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小说:他定有过人之处 作者:天如玉
    这小城用脚就能丈量出来, 只是一个卫城, 所以才靠近关城不远。

    每到秋冬关内外戒备之际, 这里就只剩下那些披头散发的契丹兵驻扎,总往关内潜入的那些敌探也是从这里派出去的。

    只有现在春日到了, 这小小的卫城才会多出往来百姓和商旅,经常夜不闭城, 各种各样的生意行当也就冒了出来。

    例如神容现在所在的这个销金窟。

    杜心奴将这些告诉她时,正在为她梳妆打扮。

    房内多点了盏灯, 一下亮堂无比,照着铜镜里两道挨坐的人影。

    “多亏贵人生了这样的容貌,这种地方只看中色和艺, 为的就是赚钱。”

    杜心奴手上忙着, 一边又道“贱妾因有些技艺,在这里其实还不算被亏待,能被叫来照顾贵人, 也可见他们对贵人的重视了。我刚去说了贵人肯出场, 可把他们高兴坏了,都以为贵人被贱妾劝动了, 肯听话了呢。”

    神容一边听一边理着头绪, 由着她摆弄。

    杜心奴弄好了, 退开些看, 神容梳了飞天髻, 换上了袒颈露臂的胡裙, 腰上绑着五彩的流苏, 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越看越觉惊艳“贵人这样了不得的姿容,又出身京中,因何会流落到这关外来,家里的夫君就不担心”

    神容不自觉想起了还在等她的山宗,脸色无波“没有夫君。”

    “那可真是奇了,”杜心奴讶异“如贵人这般,在长安求娶的人早就应该踏破门槛了才对呀。”

    神容没接话。

    杜心奴见她不搭理,猜她大概是不想说这些,生怕说多了惹她不快,岔开话道“还不知贵人如何称呼呢。”

    神容可不想暴露了身份,何况她又是长安来的,不管是传出去被关外的知道,还是他日传入长安去叫她父母知晓,都不是什么好事。

    “萍水相逢,不必知道。”

    杜心奴心里一过,心想可真是个谨慎机警的贵女,便不问了,只长叹一声“贱妾倒是已嫁作人妇了,早知道便好好待在长安不出来了,料想我夫君该急坏了。这天底下的边关都凶险,往后再也不来了,贵人回去后也别再来了,也免得惹家人担心。”

    神容看她一眼“先出去再说吧。”

    心里却在想,家人都不知道,除了山宗,他已不是她家人。

    也不知他此时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那关城处等着,还是回关内去了。

    胡思乱想一停,她忽然扭头看向房门,因为发现外面灯火更亮了。

    杜心奴也看了一眼,脸色郑重不少,低低道“这是开始迎客了。”

    每到晚上这里就会热闹,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所谓销金窟,当真如窟一般。大堂顶上是粉白的穹顶,下方是木搭的圆台,铺着厚厚的毡毯,台下四面都是饮酒作乐的坐席。

    此时圆台四周已有乐人在奏曲,悠悠的胡笛声,混着不断涌入的人声,很快喧闹。

    房门开了道缝,杜心奴刚朝外看去,就见两个高壮的胡女在门外廊上来回走着巡视。

    她看了一眼,合门回身,小声对床席上坐着的神容道“那贵客应当还没来。”

    神容看她一眼“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贵客”

    杜心奴摇头“这种销金窝什么人都有,来的贵客多半是不会透露真身份的,反正有钱即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会有这么个人来。”

    神容想了想,那只能搏一搏了,反正这地方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外面渐渐传出了调笑声,添了灯火,似乎更热闹了。

    忽有人来门外重重拍了门板两下,响起一个胡女冷冷的一句胡语。

    杜心奴回头,小声道“该上场了。”说完拉开了门。

    神容看去,外面的嘈杂人声瞬间传入,胡酒的味道混着浓烈的脂粉气味也送了进来,门口的两个胡女正恶狠狠地看着她。

    她起身,理一理衣,往外走。

    木搭的圆台上,一支胡旋舞刚歇,几个涂脂抹粉的胡女陆续走下台。

    没有人买她们,下方酒席间的客人就毫不客气地争相上前将她们拽了过去。

    顿时一片惊叫声,但没人在意,也无人阻拦,女人在这里就是货物,那点声音早被男人们的笑声给盖了过去。

    杜心奴去圆台边的箜篌后跪坐,对这地方肆意混乱的场面已经看多了。

    好在她是教坊出身,八面玲珑,又有一身这里没有的箜篌技艺,勉强周旋得住,但这日子总得有个头,这次遇上神容,是她难得的机会。

    一片混乱喧闹中,她悄悄朝后看了一眼,点头示意,抬手作弹。

    空灵的一声,场中稍静,与关外胡乐不同,扑面而来的是中原王朝的长安风气。

    淙淙几声,一声一步,有人顺着乐音踏上了台中,黛眉朱唇,眉目若盛艳光,冷淡地扫过全场。

    神容只在小时候随堂姊长孙澜一起学过几曲宫乐舞蹈,当时贵胄间有此盛风而已。

    多年过去,还记着一些,大约不够熟练了,但她的目的又不是跳舞。

    她立在台上,等着乐音,目光一点点扫过台下,很多人都在看她,但看不出哪个是所谓的贵客。

    她悄悄往后看,杜心奴拨着箜篌与她对视一眼,皱着眉摇头。

    神容暗自捏住手心,难道那什么贵客根本不会来了

    刚想到此处,忽见门口处一群人奔跑了过去,似是迎接什么人一般。

    身后杜心奴小声急道“来了”接着一下拨高了乐音。

    神容一下就动了,脚下移步,随着乐音踏出,顺势朝大门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有人进来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被左右簇拥,从门口缓步而入。

    从门口到台下也就只有几十步,他微低头的身影仿佛也贴着乐声,一步一步,身罩大氅,发束金冠,好似是个中原人的打扮。

    神容在台上只偷看到几眼,听见下方有几个客人在用胡语低低谈论他

    “中原富商来了。”

    “一定是来挑美人的。”

    低低交谈声中,那人直往台下而来,左右随行的散开,他在席后落座,抬头看向了圆台。

    神容留心到他位置,心中不屑,但为了早已定好的计划,还是故意往他那里舞去。

    乐声潺潺,似跳珠撼玉,人影轻转,如璀璨明珠。

    神容腰上流苏飘逸,坠了两个铃铛,一动便一响,有意引人注目。

    叮铃声随着箜篌乐声,有人忍不住往她脚下扔来一块金币,甚至还有人借着酒意扑来了圆台边,冲着她用胡语说着下贱话,四处都是笑声。

    神容只觉厌恶,恨东来不在身边,看都没看一眼,胡裙一旋,到了台边,轻身回折,眼睛直直看向那位贵客,目光与他相接,终于看清他模样,浑身一顿。

    对方搭膝而坐,眼睛看着她,嘴边一抹熟悉的痞笑。

    那张脸不久前还对着她说就在关城等她,此刻竟就在眼前。

    神容眼神在他脸上转动,却又觉得不真实,他穿着锦袍,披着大氅,黑发上金冠玉簪。

    一瞬间,她仿佛见到了当初的那个山宗,她刚嫁入山家时,那个锦衣貂裘的贵公子,山家的大郎君。

    乐声又急,神容陡然回神。

    山宗坐在那里,眼神从上到下地打量她,还端着酒饮了一口,眼神依旧落在她身上,满眼兴味,嘴角勾得更深。

    神容压着满腹的疑惑,心潮起伏,连心跳都不自觉快了些,转身,踩完最后几个乐音,始终偷偷瞄他,最后一步,正踩在圆台边沿,眼神直直看着他。

    山宗放下酒盏,搭膝的手抬起,朝身后招两下。

    他后面不知从何处多出来一行胡人随从,一直在垂手听命。

    其中一个上前,扔了一只沉甸甸的大包在台上,哗的一阵金币响,引来四周一片吸气赞叹声。

    山宗忽然起身,走向圆台,到了神容踏着的台边,一伸手拉过她,直接拦腰抱起,大步回座。

    四周人声鼎沸,胡语交叠,有人在起哄,有人在叫好。

    神容被他抱回座上,还被他携着,人坐在他怀里,一手紧紧抓着他身上大氅,眼睛来回扫视左右“你怎么来的”

    山宗手揽着她的腰,眼睛还盯着圆台,仿佛就是个来挑人的贵客,冷笑“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来的。”

    神容咬了咬唇,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想起方才那般在台上的模样都在他眼里,他一定是觉得她很不堪了,不禁转过了头。

    山宗揽着她腰的手一按,迫使她脸转回来。

    神容转头时看到台上,忽见上方还在弹箜篌的杜心奴在看她身旁的山宗,一连看了好几眼。

    她刚想开口提还有杜心奴,山宗已朝圆台招了下手。

    杜心奴立即起身,提着衣快步过来,一下偎在他身侧,小声道“是山大郎君,当年在长安有幸在裴大郎君宴前见过,多年未见到郎君了。”

    山宗嘴边挂着笑“原来认得我,那也要装不认识。”

    杜心奴脸色一变,立刻称是,收了声,伶俐地为他添酒。

    神容看了两眼,他此时一手搂着她,一手接了杜心奴的酒,左拥右抱一般,却不看她。

    她看了看他侧脸,淡淡转开目光。

    腰上又一紧,山宗又搂紧了“别分心。”

    她低语“难道还要我伺候你不成。”

    山宗笑“你现在不就该做这个”

    神容不禁看他侧脸,抓他大氅的手一下松了。

    山宗却又一把抓了那手,拉她起身“走。”

    一旁的杜心奴马上跟着起身动脚。

    神容被他搂出去时,那群胡人随从挡在了后方,又去台上放钱交易了,在这里似是常态。

    院门外停着辆马车,驾车的也是个胡人。

    山宗直接抱起神容送进去,紧跟而入,扣着她坐下。

    杜心奴跟着钻入,一片暗中,挤在神容身旁,大约是紧张,一个字也没说。

    “快。”山宗一开口,马车就动了,直接驶出院子。

    迎面而来一阵辘辘马车声,与他们相擦而过。

    神容被山宗的手扣着腰,听见他一声低笑“真的来了,晚一步就要走不了。”

    她这才知道那车里的才是真正的贵客,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车中无声,都心照不宣地沉默。

    直到外面驾车的胡人说了句话,提示要到城门了,山宗扣着神容的手用力,按着她在身前“装像点。”

    神容吃痛,轻哼出一声。

    旁边的杜心奴已经主动叫出声来“哎呀郎君别呀”

    一连好几声,又细又软,引人遐想。

    山宗按着神容,贴在她耳边低沉说“看看人家,你不是很能么”

    她忍不住又咬唇,攥着他大氅的手死紧。

    马车没引来检查,顺利出了城。

    不知多久,外面只剩下了呼呼而来的风声,再无一点动静。

    车停了下来。

    山宗拉着神容,掀帘下去,外面是一片荒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有头顶月色如水,照得四下透亮。

    杜心奴自车内出来,向山宗福身“真是难以相信,竟这么容易就出来了,多谢郎君。”

    她还记得山宗的嘱咐,没再称呼山大郎君。

    接着她又向神容福身“果然找贵人没错,多谢贵人。”

    山宗指了个方向“一路往那里走可以随商人从易州入关,这辆车留给你。”

    杜心奴再拜,急匆匆就又钻入了车内。

    马车驶出去,山宗拉着神容就走,感觉到她的手已冰凉,他才停了,解了大氅,一手搭她身上,笑一声“告诉你只有几个时辰,不想你居然都要成这关外的红人了。”

    神容盯着他月色下的脸,许久才开口“你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是不是”

    山宗盯着她“你说什么”

    神容不做声了,仰头看着他,抿起唇,大氅下的胸口微微起伏。

    山宗的看她的眼神凝了凝,月色下她的眼红了,只是强忍着,但他还是看了出来。

    从未看她这样过,他走近一步,伸手托一下她下巴“你干什么”

    神容此生何尝受过这等屈辱,已是强压着才撑了过来,只为了尽快出来,找到东来他们,与他会合,他以为她愿意那样

    她冷淡地避开他的手“我看你这双手方才左拥右抱,与那里面的人也没什么两样,脏得很,碰我做什么”

    山宗看着她,嘴角勾起,忽而转身走了。

    神容咬唇站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还笑得出来,竟然还走了。

    但很快,几声脚步响,他又回来了,手一下托起她的脸。

    神容觉出他手上是湿的,下意识问“你干什么去了”

    “洗手,”山宗在月色下勾着嘴角笑“你不是嫌我手脏”

    她一怔,他的手已经抹过她眼下,捧起她的脸。

    忽然忘了刚才在说什么,也忘了这一路是如何找来的。

    山宗眼里只剩下她微红的眼,一低头就贴了上去。

    神容唇上一热,动手推他。

    他的手伸进大氅,直抚到她腰后,身稳稳不动。

    她呼吸渐急,心有不忿,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山宗一顿,却又笑了,两手都伸进大氅,按着她压入自己胸膛,舌尖一下下去挤她的唇。

    神容唇一动,冷不防触了下他的舌,呼吸都窒了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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