳从已经覆上了一层冰爽的床榻上起身,去检查着自己布给养子和弟子的功课。
果不其然,马嘶虽然对迦尔纳的感官特殊,但是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已经和迦尔纳玩得很好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马嘶在说话,不过迦尔纳也看上去比之前那副沉静得有些令人担心的模样要活泼多了。
刚结束完规则惩罚的希尔格纳脸色还带着些苍白,不过那温和的笑容让马嘶和迦尔纳马上停下了用木棍做训练的动作。
马嘶是最先扑入希尔格纳的怀中的,迦尔纳哒哒哒地跟在后面,没有像马嘶一样扑入希尔格纳的怀中,而是礼貌地向希尔格纳问好。
不过看他那双蓝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希尔格纳的模样,还是让白发的神明哂笑了一下,朝迦尔纳挥了挥手,示意他也过来。
迦尔纳一怔,随后用丝毫不落于方才马嘶的速度,扑入了希尔格纳的怀中“老师您无事真是太好了”
迦尔纳已经放开了心结,希尔格纳算了算时间,在这里逗留下去也没有必要,便准备不日动身去往其他的国度。
不过在离开之前,希尔格纳给马嘶和迦尔纳布置了最后一个作业。
那就是帮助这些首陀罗们改善生活的环境。
迦尔纳在听到这个作业后,怔怔地看了希尔格纳一会,随后郑重地朝希尔格纳行了一礼,消瘦的小脸抬起,认真得仿佛在宣誓一般说道“向着神圣的恒河起誓,我永远都不会对老师您举起武器。”
希尔格纳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迦尔纳的头,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这份郑重。
迦尔纳帮助着自己的养父母与其他的亲戚建造出了更加结实防雨的屋棚,至少在暴雨季来临时不必发愁漏雨导致生病了。
所用的材料都是来自于森林之中的木材和茅草,毕竟石材昂贵,而且也没有商人会愿意将石材卖给贫穷又低贱的首陀罗。
本来希尔格纳是想要从深林里煅出石材为他们建造房屋的别的不提,砖块房希尔格纳可是早有心得,足够结实牢固,而且建造起来又方便。
但他的提议却是被首陀罗们诚惶诚恐地拒绝了,并不是他们不想要更好的生活环境,而是他们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知晓的,全都在告诉他们,一旦自己跨过了首陀罗不该跨过的界限,他们将受到上天的惩罚。
砖头房可能会被巡查的士兵们捣毁,而他们甚至有可能会被怀疑,是用偷取来的石材建造出了这样房屋。
钱财暂且不提,性命恐怕都会丢在那牢狱之中毕竟官老爷们可不会相信区区贱民的话语。
况且奢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有可能会被上天降下神罚,所以现在这样就行了。
“有这样牢固的木屋就已经很好了”
迦尔纳的养母喜形于色地对希尔格纳说道。
“我之前可从未住过这样好的房子呢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一定是来救赎我们的天上诸神富军你一定要好好地听从德罗纳大人的教导,成为一名出色的男子汉”
迦尔纳的养父也连连点头说道。
“”希尔格纳在内心叹了口气,看来相比起首陀罗们身体上的枷锁,心灵上的枷锁才更加难以斩断。
任重道远啊。
迦尔纳察觉到了希尔格纳的不虞,他只是捏了捏老师握着自己的手,那双透彻的眼睛看着希尔格纳,仿佛在安慰着希尔格纳般。
白发的神明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这份心态有些急躁了。
毕竟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如同沉睡在密不见光的铁盒子里,甚至连一个清醒过来、大喊大叫唤醒其他的人都没有。
啊,不,还是有的,但是那个人的声音还不够大,还不够响亮,所以希尔格纳才需要蓄积力量,去帮助那个人唤醒这片土地沉睡着的数以千万的贫苦之人。
在这片土地的各个国家,通过各种竞赛与比试,希尔格纳将德罗纳这个名号彻底打响。
即便他并未多说自己的来历,这些想象力丰富的人们、还有他的手下败将,都纷纷地为希尔格纳的强大找出了解释。
比如他其实是得到了仙人持斧罗摩的真传,所以才能够精通各种武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一对一比试时,提出要用和敌人一样的武器,还能够用碾压般的优势获得胜利。
又比如其实德罗纳是奎师那的分灵转世,所以才仿佛这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和各国的智者辩论得有来有回,甚至还让智者反过来沉思希尔格纳诉说出来的整理与根源。
所以,当希尔格纳于象城停留,并且传出自己将要收徒的讯息时,这片土地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沸腾了,有适龄孩子的不惜千里迢迢赶到象城来,没有适龄孩子的捶胸顿足,只恨自己生得太早或者孩子生得太晚。。
不过希尔格纳也不是谁都教的需要有入门测验,而测验的考试官就是由马嘶和迦尔纳担任。
为了不让有更多的人和自己抢希尔格纳,马嘶可是花费了十二分功夫来制定考试内容而且每次的内容还不一样,这样下一批的想要作弊也不行了。
至于迦尔纳,他认真的性格就只是单纯地在完成希尔格纳提出的要求而已。
而另一场收徒则在隐蔽而低调地进行。
希尔格纳同时放出了消息,想要雇佣适龄的首陀罗进入到学院中进行服侍,但实际上,这些首陀罗也将成为他的学生。
虽然说婆罗门和刹帝利不会从首陀罗的手中接过食物和酒水,但他们依然需要进食与喝水,只是送到他们面前的人不得是首陀罗而已。
就如同后世的人断章取义地认为“君子远离庖厨”一样,他们可以不杀生,但却不会不吃肉。
也因此,虽然有人在心里嘀咕为何希尔格纳不用他们带过去的下人和侍从,非得自己雇佣,但德罗纳的知识与武艺和他那奇特的性格一样出名,也因此想要拜师学艺的人也没吭声。
毕竟也只是一群卑贱的首陀罗而已,只要不会影响到自己孩子的求学,怎样都无所谓。
也正是因为这份惯性思维,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曾经被他们漠视、不屑一顾的首陀罗,在得到了机会和教育后,到底能够展现出怎样的风采。
阿周那在成为希尔格纳的弟子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和自己以前遇到的、所知晓的都不一样。
每一批同龄人的课程内容都不一样,而如果在每月的考试中获得了优胜,便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从目前所在的班级升上去。
不仅如此,希尔格纳所教导的不仅仅是基础的各项知识以及武器的使用,还有排兵布阵。
而当阿周那花了半个月,展现出了自己的实力,从初级班跳到了迦尔纳所在的高级班时,他很快迎来了一场实战演练。
敌人是另一批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算不得太高的少年少女。
没有错,还有少女。
在第一次实战演练的时候,不是没有学生询问为何他们的对手会是这些低贱的首陀罗,而希尔格纳只是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他们作为对手再适合不过了。”
希尔格纳没有说,到底是他们作为你们的对手再适合不过了,还是在说你们作为他们的对手再适合不过了。
但至少来询问希尔格纳的贵族子弟像是得到了满意地回答,转身准备好好地在这一场演练里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了。
结果不用多说,贵族子弟那一方败得惨不忍睹,并不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是他们为了表现,各自为政,结果被首陀罗方的领队用各个击破的方式、以及团队合作,再加上巧妙的陷阱,把他们干脆地解决掉了,赢得了胜利。
这下可是让这些贵族子弟仿佛被捅了巢穴的马蜂一样炸开来,一股脑地涌到了希尔格纳的面前让他把这些胆敢伤害婆罗门和刹帝利躯体的贱民给杀掉。
希尔格纳没有笑。
“你们这是在教我怎么教学”
没有笑容的老师威压沉沉,压得这些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孩子们喉咙发干,不敢说话。
“一群败者居然还有脸来到我的面前乱吠在战场上可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种姓,有这个时间来向我抱怨,倒不如多多练习,争取在下一次赢过他们。”
“还有,我已经买下了他们,他们便是我的财产。如果被我发现了有谁胆敢破坏我的财产我会让他哭着求我诶他个痛快的。”
碍于的确有贵族子弟听不懂人话,希尔格纳把话说得很直白了。
说实话,希尔格纳本人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毕竟他虽然收了那些首陀罗,但从教育基础方面来看,这些首陀罗的孩子便已经落后了贵族子弟一大截,怎么说这一次的实战演习也应该是贵族子弟的胜利才对。
但结果却是如此。
不过希尔格纳仔细一想,便知道为什么了。
无非是轻敌和惯有性思维在作祟。
贵族子弟们没有把首陀罗放在心上,只认为解决掉他们轻而易举,可首陀罗们当然知道自己要对付的存在到底有多么强大,自己需要多么谨慎和小心,从一开始较量便已经出了分晓。
希尔格纳的教育在他们身上的作用也是飞跃式的明显,而这群孩子里,有一个少女米迪丽很明显地知道这样的机会是多么地难得,并且也在所有首陀罗中出类拔萃,成为了他们的队长与领袖。
文字也好、武艺也好、医术与草药也好,米迪丽深知他们这些首陀罗的弱点是什么,便也没有要求这些刚接触到知识的孩子们全部精通,而是只要求他们钻研某一项。
这是讨巧的方法,但同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至少他们所有人合起来,便是最为强大、又最为团结的一个整体,甚至将那曾经不敢抬头看、距离他们遥不可及的婆罗门和刹帝利给打败了。
在胜利的那一瞬间,这些首陀罗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点,足以让他们的人生和观念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一点。
这些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和刹帝利,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通广大,除去那种姓,也不过是一介普通人,也会败在他们的手下。
原本固若磐石的阶级观念,在这一场胜利里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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