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很静, 毛巾寂寞地搭在水盆边缘,一点点冷却。
颜醉的声音很轻,不比一片羽毛更有重量, 眼神落在沈轻泽脸上, 像一汪清亮的湖泊,缱绻又坦荡。
沈轻泽怔了怔, 嘴唇微动,几度想张嘴说些什么, 又卡了壳, 心口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烧得发慌,理智想要缉凶, 却被逃得无影无踪。
他掩嘴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又去拧那皱巴巴的毛巾,干巴巴地问“换过药了吗”
颜醉立刻道“换过了。”
沈轻泽动作一顿, 抿了抿嘴“你暂且忍忍,到下个月,我就能拿到新的药水了。”
颜醉“我一直很好奇, 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得到的”
沈轻泽眼神微妙“这个也是家传的。”
这个尴尬的说辞,颜醉居然也自动脑补了合理的解释, 理所当然发出感叹“真不愧是大夏帝师的后裔。”
绕了半天还是推脱不掉这个莫名的身份, 沈轻泽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心累。
“你先休息, 明天我再替你换药。”
颜醉警惕地眯起眼,严词拒绝“本城主伤的又不是手,我能自己换”
沈轻泽替他掖了掖背角,自顾自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颜醉“”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端走了那盆被旧绷带污染过的水,出了房门。
颜醉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床上,侧脸埋进枕头里,心里把那个胆敢破坏他完美形象的鸠祭巫骂上一万遍。
受苦也就罢了,偏偏每次都被沈轻泽看到
颜醉越想越气,侧过身,一把掀开被子,露出绷带包裹的腰部,恶狠狠地命令“你给本城主快点好不许留疤听到没有”
发泄了一通无名火,颜醉好受多了,蓦然抬头一看,沈轻泽正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神情一言难尽。
颜醉“你不是走了吗”
沈轻泽默默将药碗搁在斗柜上,然后,啪的关上门,这次真的走了。
卧房彻底安静下来,颜醉自觉身为城主的颜面尽失,瘫在床头发了会儿呆,将一旁的竹木小鸭子捞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鸭头,长长叹口气“还是你最乖”
没一会儿,窗外传来些许欢呼的喧哗声。
颜醉披了睡袍下床,挑起窗帘一角,只见银装素裹的城主府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有民众三三两两走上街道,手里提着木桶、水盆,一边欢呼着,一边接雨水。
“下雨了啊”
如酥小雨淅淅沥沥润湿窗棂,颜醉单手环住腰际,懒洋洋倚在窗前,注视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巷尾,眼尾染上一抹极淡的笑。
“春天还会远吗”
战事过后,渊流城除了城墙亟待修缮,其他设施都运转良好,有少部分零散觅食的兽人破坏了赤渊河南岸的良田,被卫队出城一一捉了回来。
沿河的肥沃良田都是城里贵族的土地,这些勋贵的爵位和田产,以及因此而衍生的种种特权,都来源于祖辈为守护渊流城抛头颅洒热血的功劳。
余荫到这一代,将祖上的荣耀和守城的职责忘了个精光,听说兽潮来临时,一个个卷走了大量财富毫不犹豫逃向明珠城,弃城民于不顾。
沈轻泽目前在渊流城的声望如日中天,有颜醉掌控的卫队支持,再也不需要顾忌贵族们盘根错节的势力,没收他们的田地,没收得心安理得,一点压力都没有。
忙完了伤员救治和善后事宜,沈轻泽立即将开春的垦荒和播种计划搬上了日程。
赤渊河沿河一线的良田,贵族们占据的土地惊人的广阔,光是当初倒台的博亚子爵的农庄,都有足足六十公顷,更别提颜恩直流的大贵族。
跟他们相比,沈轻泽初时那一百亩试验田,连一个普通贵族的零头都够不上,简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更别说,北地地广人稀,渊流城外围,还有多得丈量不尽的荒地,苦于没人开垦和管理,白白浪费了不知多少年。
沈轻泽在资源地图上大手一挥,将沿河一线的良田都规划为粮食产区,种小麦、水稻、土豆、玉米等基础粮食,以及轮耕的豆类和绿肥作物等。
这部分田地都是水浇地,无需灌溉,花费金币升级后,亩产能比最初的百亩试验田还要高得多。
剩下的田地,根据系统资源地图被分别规划为棉、桑、甘蔗、油菜等经济作物。
部分作物在沈轻泽前世是热带亚热带属,如橡胶、椰子,沈轻泽查询时,发现渊流城资源图呈现出的颜色极淡,表示可以强行栽种,但是产量不高。
沈轻泽想了想,还是划出小片区域栽种,没有橡胶就没有轮胎,少点就少点,总比没有好。
规划了作物产区,生产建设队再次扩编,响应者云集,一场轰轰烈烈的农田开垦运动,迎着初春的小雨拉开了序幕。
在兽潮中被俘获的兽人们,由于长期与人类的争斗互捉奴隶,非常识时务,有相当程度的战败者自觉。
本以做好当奴隶的思想准备,没想到人类派来的监工,第一句话就问他们要不要离开。
兽人们吓了一跳,纷纷以为是渊流城人口太多,不需要奴隶,要丢他们冻死在外面。
严冬万物凋零,它们在渊流城还有一口饭吃,若是此时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恐怕没挨到大峡谷,就已经饿死或者被别人的人类杀死。
更有甚者,会被其他饿极的兽人分而食之。
兽人部落间的争斗比人族更残酷,相互烹吃对方的老弱残兵也是时常发生的。
情急之下,兽人俘虏们纷纷拒绝,表示愿意留在渊流城做牛做马,好死不如赖活着。
监工不情不愿地叫来医生,给重伤的兽人俘虏治疗,确认他们死不了,才将人统统派去矿山做苦工,发挥其体力优势,并称其为“劳动改造”。
改造时间三年到五年不等,期间没有报酬,期满后可以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选择留下或离开。
兽人俘虏拿着监工丢在地上的契约书,奇形怪状的脑袋写满了茫然两个大字。
这个渊流城的人族祭巫是脑袋有毛病吗
竟然宣称它们不是奴隶,还要写契约书虽然大部分兽人根本看不懂人族的文字。
少数与人族有过交集的兽人倒是看懂了,紧跟着,就被如此优厚的待遇惊掉了下巴。
虽然是去矿山做苦工,但每日食物管饱,劳动六天还能休息一天,免费分发保暖的衣物,重病时还有医生治疗。
奴隶难道不是消耗品吗兽人俘虏感到了深深的迷惑,什么时候“奴隶”的待遇这么好了吗甚至比大峡谷某些小部落的生活更加优渥。
这不是它们梦寐以求“衣食无忧”的日子吗
兽潮退去后,那些躲到明珠城避难的贵族们,听说渊流城居然获得了胜利,惊喜交集,立刻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而是民众们冷漠鄙夷的眼神,以及一直冰冷冷的通知书。
通知他们名下所有的田产商铺都被没收,爵位也以弃城逃亡为由,统统削去。
大贵族们气急败坏赶往城主府找颜醉理论,却连城主大人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肖蒙一并扣押,投入了城主府的大牢,择日处死。
至此,渊流城的老派蛀虫贵族们,终于被沈轻泽彻底扳倒,渊流城再也不是他们的天下了。
明珠城内城,城主府。
“洛特少城主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惩治渊流城那个打铁匠主祭”
洛特翘着腿坐在高背椅中,手里旋着一杯葡萄酒,暗红色的酒液倒映出下方贵族扭曲的表情。
他勾了勾嘴角,懒洋洋问“你说你的女儿,嫁给了渊流城的伯爵,结果伯爵被新上任的主祭联合城主阴谋陷害诛杀了”
哭诉的贵族年岁不小,有着一张标准的曼西面孔,暗金色的卷发,碧色的瞳孔,鼻梁如悬胆,可惜被左脸一道伤疤破坏了体面。
“正是我本以为我女儿能过上好日子,那渊流城虽是个小土城,但颜恩好歹是个伯爵,又时长与我明珠城做矿石生意,家中财富一点不比我家差,没想到说死就死了,连带拖累了我女儿。”
洛特的视线又转向其余几人“你们呢难道也有女儿嫁到渊流城去”
“哦不不”一个黑发小贵族连忙道“我们本就是渊流城的贵族,这次兽潮来明珠城避难,可是家中大人回去以后,竟然被那个可恶的主祭投入地牢处死,还没收了我们全部的家产”
“我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洛特大人,如果您能为我们报仇,我们愿意奉上仅剩的财产,投入您麾下”
“哼。”洛特靠进椅背,眯着眼哼笑一声一群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被人赶出了城,来他这儿乞讨来了。
不过,刚好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
洛特抬手挥退了捏肩捶腿的仆人,慢悠悠地开口
“听说城外有很多无家可归、快要饿死的难民,唉,我明珠城已经人满为患了,既然渊流城这么厉害,能打败兽人大军,不如帮他们广而告之,就说
“就说渊流城有金山银山和数不清的食物,让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都去渊流城讨饭吧。”
几个贵族瞪大眼睛望着洛特阴测测的笑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些流民恐怕不止好几万,比渊流城总人口都多。
若是加上大峡谷沿线受灾城市,就更多了,个个都饿疯了,连人都吃,这一窝蜂涌过去
他们交互交换一个眼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渊流城,城主府。
入夜,冬末春初的晚风吹拂着走廊上的花枝,在月色里投下绰约的影。
最近这几天,沈轻泽每天都定时上门,给颜醉的腰伤换药。
城主大人从一开始抵死不从,到彻底认命,如今已经看破红尘,放飞自我,本着反抗不了就好好享受的原则,每天都准时趴在床上,乖巧地等待主祭大人送上门的“服务”。
是夜,沈轻泽推门进入卧房时,屋里漆黑一片,竟然没有点灯。
“颜醉”借着一点朦胧月色,他将盛放药和纱布的托盘放到桌上,关上门,摸黑往屋里走。
还没走两步,一道劲风自身后突然袭来
沈轻泽脸色微变,未及转身,眼前骤然掠过一双赤红的眼,直勾勾盯着他
“颜醉”
一声闷哼,沈轻泽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到门板上,脊背重重撞出咚的一响。
紧跟着,双手手腕被对方单手箍住,高举过头顶,力道之强悍,沈轻泽一时竟挣脱不开。
灼热的鼻息拂过侧颈,带起一片鸡皮疙瘩,隔着皮肤,他都能感受到颜醉身上翻涌的血气,几乎要透体而出。
微弱的月光,照出半张俊美的脸孔,被血色侵染的眼尾,此刻微微上挑着,妖冶至极。
颜醉双唇微张,殷红的舌尖舔过尖锐的牙齿,一点点朝沈轻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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