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朱玲会就这么死去。
勇利没想到,安杰没想到, 凯瑟琳娜也没有想到。
朱玲是安杰的亲小姨, 虽然当安杰有记忆时,朱玲已经满世界追逐舞蹈之路去了, 这也导致了他们并不亲密,可一个血缘关系绝对不算远的亲人就这么离开, 安杰也是悲伤的,他的心情甚至可以用兔死狐悲来形容。
而他的搭档比他要难过的多,一开始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是安杰硬生生捏着小孩的胳膊上车,把他强行拖到医院的。
朱玲是心脏病发去世的,哪怕她之前其实没有心脏病史,可死亡空间要她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说白了, 死亡空间也是图方便吧, 如果一个人开着车进空间,若是失败便直接车祸死,若是一个人在高楼过空间,失败了后就直接跳楼变好,这也让一些求生者进没有把握的场次前会直接去找个喜欢的地方,以理想的方式死去。
朱玲说过如果可以,她想在进第十场前和凯瑟琳娜一起开船去海上,失败了就一起沉船,要么就去高楼上也好, 这样死前还能体会下飞的感觉。
但她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区区第七场,对于一个过了第九场的大佬来说,这种情况就是毫无疑问的阴沟里翻船,但死亡空间那么危险,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罕见了,但结果就是她没来得及安排好自己的死法。
死亡空间为她安排的死法是心肌梗塞导致的猝死。
那是在一个餐厅,她是以“认识一下朋友介绍的想学跳舞的女孩”为由去和客户接触的,而作为客户的一个小姑娘则是另一种死法——那可怜的少女从餐厅的阳台跳了下去,那是三楼,不过她是头着地的,颈椎被彻底摔断。
人们对此的解释是那个少女一直有抑郁症,此次突然发病便想不开跳了楼,而朱玲受到巨大的刺激,心脏不堪负荷,便倒了下去,周围的人试着对她做心肺复苏,但并没有成功的救活她,救护车赶到时,她已经失去了生息。
凯瑟琳娜当时在别墅,接到消息时立刻和组织的其他人一起赶了过去,勇利和安杰则是最晚到的。
她就躺在那里,身上蒙着白布。
勇利上前了几步,撩开白布,露出朱玲的面容。
她的容貌是很美的,不逊于那些电影里的明星,且身材高挑、气质古典优雅,和凯瑟琳娜站在一起时宛若一对璧人。
她对外人有些冷淡,但在勇利面前总是很温柔平和的模样,是个很好的妈妈。
她说话轻声细语,有条有理,看事情也很透彻,处事沉稳利落,在阿纳托利去世后不到一个月就将一切稳了下来,毫无疑问是个出色的首领。
她教了他很多有用的东西,不仅仅是舞蹈技巧,还有在死亡空间生存的觉悟,还有说中文和粤语、唱歌、唱京戏,教他如何制作食物、教他粤绣。
她有时会很严厉,但对他很好,在勇利孤身一人来到俄罗斯时就特别关照他,送了他一张海丝腾大床说“小孩子的睡眠最要紧了”,会抱着他捏他的脸蛋,会在知道他想滑《罗密欧与朱丽叶》后立刻接下法国的活,然后带他去现场看罗朱音乐剧。
她闭着眼睛,神情安宁,虽然脸色苍白,但勇利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对他挑挑眉说:“小瓜,有没有被妈妈吓到?”
嗯,我的确被吓到了,玲妈妈,所以别玩了,起来吧,起来我就不怪你了。
勇利心里这么想着,伸手在朱玲的颈动脉处摸了摸,先是被冷得手一抖,然后就按了下去。
过了一阵,他收回手,看向旁边的凯瑟琳娜,她抱膝坐在旁边,身体深深的佝偻着,是勇利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机制。
在死亡空间里他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因为太恐惧了,因为太痛苦了,在极致的负面情绪涌来时,他心里的某个自卫机制就会触动,然后冷静下来,去做自己应该做的、最有利于当下的事情。
阿纳托利和安德烈去世时,他也没有痛苦到那种程度,所以勇利曾以为那是只有在死亡空间里才会有的一种状态,但现在他才发现,其实不是的,原来人间也可以比死亡空间更让他难过。
其实也未必是只有死亡空间才可以让他这样啊,最初因为白血病的化疗难受到极点时,他也是这样,突然就能冷静的、强撑着还算好的神态,安慰宽子妈妈他们,说“我没事”、“我觉得还可以啦”之类的话。
孩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一瞬,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很平静的样子了。
他走过去,钻进凯瑟琳娜的怀里,手撑着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再把自己缩成一团。
勇利把她的脸埋自己怀里,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我来了,凯茜妈妈,我在这里。”
他叫了几声,凯瑟琳娜才像是回过神一般,她抬起头,看着孩子正温柔又哀伤的看着她。
勇利轻声问道:“你需要安静一会儿吗?如果你能保证不伤害自己,我们就离开,让你和玲妈妈独自待一会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他已经失去了玲妈妈,不能再失去凯茜妈妈了,无论如何,他要成为支撑她的力量才行。
凯瑟琳娜有点茫然的点头:“嗯,我想和玲玲单独待一会儿。”
勇利就点点头:“好的,那你保证,不伤害自己。”
“好,我不伤害自己,你别担心。”
勇利就转过身,对马卡尔等人指指门口,一群人安静的走了出去。
离开那里后,大家站在廊道中,勇利就靠着墙坐下,抱膝,双眼空茫的看着前方,尤利娅这时一改往日看另一个“yuri”不顺眼的样子,也抱膝坐在他旁边。
“尤里克,这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事情,你没事吧?”
勇利看起来有些迟钝,他缓慢的点头:“嗯,没事。”
尤利娅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马卡尔叫了一声“尤利娅”,她就起身走到马卡尔旁边坐下。
安杰也走到勇利身边蹲下,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终究也是无言。
他能怎么说?
作为失去亲人的他本该是这里最悲痛的那个人,他也的确悲痛,可最痛的那个人却是他面前的这一个!
是他喜欢的这个。
是这个才失去母亲的儿子……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安杰最终一把将勇利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就像勇利刚才对凯瑟琳娜做的那样。
亚历山大坐在勇利另一边,沉默的陪伴他。
这时,他发现原本该是埋在安杰怀里的勇利却抬眼,似乎是借着自己的身体掩护,打量着组织的其他人。
亚历山大心中一惊,莫名想起了凯瑟琳娜说过的“我怕他在失去我们后无法保持理性”的事情,而且这个孩子此时的眼神太冰冷,甚至让他想起在空间里遇到的某个boss。
可作为忠诚于勇利的属下,他尽力保持面部表情不动,任由勇利这么打量着周围的人。
朱玲继任首领后,组织里也进了几个新人,加上原有成员,共有16人,其中凯瑟琳娜、勇利、安杰、基姆、扎哈尔、格尔曼、亚历山大毫无疑问是她作为领导者的基本盘,而尤利娅、那扎尔、奥列格、帕维尔等人其实更听马卡尔的话。
而组织后加入的3名新人是一女两男,西莉亚、马列夫、特兰科夫,他们也都是过完第五场已经可以接活的状态,实力不差,其中西莉亚由基姆带回来,马列夫是那扎尔带回来的,特兰科夫则是亚历山大介绍的。
勇利冷静的观察所有人的神态,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除了安杰、凯茜、亚历山大、格尔曼之外,所有人他都没有真的给予信任,所以在确认朱玲死亡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是否是被人害死的?
以前跟着阿纳托利时,他见过类似的事情,求生者群体本就十分黑暗混乱,在组织内斗时被坑死的首领也不止一个两个了,何况朱玲继位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勇利有理由怀疑他们。
基姆的眼圈是红的,扎哈尔擦了眼泪,西莉亚一直在轻轻啜泣,马列夫和特兰科夫也神情哀恸,马卡尔沉默、尤利娅坐在他旁边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看不到面部表情,那扎尔还是冷冰冰的,帕维尔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奥列格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尤利娅此时是什么表情?
奥列格为何不安?
阿纳托利对他说过的某些话浮上心头,勇利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怀疑那些也和自己一起进入过空间,和自己并肩面对过生死的同伴。
他紧紧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安杰的怀中,过了几秒,他发出轻轻的抽泣声,身体颤抖着,安杰就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不停的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我在这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安杰感到肩头的衣服被什么打湿了,他心中一酸,也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
几小时后,凯瑟琳娜走了出来,她对勇利说道:“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带玲妈妈回家。”
勇利抬起头,茫然地问道:“回家?回哪儿?”
凯瑟琳娜眼前一酸,她强忍着哀痛说道:“我和玲玲才进空间那会儿约定过,如果我们某个人先一步离去,另一个人要带着爱人的骨灰回她的故乡,我要把玲玲送回香港,送回到她父母的身边,这也是我和她结婚时,对二老许下的承诺。”
尤利娅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马卡尔拉住了她。
他看着凯瑟琳娜说道:“也就是说,你无意继承首领的位置,对吗?”
凯瑟琳娜嘲讽的看他一眼,哼笑一声:“最危险的任务都要首领去接,我实力有限,担不起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吧,我反正也不指望活着过第十场了,剩下的时间,我要在香港陪她。”
马卡尔怔了怔,看她一眼,低低回道:“随你,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些,如果真的放弃希望的话,你就真的一点活下来的几率都没有了,何况过了第十场你也只有两年的时间就要去见朱玲,何不拼一拼,多在人间陪陪你的孩子。”
他看了被安杰抱在怀里的勇利一眼,那孩子还在哭。
“我为你保留组织成员的编制,勇利也是,休养好了就回来吧。”
凯瑟琳娜看勇利一眼,面上滑过一抹哀恸,她上前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拍拍他的背。
“走吧,勇利,我带你回玲妈妈的故乡,看看你的爷爷奶奶。”
时隔8个月,Jadeite再次失去一位首领,这让这个曾经的西伯利亚最强求生者组织发生了极大的变动。
老手凯瑟琳娜带勇利、安杰一起将朱玲的骨灰送回香港,而格尔曼在朱玲死后,也立刻脱离组织,加入了怀特创立的冰雕组织做二把手。
亚历山大留了下来,可他始终记得勇利离开前对他说的那句“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观察组织其余成员,发现不对劲就通过怀特制作的私人通讯软件告诉我,放心,他会为我们的联系做好防护。”
“还有,在确认基姆和扎哈尔没问题后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如有需要就离开组织,去冰雕吧,但注意不要暴露自己,如果事情有变,立刻去第三沟、co、老干妈、灰烬的所在地,柳夏的安危我已托付给东西伯利亚的风暴组织首领,总之,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没有渡过第九场,你也去其他组织吧,以后都不要回Jadeite了。”
他苦笑一声,心知自己在独善其身许久后,终究是无法避免的被卷入求生者群体常见的死亡漩涡中。
但是没办法啊,他也受过朱玲的恩惠,而且对于前首领的死亡,他同样心中抱有疑虑。
虽然没法确定朱玲是否是真的被害死的,但他们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她不是被害死的。
既然勇利已经安排好了柳德米拉,他就安心留在这里好了。
他在心里对那可能存在的凶手低语。
“也许你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也许你们以为朱玲的死将没有人能够察觉和追究,但是你们都错了。”
“她的儿子看起来只是个在空间里果断勇敢、但本质仍然纯白乖巧的男孩,可实际上他比朱玲更加危险,而且他一直将自己的强大隐瞒的那样好,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变异能力并非是视觉,而是脑域。”
他是阿纳托利和朱玲两代首领留下的——最后的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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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利从未想过,自己第二次到香港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和凯瑟琳娜一样,朱玲也是家里的小女儿,她的父母老来得女,自然是宠得和眼珠子一般,先是教她学京戏,倒仓出了意外后说想专心跳舞,就立刻通过家里的人脉联系上舞蹈大家,把人给塞到名师身边学习。
哪怕成天飘在各国做表演,或者是后来和同性结婚,她的父母都是表达了支持的,哪怕女儿成了求生者留在俄国,他们也经常会电话联系。
所以哪怕两位老人家都早就知道女儿迟早要走,但看着被凯瑟琳娜捧回家的骨灰盒,朱玲的母亲还是扑过来,抱着那一方盒子痛哭失声。
朱玲的父亲朱云先生早年师从荀派大师学艺,后来到了香港也是京戏这一行有名的角儿,勇利以前也见过他的照片,只觉得这位老人清隽儒雅,说话不紧不慢,知道自己多了个异国的便宜孙子后,还在新年寄了红包,在电话里对小南瓜说“叫我们爷爷和嫲嫲吧”。
都是很和蔼善良的老人。
但此时老先生神情疲惫,身形佝偻,仿佛老了十多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哪位老人家受得了这个。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在场最平静的那个人,老先生抹抹眼睛,就用英语对凯瑟琳娜说:“凯茜,你也累了,房间已为你们收拾好,咱们把玲玲送回房间,你们也休息吧。”
凯瑟琳娜扶着朱玲母亲的、杨玉女士的手,悲痛的点着头,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谢谢爸爸。”
老人家就低头一叹,招呼勇利:“来,小南瓜,爷爷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勇利点点头,上前扶住老先生的手臂,发现他瘦的惊人,手背有突兀的青色血管和老人斑,他的胳膊正轻微的颤抖着。
作者有话要说:魔勇可是被阿纳托利当预备役首领培养的啊,有心机再正常不过了,他要真单纯也活不到现在,老首领当年的打算就是如果朱玲压不住场子,小南瓜可以作为肃清者干掉那些内斗的人,如果朱玲在内斗时挂了,还有个预备役可以顶上去。
他在死前也特意明示过勇利“你的异能比想象中强大”以及“必要的时候就由你来把组织传承下去”,为勇利埋下怀疑的种子,而且之前特意带勇利看过不少里世界的脏污事,所以魔勇虽然本质纯白,但已经有一部分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被老首领刻意的染黑了,甚至朱玲也在其中插了一脚,因为这两个长辈都一致认同心眼多的人才活得久。
可能在他们眼里善恶本无太大区分,如果染黑自己就能活着实乃大赚特赚,只要原则不丢就好,而朱玲算是阿纳托利的削弱版,性格的相似也是阿纳托利选择朱玲做继承人的原因,遗憾的是朱玲也没想到马卡尔会在蛰伏大半年后突然下手,棋差一招,丢了卿卿性命。
安杰相比之下也算在混摇滚的时候见过不少人间乱象,可和魔勇一比就是个傻白甜,他大概是在场所有人里心思最单纯的家伙之一,凯瑟琳娜也算思维简单粗暴的那种人,现在正处于彻底被悲伤摧垮的状态,他们都没想到朱玲可能是被害这一茬,勇利也是在发现这一点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去保护凯茜妈妈。
以及魔勇面对逆境时迅速冷静下来、理性看待当前状况、做最有利的选择这点是他在得白血病时有的苗头,最初是想让家人放心,但阿纳托利和朱玲在发现后刻意培养了他,才最终形成现在的快速反应,这提高了他的生存能力,但其实这个反应,加上他们以前灌输给勇利的一些黑暗的东西的负面影响最终会形成隐患。
他的心理健康其实是靠朱玲和凯茜、安杰、艾米和尤拉奇卡还有老胡等朋友的存在维持的,朱玲出事,这种脆弱的健康就崩塌了一角现出端倪,直到看到凯茜的不对劲,他的快速冷静机制被触发,才终于停止崩塌,也可以说是在意识到自己要保护凯茜后,他下意识的强行让自己坚强,但问题越晚爆发肯定就越严重。
那么问题来了,勇利将自己埋入安杰怀里发出的那几声抽泣,到底是真的因为悲伤而痛哭,还是为了麻痹可能存在的敌人装哭?
总之,接下来勇利的主要活动场地转到香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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