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小说:他定有过人之处 作者:天如玉
    东离洛阳, 西往长安。

    再上路时,坐在马车里, 听得最清楚的不再是军所兵马那种肃穆的马蹄声,而是换成了贵族松散的步调。

    神容在车里坐着,百无聊赖地捧着自己的暖手炉。

    忽闻一声庄严钟响, 悠悠扬扬随风送至。

    外面裴元岭带笑的声音紧跟着传进来“阿容,看看这是到哪儿了。”

    神容揭开车帘, 看一眼他带笑的脸, 转头往前, 就看见了高大威仪的城门。

    城头楼阙四角指天, 势如指日穿云,伴随那一声钟响而来的是城内鼎沸喧闹的人声。

    到长安了。

    她捏着车帘, 眼睛往后瞄去。

    军所兵马还在后面跟着, 远远离了一大截。

    为首马上的男人黑衣肃肃, 手指摸着横在马背上的刀鞘, 目光原本闲闲地落在街上, 此时忽然向她看来。

    神容与他眼神撞上,放下车帘,又坐了回去。

    那天在小城外遇上后, 裴元岭与他相认, 接着就问他“崇君是否还要一路护送到底”

    他竟笑着说“自然。”

    而后就真的按原计划一路护送着她来了长安, 只不过再未近前。

    途中有两次在驿馆落脚, 他都与自己的兵马待在一起, 彼此也再没说过话。

    马车驶入城门, 自大街进入东市,在一片繁华声中停了下来。

    裴元岭对着车门道“我也有阵子没去赵国公府拜会过姑母了,阿容你不妨下车来帮我选个小礼,稍后也好一并带回去赠给她。”

    神容回神,摸着暖手炉回“也好。”

    外面紫瑞将车帘揭开,她将暖手炉递出去,探身出车。

    东市繁华,人流众多,此时街头上多的是人朝这里观望。

    神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原来是在看军所人马。这是外来兵马,都中百姓少不得要多看两眼。

    山宗在低头别刀,抬头时又朝她看来。

    “阿容,你先进去挑着,等一等我。”裴元岭又在旁道。

    神容点点头,转过头不再看,走入街旁的铺子。

    那头,裴元岭已走到山宗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那身胡衣装束,摇了摇头“你知道自己已经到什么地方了就凭你如今还敢跟来长安的这份魄力,我只能说,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山家大郎君。”

    山宗随手拍去衣摆上灰尘“我既然接下了这职责,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送佛的可不会一直盯着佛。”裴元岭微微笑道,看他的眼神很是微妙。

    山宗嘴角勾起“不盯着又如何护”

    便是这痞样也与当初一样。裴元岭又笑了笑,自认不是其对手。

    不过放眼世家子弟,谁又能是他山宗的对手。

    这三年间他销声匿迹,无人知晓他去处,就连自己这个旧交也不知其踪。

    直到此番他回来,裴元岭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待在幽州。

    竟然还是护送着他和离的妻子回来的。

    这二人一路下来几乎没说过话,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前,但裴元岭还是觉出了一丝不同。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便如方才他们彼此那若无其事般对视的那一眼。

    还未等他再开口,街上忽然开始喧闹。

    有官驾经过,前方一列侍从当先开道,百姓们纷纷让路。

    他们这一行队伍人数众多,占了半边大街,此时也不得不往边上退开几步。

    那辆车驾自路上经过时,裴元岭施施然抬袖遮额,认了出来,低声道“是河洛侯的车驾,应当是刚刚见过圣驾,要返回洛阳去了。”

    河洛侯出身崔家,亦是扎根洛阳的大族,但与山家不同,乃文显之家。

    山宗只朝路上瞥了一眼。

    裴元岭看着这阵仗,接着又低声道“你在幽州三载,怕是有所不知。去年今圣登基,河洛侯扶持有功,如今崔家显赫,才会有这般排场。倘若你还在山家,洛阳如今又岂会只有崔家独大。”

    山宗无所谓地一笑,这些世家风头离他已经很远,只问了句“当今圣人是个怎样的人”

    裴元岭不能叫人听见他们议论这些,声音更低“圣人还年少,原本谁也没想到会是他登基。”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是膝下幺儿,就连长孙家和他裴家也是暗地里站在皇幺子这边的。

    不料后来皇幺子因病早逝,一番兜转,几番变化,最后立下的储君竟是个就快被人遗忘的藩王世子,便是今圣。

    虽然年少,但登基后他便开始收拾先帝的心腹大臣,还是叫人忌惮。

    所以要论当今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裴元岭一时也无法说清。

    山宗听完,什么也没说,垂眼把玩着腰间刀鞘,如同沉思。

    直到忽而想到什么,他嘴边才浮出笑来。

    总算明白为何长孙神容会如此不辞劳苦地赶赴幽州,寻出了这么一个大矿来。

    原来是怕得罪新君,想要立功求稳。

    官驾阵仗过去了,道路恢复通畅。

    裴元岭朝那铺子转了下头,留意到铺子前只站着紫瑞,问道“阿容呢”

    紫瑞答“少主在铺中,到现在还没出来。”

    山宗朝那里看了一眼。

    身旁的裴元岭已朝他看来,君子端方地理了理身上衣袍,笑道“还不去道个别你可不要以为我还会让你护送到赵国公府门前。”

    虽然以他的为人,可能还真有那个胆。

    山宗看他一眼,嘴角一提,越过他走向铺子。

    铺中是卖胭脂水粉的,只一张柜面,却摆了琳琅满目的盒子,三三两两的妇人聚在那里挑选。

    忽见有男人进来,妇人们都看了过去,一眼之后看到他模样,忍不住又看一眼,相互带笑地瞄着他窃窃私语。

    山宗往里走。

    临窗垂帘,帘后设席,那里放着张小案,神容就隔着帘子坐在案后。

    案上摆着只小盒,她手指沾了点,在手背上慢慢抹着看色,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只以为是裴元岭,头都没抬。

    “我随便选了,料想大表哥是要与他说话才支开我的,只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山宗站在她身后,无声地笑,眼睛看到她的手背上。

    这手在幽州数月,也没被秋风吹黑,还是生生白嫩,此时沾了一点嫣红,往他眼里钻。

    神容又抹一下,才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没有回音。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她说。

    山宗不禁又笑。

    神容取帕擦了擦手,一手拿了刚试过的那盒胭脂往后递“就选这个吧。”

    递出去时回了头,才发现身后的人是谁,她不禁一怔。

    山宗站得近,她的手递过来就直接触到了他胸膛。

    彼此对看了一瞬,他垂了下眼,神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山宗终于开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神容才知道他是来道别的,眼神动一下,点点头“嗯,这一路有劳山使了。”

    山宗察觉出了她语气里的冷淡,盯着她,扯了扯嘴角,发现已没什么话可说了。

    神容斜睨他“你还有事么”她站起身,“没事我就走了。”

    起了身又不比坐着,反而离得更近了,她的鞋尖抵着他的马靴。

    山宗看着她,侧身让开一步。

    神容越过他出去,经过时彼此手臂轻擦,往帘外去了。

    裴元岭等在门外,看到她出来,几步之后就是山宗,笑了笑“阿容为我选了什么”

    神容将那盒胭脂递给他。

    裴元岭接了,纳入袖中,又笑着问“怎么你自己没挑一个莫不是已从幽州给姑母带了礼”

    神容听到幽州就往后瞥了一眼,挑挑眉说“没有,幽州没有我想带的东西。”

    说完便往马车去了。

    山宗一直看着,直到她已踩墩入车,放下了车帘。

    裴元岭上了马,特地自他身边过一下,笑道“好了,佛送到了,接下来是我的事了。料想你会在长安待几日,我回头再找你。”

    山宗不置可否,朝远去的马车又看了一眼,翻身上马。

    他手挥一下,带领兵马去官驿,恰与马车反向而行。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车一马,两队渐行渐远。

    半个时辰后,神容的马车停在了赵国公府外。

    众仆从连忙出来伺候。

    神容下车时,裴元岭也下了马,揣着她选的那盒胭脂道“我先去给姑母送礼去,你先去见一见你哥哥,料想他也等急了。”

    她点头,进了府门,忽而又唤“大表哥。”

    裴元岭回头,文雅地笑“放心好了,我说话你还用担心是我接你回来的,只有长孙家护卫跟着你,再无他人。”

    神容就知道他办事稳妥,所以她哥哥才会想到让他去接自己,想想又说一句“我也是为自己着想罢了。”

    裴元岭笑着点头,先往前厅走了。

    神容穿过回廊,先去她哥哥的院子。

    刚到院门,就见一道穿着月白圆领袍的身影闪了出来,不是长孙信是谁。

    “阿容”长孙信一见到她就快步迎了上来,对着她左右看了看,松口气“等了这许久,还好你好好地回来了。”

    神容解下披风递给紫瑞,先叫她退去,这才问“你怎么了,说好要带工部的人去幽州,偏偏请了刘尚书去坐镇,却连一封信也没有”

    长孙信看看左右,见没人在,才靠近一步道“我实话相告,也好给你个准备。”

    神容看着他,等着他说。

    他小声道“父母都知道了。”

    神容一开始没回味过来,看到他眼色才反应过来。

    他是说山宗在幽州的事被父母知道了。

    她顿时蹙眉“你不是答应我不说”

    长孙信立即道“这可怨不得我,我原本是一字未提的,只怪前后两件事连着,想不发现也难啊。”

    一件是神容回给裴家二郎裴少雍的信,里面描绘了一番骊山景致。

    本稀松平常,可裴少雍一看那位置,竟认出了那是当初先帝赐予山家的地方,便生了疑,甚至想去骊山走一趟。

    此事不知怎么传入了他们母亲的耳朵里,便已留了心。

    没多久,又出一事。

    被关入幽州大狱的柳鹤通都要快叫人遗忘了,他没被落罪的家人还在四处为他求救,求着求着便求到了他们的父亲赵国公面前。

    求救的理由是幽州大狱实在惨无人道,听闻镇守幽州大狱的幽州团练使更是手段残暴,换个地方关也是好的。

    赵国公虽无心理会,还是叫人过问了一下幽州大狱的情形。

    不想根本不得而知那位团练使是何人,如同不在百官之列一般。

    这下反而叫赵国公注意了,毕竟他的爱女还在幽州,于是动用关系,出入宫廷,终于看到了先帝的官名册。

    册上在幽州团练使的军职之后,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山宗。

    这前后两件事一交叠,长孙信就是想瞒也瞒不了了。

    “这下你知道我为何不能给你写信了父亲母亲生怕我再给你通风报信,非要你回来才能放我去幽州。我只能请动老尚书出面,又请大表哥去接你。”

    长孙信一口气说完,无奈叹气,却见面前神容有些心不在焉一般,眼珠微动。

    他料想是自己说严重了,又温声安慰“你也不必担心,父亲母亲只是不放心,要怪也是怪我隐瞒不报。”

    “不是,”神容看看他,轻飘飘地说“我只是在想,父亲母亲既已知道了,最好还是别叫他们知道他来了长安。”

    长孙信一愣“什么姓山的到了长安”

    神容点头,想起了不久前的道别,低低说“是他护送我回来的。”

    长孙信顿时连着低咳两声,小声说“他还真敢,最好藏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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