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图的含义,阮瑶到底没想出来,便先折好妥帖放着,然后又看了会儿账本就睡了。
等到了第二天,她起了大早,天微微亮便披着斗篷出了门。
今日是寒露,照着宫中惯例,逢此日便要早早起身,去园子里收集露水。
因着时候尚早,风都透着不弱于冬日的寒气,阮瑶紧了紧领口,双手拿着接露水用的瓷瓶缩在斗篷里,半点都不肯往外伸。
与她一道来园子里刘嬷嬷见状,不由的笑道“你这孩子,如今不少吃不少穿,穿的也厚实,怎么比以前还不抗冻”
阮瑶笑了笑,有些无奈“毛病都是养出来的。”
之前在外殿做工时,劈柴担水,早起晚睡,也没见她有什么不舒服。
偏是去了内殿后,虽然花的心思多了,可吃穿都好的很,小太子处处护着她,自己用什么就给她用什么,这才几日,竟是生生养娇贵了。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待走到了一处花前,阮瑶这才学着刘嬷嬷的样子,一手拿瓷瓶,另一只手拿着银签,引着花瓣绿叶上的露水到瓶子里。
她见刘嬷嬷还会挑拣着引,不由得道“嬷嬷,集露还有什么讲究吗”
刘嬷嬷一直在小厨房做事,对这些本就上心,便回道“自然是不同的,水分三品,无根为上,地水为下,这露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最适合饮用,不同地方的露水功效也不一样,总之讲究多的很。”
阮瑶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手上捏着的小瓷瓶颇为紧要。
而后就听刘嬷嬷接着道“寻常这天太子殿下也要早早出宫,陪同陛下去城外登高,晚上才能回来,待习完每日两个时辰的字,大抵到子时才能睡下。”
“两个时辰,日日如此”
“是啊,算着我入宫也有三十多年了,十几年前殿下得封太子,我便被调到了东明宫,似乎从那时起殿下就是两个时辰学文,两个时辰习武,从未间断。”
阮瑶在心里算了算,四个时辰,便是八个小时,还有其他的公务杂事要处理,一坚持就是十好几年
做太子,也不是个容易活儿。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手上都没停,已是接了不少露水。
做这事儿的时候,要心静,手稳,还要耐心。
一次一滴,往往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瓶子里的露水刚铺满底,阮瑶的鼻尖已经冷得有些泛红。
因她生的白,稍微红了一点点就格外显眼。
刘嬷嬷瞧着心疼,便道“这事儿也就是应个景,你如今做了一宫管事,意思一下便好,余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做,等下太子起身,你别耽搁了。”
阮瑶算着时候也差不多,赶忙将瓷瓶和银签交给了刘嬷嬷,微微提起斗篷,快步朝着内殿而去。
她进内殿时,顾鹤轩刚刚离开。
如今朝中人心异动,加上三公主刚来瞧过,他便不能一直闭门谢客,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也该“大好”了。
而这个消息,让明面上与他毫无交集的顾太医去说最为合适。
当然,太子殿下也是要从顾鹤轩手上多拿来几瓶山楂丸,以备不时之需。
阮瑶进门时,赵弘已经把穿好的衣裳又脱了,只着里衣坐在床上,等着自家阮女官回来帮他再穿一遍。
全程,赵弘都听着自家瑶瑶的温声细语“来,殿下抬抬手,低低头对,把手顺着袖子伸出来,真棒。”
大殿下则是一脸平静的接受好好穿衣服的好孩子夸奖,心里念叨着
装傻,可比做太子不容易多了。
待漱口净面后,两人一道用过了早饭,阮瑶就拉着他重新坐到桌前。
等瞧见桌上摆着的三百千之后,赵弘心里明白,他猜得没错,“他”果然不认字。
阮瑶见他不言,以为他不耐烦看书,便将小厨房刚刚做好的玫瑰酥饼放到一旁,轻声道“今天我们认四十八个字,认完了就能吃。”
大殿下没说话,只管点了点头。
这时候,赵弘不其然的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张纸。
之前是没有的。
他伸手拿出来,展开,便瞧见上面画着一尊胖嘟嘟的东西,还有个细长条。
这一瞬,太子殿下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阮瑶将茶盏撂到赵弘手边,凑过去瞧画,笑着道“奴婢昨天研究好一阵子,也没瞧出来,殿下,你画的这是什么”
赵弘
他也挺想知道的。
好在大殿下惯常能收敛住表情,明智的岔开了话题“瑶瑶,我想读书。”
对于赵弘小朋友的这种一心向学的精神,阮瑶乐见其成。
很快,她便如昨天那般坐到了赵弘旁边,然后摊开三字经,笑靥似花“殿下,和昨天一样,我说一句你念一句,可好”
赵弘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阮瑶,能看到这人嘴巴开合,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大殿下还是头一遭被女子这么挨着坐呢。
之前因着另一个自己单纯不知事,阮瑶把两个全都当孩子照顾,喂饭穿衣这些事情次数多了赵弘也就适应了。
但除了那次突如其来的打横抱起,其他时候,他们从未靠得如此近。
胳膊都挨到胳膊了
哪怕隔着衣衫,赵弘依然能感觉到这人藕臂温软。
这,这成何体统
他觉得自己该躲开些,可又觉得自己心思过于污糟,实在是有辱斯文。
终究还是败给了心里的那点点说不明白的舍不得,大殿下背脊挺直,坐姿端正,眼睛盯着书册,嘴巴微微开合,跟着阮瑶重读三字经。
突然觉得,这本当初他看了一遍就会背的启蒙读物,如今瞧着竟然很是有趣。
这时候,便听到阮瑶疑惑的声音响起“殿下,你笑什么”
赵弘一愣。
他笑了
伸手摸了摸嘴角,似乎确实是笑着的。
大殿下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阮瑶的视线,道“我是觉得,你教的很好。”
阮瑶闻言笑道“我哪里会教人,无非是照本宣科,按着上面写的念一遍罢了,待殿下认字多了,自己翻看便是。”
赵弘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三字经比寻常的厚了不少。
一页上也就两三句,剩下的全是针对原文的注释,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个人见解。
他细细的看了看,感觉写得极好。
虽只是小儿学的东西,可所思所想见微知著,颇有见地。
赵弘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人所注”怕阮瑶听出破绽,他接了一句,“我还想要几本。”
阮瑶笑道“这书就这一本,是我哥哥给我抄来的,里面的这些话也都是我哥哥亲笔写的。”
赵弘还是头一遭听阮瑶说起家里事。
本以为阮瑶力气大,家中应该是农户或者是习武人家,没想到也是读书的。
而且看起来,阮瑶的兄长颇有才学。
既如此,合该入朝效力才是。
本想多问两句,不过阮女官已经站起身来,挽袖研墨。
这一刻,大殿下也突然明白了为何都赞“红袖添香伴读书”。
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紧。
就是有些难以集中精力,光盯着人看,谁还看书
她比书好看多了。
阮瑶并不知道看似乖巧老实的太子殿下满脑袋的乱七八糟,她研好了磨,挑了一支易于学字的羊毫笔塞到了赵弘手上,道“殿下,今儿咱们学写字好不好”
赵弘低头看了看笔,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写字,他会,可另一个他不会。
看那副画的惨烈程度,想来字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练字是一定要练的,大殿下也不会松懈,他觉得两个人记忆不互通,但身体是同一个。
另一个自己虽然脑袋不好使,可身体记忆应该在,自己勤勉些,“他”才能进步快。
只是现在不知那人写字本事如何,大殿下不好动笔。
想了想,赵弘把羊毫重新塞回给了阮瑶。
阮女官有些不解的看他,就听这人道“瑶瑶先写。”
“奴婢写什么”
“就写写我的名字,你的名字。”
阮瑶这才想起来,读了半天的书,太子却还不知道自己名字是哪两个字呢。
虽说宫人随便书写主子名讳是犯宫规的,但事有轻重缓急,想来以后太子殿下记起来了也不会怪罪。
于是阮瑶便走到了赵弘身边,沾了墨,却把羊毫笔重新放回赵弘手中,没等大殿下开口,她就微微侧着身子,用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
掌心温暖,可在赵弘看来,却热得像是火烤一般,热的直接烧红了耳根。
一瞬,大殿下便把自己未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阮瑶则是就着赵弘的手,缓缓的在纸上写着“这个是趙,殿下的姓,这个是弘,殿下的名。”
赵弘就跟着她的手移动,半点不敢发力,生怕被这人瞧出什么破绽。
阮瑶也没敢使大劲儿攥着,如今她也知道自己练出了膀子力气,总不好弄疼了太子殿下。
结果一个会写不敢写,一个能动不敢动,结果便是两个人一起虚着力气,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瞧这像是趴着似的,半点没有筋骨。
阮瑶不由得脸上一红“奴婢写的不好看。”
赵弘却是细细端详,过了会儿便弯起嘴角“好看,好看的紧。”
却不知,阮瑶正偏头瞧他,目光里有些许疑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阮瑶本以为自己对于太子殿下如今的脾气摸透了些,现在却觉得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
莫名感觉,这个太子和昨天那个,不大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阮瑶又说不出。
可能是他居然会耳朵红
不自觉地,阮女官对着赵弘他的耳垂伸出了手。
不等碰到,赵弘就扭头看了她一眼。
不等阮瑶开口,这人便主动把头低下,将自己的脸颊放到了她的掌心。
还蹭了一下。
而后,两人都愣住了。
大殿下默默地站直了身子,捏着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
刚刚他还寄希望于身体记忆可以有所帮助,可现在,赵弘对这事儿深恶痛绝。
会这般做,定然是因为习惯使然。
都怪那个小傻子
阮瑶却是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
还是那个小太子,做的事情也一样,自己刚才想的事情确实有些不着边际。
赵弘瞧着阮瑶翘起的嘴角,刚刚升起来的零星火气瞬间消失殆尽。
遇到她,大抵是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两人接着读书写字,气氛颇为和乐。
另一边,得了太子吩咐的顾鹤轩回到了太医院,将太子已病情平稳的消息,连同脉案一起呈给了院正。
院正立刻亲自去给皇上报喜,并差人将好消息告知皇后。
等报信之人到了皇后所居明粹宫时,陈贵妃正带着最近正得宠的郑良人来给董皇后请安。
如今陈贵妃已不在像是年少时候的倾城绝色,可依然圣眷颇浓,宫中新人进了一茬又一茬,却从未让皇上冷待过她。
而陈贵妃素来温顺谦逊,每日都会给太后、皇后请安,雷打不动,甚为执着。
只是在董皇后看来,陈贵妃哪里是温顺,分明就是故意,每次来都会带上新晋得宠的妃子道董皇后面前晃悠,生怕她过得太舒坦。
如今瞧着郑良人年轻姣好的模样,董皇后面上笑着,心里却止不住的泛酸。
等听到宫人“报喜”,说是太子大好后,董皇后更是觉得心里烦闷得紧。
可面上她还要做出欣喜异常的表情“弘儿能康健,着实是大喜事,方嬷嬷,看赏。”
来报信的小内监开开心心的领了赏赐,躬身退了出去。
陈贵妃瞧了董皇后一眼,嘴角微勾,却没对她说话,而是看向了郑良人,声音温婉“今儿出门,你就瞧见喜鹊,当时本宫便说抬头见喜,该有好事,你还不信呢。”
郑良人家族不显,入宫时间也不长,可脸上已有了些许精明模样。
如今觉得这是实实在在的喜事一桩,无论皇后贵妃都是高兴的,她便笑着凑趣道“娘娘说的是,是妾愚钝。”
“等下咱们回去时还要瞧瞧,看喜鹊在不在。”
“若是在,妾要让人喂喂它才好呢。”
说着,陈贵妃看向了董皇后正端起茶盏掩饰住微微颤抖的唇角,她便扬起一抹笑,站起身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十分真诚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如今太子大病初愈,只要细细调养,必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与娘娘母慈子孝,定能羡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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