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泽快步走到门口, 颜醉拢着双手哈口气,突然打了个喷嚏,用重鼻音嘟嘟囔囔“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沈轻泽一言不发,将自己脖子上厚实的羊毛围巾解下来, 一圈一圈缠绕住对方的, 绑了个结实的结。
颜醉感觉像被套了张饼在脖子上, 一点风也钻不进来, 他抓了抓绵软的毛线, 上面犹带着沈轻泽的体温。
“别缩着脖子了。你是乌龟吗”沈轻泽往前走了两步, 见他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调侃一句。
等颜醉反应过来, 对方已经施施然溜达走了。
颜醉慢吞吞缀在后面, 往上拉围巾, 裹住下巴, 小半张脸埋在里面, 深深呼吸, 鼻尖嗅到一丝温暖柔和的气味, 那是专属于沈轻泽的味道。
试验区在工坊后面, 围墙圈起一大块荒地,树木都被砍伐一空, 草皮也铲掉, 铺了一层厚实细密的沙土。
塞拉已经吩咐学徒备好了三种不同配比的火丨药, 均呈黑色的粉末状, 用麻布包裹着,塞入三只一模一样的小陶罐中。
罐口凿有细孔,牵连一段粗麻绳做引信。
三个学徒依次点燃引信,将小陶罐朝着指定目标地点用力抛出三只陶罐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
第一只陶罐栽到沙土里,发出一声闷响,罐身裂开,裂缝里冒出一阵黑烟,连一丁点火星也没见到,是个哑弹,众人齐齐摇头。
第二只陶罐在半空中就剧烈爆炸开来,陶罐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雨点一样扎进沙土里,吓得学徒纷纷扑倒在水泥矮墙后,才躲过一劫。
塞拉默默在羊皮纸上记录下爆炸时间,和火光范围,备注一句引信太短。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唯有第三只落入了指定位置发生爆炸,可惜竖在那里挨炸的木桩仅仅被炸飞了一个角,缺口处窜起一点火苗,很快又熄灭了。
塞拉做完记录,小心翼翼观察着沈轻泽的脸色,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领“大人,我试过很多种配比,这个火丨药,总是不稳定,好像还达不到您期待的威力”
洛辛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一脸的呆滞“竟然还有这种武器,这要是砸在人脑袋上,哪里能有活路”
金大心有戚戚地点点头。
颜醉曾统领卫队与兽人族浴血奋战,对武器的攻击力和射程相当敏感。
这种能远程爆炸的玩意令他双眼一亮,听见洛辛的发言,却摇摇头“准头不精确,如何能刚好砸到敌人脑袋上若是砸空了,根本没有杀伤力。”
兰斯虽不懂炼金,但在工技上思维格外活跃“若是能改进抛射的方式,增大威力,这将会是比弓丨弩还要恐怖得多的武器。”
他暗暗瞥一眼沉思中的沈轻泽,两只泛绿的尖耳朵抖了抖,兰斯还记得,和弟弟以及一众地精兽人工匠,刚刚抵达渊流城的时候。
纵使已经决定效忠沈轻泽,面对未知的陌生城市,陌生人群,兄弟俩难免对未来忧心忡忡,生怕等待二人的又是一个火坑。
很快,他们就被超出想象的情景惊掉了下巴。
城郊的冶炼厂规模一扩再扩,员工也越来越多。
一大清早,工人们会穿着整齐的工作装束,喊着号子跑操,一边跑一边唱些鼓舞气势的歌曲,曲调简单,朗朗上口,那气势昂扬的模样,让两人怀疑这里不是铁厂,而是军营。
早饭和午饭都由食堂供给,不论是管理层的管事,还是厂长李老爹,都和工人们没有差别。
等到上工时间,兰斯带着身为地精兽人少族长的傲气,参观了冶炼间,一下子就被昼夜轰鸣的水利鼓风机和一座座高炉震住了。
炼钢的法门更是令他吃惊即便是族里最珍贵的冶炼秘籍上,也寻不到类似的法子,简单粗暴,效率还高。
兰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应该是锁在宝箱里严格保密的冶炼法,沈轻泽却仿佛并不在意,完全没有回避他们兄弟的意思。
感动之余,兰斯仍不免迷惑,到底是沈轻泽过于信任他们,还是他太蠢
渊流城的铁厂精细分工,严格作息,氛围融洽,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的执行,按时发放报酬和奖励。
比起明珠城的冶炼工坊,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没有手持皮鞭的监工,没有关押奴隶的蓄奴室,更没有专门用来惩罚偷懒工人的刑具,可工人们却绝少有偷懒的情况。
规模和人数明明少于明珠城的工坊,出货量和质量却远远高于前者。
兰斯仿佛有些明白,又陷入了更多迷惘。
主祭大人究竟怎么做到的
想不到人类中也有了不起的天才啊。
在兰斯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时候,塞拉招呼学徒过来,从他们中接过包裹火丨药粉末的麻布,捧到沈轻泽面前。
沈轻泽轻轻捻起些许,搓了搓,指尖立刻被碳灰染黑,他眉心微微蹙起“粉末状的火丨药,非常容易受潮,从而影响爆炸的威力。你可以尝试,将火丨药制成颗粒状。”
塞拉心中一惊“难怪”
“还有布包,不如用生丝试试,耐磨且更加利于传导火花,是极好的助燃物。”沈轻泽叹口气,“贵是贵了点。”
“至于威力”想到学徒抛射陶罐的姿势,有点手榴弹的意思,沈轻泽失笑,“除了配比,跟容器密封性也有关系。”
“爆炸是在一瞬间产生大量能量,越狭小的空间,造成的破坏越大,如果密封性不好,能量提前散逸了,自然没有威力。”
“原来如此”一席话,塞拉有如醍醐灌顶,“这就是您所说的,物质变化为新形态存在,那些黑色火丨药转化成了看不见的气体,所以爆炸后它们就消失了”
他两眼放光,脱口而出“既然陶罐不行,不如做成铁球”
兰斯在一旁插口道“用手抛的方式太危险了,而且射程也不远,不如把火丨药固定在重弩上,像射箭一样,弹射出去”
沈轻泽“”
这弹弓思路,你特娘的真是个人才
他寻来支树枝,在沙地上寥寥几笔,画就了一尊简易的臼炮。
几人围成一圈观看,金大茫然地皱着眉沉思,不得要领。
倒是塞拉听沈轻泽介绍臼炮的模样后,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借助火丨药爆炸产生的力量,推动炮膛里的铁弹弹射出去”
“聪明。”沈轻泽赞许地看他一眼,这举一反三的能力简直了。
兰斯瞪大眼睛,喃喃
“原来您早就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大人太厉害了我居然用浅薄的见识在您面前献丑人类真是藏龙卧虎,也许是我们地精兽人太自负”
沈轻泽轻咳一声“不是我想到的,我也只是拾人牙慧。”
金大见洛辛左顾右盼,问“大人在找什么”
洛辛悄咪咪附上他的耳朵“幸好滕主官不在这里,否则肯定要把主祭大人给绑到军备厂去,那咱们的玻璃厂和瓷窑怎么办”
还不等金大答话,身后便响起一阵声如洪钟的热切呼唤
“主祭大人我们可找到您了”
洛辛咯噔一下,扭头就看见高大魁梧的滕长青和肖蒙联袂而来。
肖蒙先朝颜醉行了一礼,习惯性站在他身后。
滕长青狂奔而至,一个滑跪,激动地抱住了沈轻泽的大腿“大人您要是能把这玩意做出来,您就是我爹”
金大和洛辛异口同声“滚呐”
沈轻泽“”
颜醉慢条斯理取下腰间的马鞭,折成两折,轻轻拍打掌心,斜睨他道“滕主官,军营里的马匹似乎还没喂饱,不如你去看看”
滕长青茫然地眨眨眼“不会啊我刚派人去喂过。”
沈轻泽脸都黑了“撒、手”
滕长青这才讪讪把对方的大腿放开,挠了挠后脑勺“属下一时激动,太失礼了,嘿嘿”
沈轻泽无语地丢了一记探查
滕长青,渊流城军备后勤官,防御力319
这家伙,脸皮怕是坚不可摧了
颜醉随手捡了一块陶罐炸碎的残片,拿在手中把玩“这种武器,威力能有多大装在城墙上,对付兽奴,有用吗”
提及兽人族,众人神情凝重起来,兰斯有些尴尬地倒下尖耳朵。
虽说兽人族各部落间彼此敌对者众多,未必全然与人类为敌,但他的立场还是怪怪的。
不过只要沈轻泽承诺不会主动攻击地精兽人,他倒也无所谓,若是用来对付地精兽人的敌对部落,他们两兄弟立马举双手双脚赞成。
沈轻泽目光悠远,以一种冷酷的口吻,缓缓道“它的威力,会随着技术的改进不断提升,杀伤力会越来越恐怖,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到那时,刀枪剑戟这些冷兵器都将被时代淘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足足数息功夫,才消化掉这句话。
颜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所以,你对那些钢制刀剑的外流并不在意,你早就知道,将来会是火器的时代。”
沈轻泽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脸庞,斩钉截铁地道“关于火丨药的配方,还有今天提及的一切,必须严格保密,这时命令,明白吗”
塞拉等人心中一凛,郑重欠身“我等遵命”
试验区是一片空地,几乎没有遮挡物,寒风在周身肆意流窜,站得久了,连沈轻泽都觉得手脚冻得发僵。
颜醉和肖蒙几人对于军事领域尤其重视,对火器讨论得兴致勃勃。
他说话时鼻音很重,跟平日里沉悦的嗓音有细微差别,呼唤沈轻泽的名字时,听来更像在撒娇。
沈轻泽看了看颜醉被冷风吹得白生生的脸,抿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回去吧。”
回到城主府,沈轻泽像一台拧紧了螺丝发条的时钟,一刻也闲不下来。
他先处理完几座厂房报上来的文书,核对好来年即将开垦的土地,和播种的作物,匆匆吃完晚饭,又将自己整理的有关火丨药和火炮的知识,抄录一份,叫金大快马送给塞拉。
冬天越来越冷,屋里点了炭盆,森冷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到了夜里,更是刺骨的冷。
沈轻泽连喝了几大口姜茶,才觉得好受些。
这里不兴天丨朝北方的土炕,入睡时,整张床都是冰凉凉的,沈轻泽把自己卷在被窝里,捂了好久才生出一丝暖意。
就连鸭鸭和阿白,也不愿意窝在自己凉飕飕的窝里,非要挤到床上,享受主人的体温。
他躺在床上,困意和疲劳铺天盖地,一会想着以后在城里推广火炕,一会又想着改良火器和火炮。
最后迷迷糊糊想起颜醉耳朵通红,缩在兔毛围巾里哈气的样子,他紧了紧怀里的鸭鸭,蹭蹭它毛茸茸的脖子,终于平稳了呼吸,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
沈轻泽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裹着厚毛衣去用早饭,直到他慢吞吞吃完全部食物,属于颜醉的位置依旧空着。
他暗自皱了皱眉“城主大人去校场了吗”
金大摇摇头“城主大人似乎病了,我早上看见范弥洲送医生从楼上下来,您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病了”沈轻泽眉头拧得越发紧,“我去看看。”
颜醉的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沈轻泽还曾误入过他的浴室。
他来到房门口时,正好有侍从端了新的炭盆进去换,被沈轻泽一手拦下“我来吧。”
这还是沈轻泽第一次踏足颜醉的房间。
入目是暖色调的厚重丝绸窗帘,脚下是驼色的绒地毯,都用得旧了,颜色有些泛黄,靠墙的梨花木酒柜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自酿酒。
窗边一张硕大的红木书桌,靠近抽屉的边缘隐约磨掉了一层漆,露出原色木头内里来,桌上整整齐齐叠着几摞文书,尚未批阅的那沓,占了小半桌的面积。
若说这些陈设还算正常
沈轻泽脚步无声绕过屏风,视线继续往里看
一只儿童摇摇木马明晃晃摆在内室地毯一角。
斗柜上,一只小狗布玩偶,一只毛绒兔标本,墙上还挂着两把一臂长的桃木剑,看上去十分陈旧,漆掉得厉害,也不知挂了多少年。
走进卧房,两侧角落摆了四只炭盆。
中央一张宽大的木床,床帐从两侧勾起,枕头凹陷下去的地方,隐约露出一个乌黑的脑袋。
床头柜上静静蹲着一只竹木小鸭,脖子上系的红丝带格外显眼。
沈轻泽抿了抿嘴,神色一言难尽。
颜醉平时整治城里贵族时,总是一副手腕强势、睥睨众生的模样。
谁能想到,外表强大的城主大人,背地里却是极度怕冷、洗澡时要小鸭陪伴,小玩具能摆满一卧室的娇气包。
沈轻泽换好炭盆,放轻了手脚来到床前,床头柜另一侧的托盘里放着一杯水和一碗粥,只吃了两口就搁置了。
沈轻泽伸手摸了摸碗壁,还是温热的。
床上乌溜的脑袋动了动,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惺忪睡眼,望着沈轻泽茫然地眨了眨。
沈轻泽倾身凑近,低沉沉地问“风寒了发热没有起来先把粥吃了”
说着,他伸手去探对方额头,冷不丁被对方握住,往怀里猛地一拽
“唔”沈轻泽猝不及防失去重心,整个人扑到床上,隔着被子将人抱了满怀。
颜醉用发热的酡红脸颊蹭蹭他的脖子,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
他像沉浸在什么美梦中,嘴角微翘,眼一闭,又熟睡了过去“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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