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小说:他定有过人之处 作者:天如玉
    一只镶嵌青玉的双陆棋盘摆在赵国公府的花园凉亭里, 左右围了一圈人。

    神容倾身而坐, 衣裙曳地, 臂间轻纱披帛一动, 手中掷出颗象牙骰子,另一手捏着髹漆的木马棋子移动, 啪一声,一局得胜。

    裴少雍自对面笑着抬头“又叫你赢了。”

    裴元岭站在神容身旁,也笑“阿容还是厉害。”

    左右围观的人都笑起来, 神容跟着笑笑, 起身让开“你们玩吧。”

    马上就有人接替了她的位子。

    见她不玩, 裴少雍也不玩了,一样起身让了座。

    自长孙信走时那一场小雪, 长安这一长冬接连都是晴朗的好天气, 竟没往年那么冷。

    正值年节热闹, 裴家几个表亲都登门来拜会, 他们便在这园中玩起了双陆棋。

    神容走出凉亭,遇上缓步而来的堂姊长孙澜,听她笑道“看来又是你赢了。”

    “是,不玩了。”神容说。

    长孙澜看她兴趣缺缺,又笑了, 轻轻扯一下她衣袖, 凑近低语“弟弟去幽州了, 我便知道你先前出门那么久, 定也是去了幽州, 以你的本事,料想那里已出现大矿了。”

    同样是长孙家子孙,长孙澜岂会不懂这些,只不过开矿都是工部的事,外面不会有多少风声。

    她觉得奇怪,“你可不会轻易出面的,此番既然待了那么久,料想那里非同一般,为何却又不去了”想了一想,她会意道“是不是母亲舍不得,可要我去劝慰劝慰她”

    长孙澜受赵国公府抚养,自小起就称呼赵国公夫妇为父母,因为身世之故,颇受裴夫人怜惜,有些时候说话是好用的。

    神容淡笑,伸手搭住她手臂,摇摇头“不用了,阿姊还是别去说了。”

    她哪里知道真正缘由,去父母跟前说了更要糟。

    长孙澜还追问了句“真不用”

    “嗯,不用。”

    她便没再说了,往前去了裴元岭身边。

    神容走去另一头的小亭里坐了,听见后面有人唤她“阿容。”

    裴少雍跟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二表哥不玩了”

    裴少雍指指那头“你看看,人都来了。”

    神容朝那边玩棋的凉亭里看,长孙澜来时将那些表亲的家眷也带来了,眼下那边站着的皆是成双成对。

    裴少雍看看她,眼里含笑“我还不如待在这里了。”

    神容转回头“二表哥若羡慕,也早些成婚就是,你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成婚了,你又何必总拖着。”

    裴少雍笑起来,他的相貌是裴家子弟里顶好的,独输裴元岭几分气质,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叫人只觉一身明朗,如沐春风。

    他说“我那日不是告诉过你,我想去求取功名。”

    神容记了起来,斜斜一倚,靠着亭柱“其实裴家如此鼎盛,二表哥迟早是要做荫官的,又何苦去挤那独木桥”

    她的外祖父曾经官拜宰相,几个舅舅也都在京为官,裴家将来能给他的又岂会差到哪里去。

    裴少雍见她不经意露了丝慵懒之态,多看了几眼,一时就没想到如何接话。

    亭外却已有人接过了话头“是啊,何苦呢”

    神容看过去“大表哥。”

    裴元岭信步走入,含笑点头,冲对面的二弟看去一眼。

    裴少雍没做声,那日天寿节上被叫去酒楼上说了几句,现在还记得。

    裴元岭带笑道“不论是相貌秉性,还是家世,京中多少女子赶着跟你结亲,何必如此死脑筋是不是啊阿容”

    神容忽听他问到自己身上,点点头“自然,二表哥一定是太挑了。”

    裴少雍看她一眼,低声自语“我确实挺挑的。”

    说完站起来,先出去了。

    神容看一眼他背影“怎么,是我方才说过了”

    裴元岭摇头“岂会,你知道他脾气,只会是嫌我说他多了。”

    神容说“大表哥是裴家表率,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是自然,他是我二弟,我还能不为他着想”裴元岭朝离去的裴少雍看一眼,心里叹气。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思及此处,裴元岭又看神容,低笑问“对了,那日天寿节,你可遇上他了”

    神容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那夜情形又被勾上心头,面上却若无其事“我不知道大表哥在说谁。”

    幽州。

    长孙信快马一到,连城都没入,先领着一行护卫直接赶去望蓟山。

    下马走上山道时,先远远看见了军所兵马把守在入口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你还跟着,这里面你可进不去了。”

    护卫之中跟着一袭深色圆领袍的山英。

    她走过来,朝眼前连绵起伏的山脉看了一眼,又看长孙信,他斯文俊秀,轻袍狐裘的一身清贵样,却行走在这大山之间,叫人感叹“长孙儿郎撼山川,早听过这说法,舅哥原来挺有本事。”

    长孙信负手笑,“那是自然。”接着笑又没了“说多少回了,别叫我舅哥。”

    山英道“叫习惯了,的确已难改口,你若实在不想听我下次不叫就是,我们山家如此坚持,还不是出自惋惜。”

    长孙信问“惋惜什么”

    “自然是我堂哥堂嫂。”山英叹息“那二人分明都是顶出色的,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见他们分离不可惜”

    “我不可惜。”长孙信鼻间哼出一声“我妹妹自然是顶好的,比你们山家想得还了不起,你那堂哥可未必。”

    山英皱眉“我大堂哥可是天纵英才”

    话说一半,忽然一顿,她迅速闪到众人身后。

    长孙信转头看到远处,一行兵马正在往这个方向来,马蹄阵阵,踏出随风而去的尘烟。

    他拉了拉身上披风道“你跟了一路来这幽州,不就是想见他,现在又躲什么”

    山英在他身后,借着两个护卫的背挡着,小声说“我不能暴露,否则被我伯父知道我来找过大堂哥,定会逐我出山家。”

    长孙信听了由衷赞叹“看来山上护军才是最明白事理之人,做得好。”

    山英没理会他的话,悄悄伸头朝那边马上的男人看了又看,觉得他们越来越近了,不能再待下去了。

    “好了,我已看到大堂哥安好,回去便可以宽慰伯母了。”她挪个位置,拍一下长孙信的肩“多谢给我行了个方便,下次有机会我再保一回舅哥行程。”

    长孙信回头“你刚还说不叫”

    山英已上了马,快速从另一头跑远了。

    他拢唇轻咳一声,若不是看在认识一场,谁会带个山家人同行,还保他行程

    但见那队兵马已至,他理一理衣袍,又端起了大族风范。

    马停住。

    山宗一骑当先,眼睛早就落在远处,山英根本没逃过他眼。

    他朝旁下令“去盯着她,直到她离开幽州地界。”

    一名兵卒抱拳,驰马跟去。

    后面的兵马陆续跟来,山宗这才看向山道上的长孙信。

    他身后的胡十一已打招呼了“长孙侍郎回来了,金”说着看一眼山宗,没往下说了。

    长孙信问“金什么”

    胡十一挠头,努力搜刮文辞“我是问令妹,对,令妹。”

    长孙信看一眼山宗,往山深处走,一面道“阿容好得很,长安繁华,那么多裴家表亲还陪着,哪一样不比这里好。”

    胡十一莫名其妙“怎么,他这是嫌弃咱们这儿”

    山宗抓着马缰笑一下,漫不经心的,什么也没说,毕竟这话也没说错。

    他忽而手上一扯,快马往山里奔去。

    胡十一看他策马疾驰走了,才意识到了,好像不该在他跟前提金娇娇。

    山宗提刀去了矿眼处,正好看见长孙信低头踩着挂上的木梯下了坑洞。

    坑洞外是那群底牢犯人,因为工部侍郎来了,要察视,自然都出来待着了。

    人堆里传出涩哑难听的怪笑,似嘲似讽。

    山宗掀眼看去。

    除了未申五,还能有谁。

    本来只需要他们开一段矿眼下的坑道,但他们力气的确好用,刘老尚书坐镇时就还是用的他们,继续做最重的苦力,直到今日。

    未申五刚从坑下上来,灰头土脸,端着只木碗,灌掉了里面的水,盯着山宗阴笑“这么久没见你,还以为你死了,老子白高兴了。”

    一旁兵卒立即甩去一鞭,他嘶一声,嘴贱习惯了,根本不在乎。

    山宗没理会。

    未申五看那坑洞,又道“来了个小白脸,倒有几分像你的小美人儿,你的小美人儿呢她不要你了”

    话还没说完就桀桀笑出了声。

    山宗动了,刀鞘点地,拖着走过去,一脚踹在他肩上“果然是太久没见了,我的刀也许久没饮血了,叫你见了我又敢挑衅了。”

    语气并不高,但其余犯人都没动。

    未申五摔翻在地,坐正了,吐出口混着尘土的唾沫。

    “这是怎么回事”下面忽而传来长孙信的问话声,隐隐约约不太分明。

    山宗朝坑洞看去。

    过了很久,才见长孙信从下方上来。

    他扶着木梯出了坑洞,拍去身上灰尘,束袖的系带一扯,手里还拿着张勾描的图纸。

    山宗见过,那是长孙神容画的矿眼图。

    长孙信将图纸一卷,皱着眉就往山外走了,脚步很快,脸色凝重,与来时模样截然不同。

    山宗又看坑洞,察觉应是有什么事。

    但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这山里唯一的不同,只是少了那道身影。

    一匹快马奔至长安赵国公府时,神容站在房里,刚刚对着书卷拜过。

    雕着古朴纹样的紫檀木盒已经启开,她双手捧过书卷,放进去。

    刚要动手合上,紫瑞快步进了门。

    “少主,”她垂首在后小声说“国公请少主暂停封卷,郎君来信了。”

    神容手上一停,觉出不对,转身出门。

    赵国公和裴夫人都在书房里,一站一坐。

    神容到时,二人正在低语,见她进来才停。

    她看了看父母“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赵国公将手中刚拿到的信递给她“只是出了些偏差。”

    神容拿过来,很快看完,抬头时有些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赵国公道“便是你看到的这般。”

    在神容返京期间,刘尚书已经着工部官员安排,让人在那矿眼下方拓长坑道,往下深挖,开出了一间一间的采矿间。

    这是他为长孙信开好的头,只待长孙信本人到了,再沿先前探得的矿脉继续挖山开采就好。

    然而等长孙信真到了下面,对比神容的矿眼图,却发现有了变动。

    刘尚书只动了矿眼下那一段,也多亏他只动了那一段,因为其他地方已有了变化,矿脉似乎有了一丝偏移。

    这就是所谓的偏差。

    这变化不明显,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长孙信不会看不出来。

    那日他出山后,一连数日又连续进山多次,所探结果都一样,的确是变了。

    裴夫人在旁拧着眉“阿容,你快看看书卷上如何说的。”

    神容直接摇头“没有。”

    连赵国公都讶异“一字未提”

    神容点头,蹙一下眉,又松开“早在幽州,我就将那片山的记述看了不下百遍,书中对那里不曾有过这样的记录。”

    赵国公负手,来回踱步,脸色肃然“连我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矿山。”

    神容启唇,轻轻一动“我可以”

    她想说走一趟,但见母亲已看来,又合上了唇。

    过了片刻,也思索了片刻,她起身说“眼下谁也不知情形,还是叮嘱哥哥小心为上,有任何事再来信,我不信此事我们办不成。”

    她历来不服输,山里的什么波折没见过。

    说完屈膝,便要出门。

    裴夫人看了看她身影,又看丈夫,既忧心这突来的变动和远方的长孙信,又不太想她亲赴幽州。

    赵国公还在沉思,忽然开口“等等。”

    神容已走到门口,回头。

    赵国公又踱两步“我问你,那山中可曾出过事”

    神容抿一抿唇,诚实答“出过,曾有地风不稳,水流吸卷,险些酿出人命。”

    裴夫人脸色一惊,差点从座上站起来,从不知道她当时在幽州如此凶险。

    赵国公抬手虚按她一下,脚步停住,又问“那你可曾镇山”

    “镇过。”神容说“镇住了。”

    赵国公脸色一缓,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他自然知道他这女儿的本事。

    “那你就去吧。”

    神容一怔。

    裴夫人也诧异看来。

    赵国公一手搭在裴夫人肩头,宽抚地拍了拍,转头对神容道“去吧,你能镇住那山,便能再降伏它一回。只不过”他拖了拖语调,“那个旧人,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神容眼里微动,点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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