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从来不会轻易拒绝赵弘的请求。
除非是一些会伤到身子的事情, 比如他要一口气吃十个枣糕,又或者要熬夜批折子死活不睡觉, 只有这些时候阮女官才会上前,对他说“不行。”
除此以外的大部分时候,太子殿下面前的阮瑶总是最好说话的那个。
这次也不例外。
阮女官很快便答应下来“殿下若是想学,奴婢自然会教, 不过今儿个晚了”
“我现在就想学。”
“奴婢知道了。”
原本小太子就是为了不让瑶瑶受累才这么说的, 毕竟瑶瑶摁的是真的舒服, 可小太子怕她伤了手, 又不忍直接说不让她捏了,就随便找了个由头。
既如此,自然是要现在就学才好。
但是显然小太子并不知道学按摩推拿之法是要如何做的。
所以在他盘腿坐在软榻上,外衫被褪掉, 只留了里面丝滑单薄的绸衣时, 小殿下一脸茫然无措。
阮女官反倒坦然。
学习,这本就是个严肃事儿, 半点不得马虎。
既然说要学, 那就好好学。
而且阮瑶觉得, 能让自家殿下懂一些身子穴位之事,以后也有可能用的上。
于是她便盘腿坐到了赵弘对面,而后拿出了一张书里面夹着的穴位图,展开来后, 指了指上面的图画道“在学之前, 殿下要先学会认穴位。”
小太子乖巧的坐在那里, 认真的点头。
阮瑶便拿起了一旁的一根撑窗子用的木杆,正要往穴位图上指。
结果下一刻,就看到小太子身子瑟缩了一下,捂着自己的右臂往后退了退。
阮女官一愣,不由得问道“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他脸上带出了些不解的神情,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捂着手臂的手,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他的脑中迅速的闪过了一个场景。
那是在昏暗的屋子里,一眼看不到头,他似乎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看东西比现在的视角低了很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想要推门进去,结果就被打在了手臂上。
打的很重,很疼,疼到了骨头里。
接下去又是一闷棍,敲在了他的脑后。
耳边则是有声音响起,像是脚步声。
他扭头去看,只能看到那人的脚,还有衣摆上面的花纹,可是小太子记不起来到底是谁。
而被丢在地上的,就是一根撑窗子用的木杆。
小太子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怕是又记起了大殿下的事情不,这次应该是记起了赵弘的往事。
但是这着实说不上是什么好的记忆。
阴冷,还疼。
小太子抿抿嘴唇,没有多提,只是小声道“我不喜欢这个。”
阮瑶闻言,立刻把杆子丢到一旁,并且用软枕盖上,这才轻声道“那我们不用了,好不好”
小太子点了点头,声音又乖又奶“好。”
但是这穴位还是要认的,既然不能借助旁的物件,阮瑶便直接抬了手,一点点的虚虚的指给他看“这里是手五里,这里是曲池穴。”说着,她把指尖往上引了引,到了他的肩颈处,“此处,肩外俞,可解上臂疼痛,这里,天宗,旁边,乘风,都可止肩胛酸痛。”
阮瑶说的轻缓,细致,每一处都摁的很准。
而她并未曾用力,只是轻轻的敲一下,既不揉也不捏,也就没什么旖旎的。
可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点了点,碰了碰,却让小太子觉得刚刚被回忆弄得冰冷的身子陡然温热起来。
他一开始是认认真真的盯着看,跟着学。
可是看着看着,便觉得瑶瑶的手真漂亮啊。
不光是指尖粉红,手指纤细,就算是颜色都白的很,比他身上的绸衣还要润,还要好。
小太子越看越专注,最后都快要凑上去了。
结果就被阮女官伸出食指顶在他的额头上,有些无奈“奴婢刚刚说的,殿下都记得了吗”
本以为这人走神,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天赋异禀,不光是能无师自通的洞察人心,这记性也是顶好的。
他依然看着阮瑶的手,但是自己却是迅速的把刚刚阮女官说起过的穴位给点了一遍。
分毫不差。
阮瑶有些惊讶,然后又笑起来。
果真是能够在原书里和男主斗了许多年的大反派,当时的赵弘分明已经是疯了的,尚且如此能耐,如今清醒着的自然是聪慧过人。
不过旁的地方好认,背上的却是不好指了。
好在阮瑶早便想好,她把榻几挪到一旁,拍了拍软榻“躺下,趴好。”
不过刚一说完,赵弘还没怎么,阮女官先脸红了。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于是她立刻接着道“奴婢的意思是,殿下且趴着,奴婢好给你指背后的穴位。”
小太子一派天真单纯,自然不懂得其中有何深意,这会儿便乖巧趴下,还贴心的问了句“要不要脱衣裳”
阮瑶立刻摇头“不用的。”
“哦。”
小太子双臂交叠,下巴撂在上面枕着,不多时,就感觉到背上有着或轻或重的揉捏。
阮瑶没开口,他也就没说话。
这也着实是舒服,看上去只是捏了不多时候,但是找准了地方,摸到了酸处,自然是得趣的。
赵弘呜哝道“回头我学会了,也给瑶瑶捏。”
阮瑶笑道“好,奴婢等着。”
“到时候瑶瑶也要趴好,”小太子扭头看了她一眼,眸子清澈干净,“不过你大概没办法趴平了,不怕的,我给你垫枕头。”
阮瑶
论起说虎狼之词,自己大概还是比不上小殿下了。
阮女官耳朵发红,而后便选择说起正事。
背脊上的穴位不少,她一个个的给赵弘解释,格外细致。
末了还说了句“与旁人可不能轻易捏这些,有些穴位寻常,可有些是不能随便摁的。”
小太子应了一声,并未回头,只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瑶瑶放心,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
一句话,说的窝心,阮瑶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不过很快,小殿下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如今瑶瑶教我,那当初是谁教瑶瑶的”
一边说,一边在脑袋里想着人。
和瑶瑶关系近的人不少,可是能知道这些的却不多。
莫不是,顾太医
小太子依然趴着,枕着双臂,眼睛却是眯了起来。
这时候就听阮瑶道“奴婢多是看书,还去请教了太医院的医女,夏儿也会一些,奴婢学了几个月才学成。”
说到这里,阮女官便觉得,着实是人不能比啊。
自己学了那么多的时候才认个大概,结果现在趴着的这位只是听了一遍就全记住了。
这份悟性实在是令人羡慕。
小太子或许对旁的事情感触不深,可是对阮瑶,他是研究到了细微处的。
如今阮女官不过是轻轻地说了句,他就能听得出里面的心思。
这让太子殿下笑了起来,半撑着身子,斜斜坐起来,扭头看向了阮瑶。
只是不知何时,这人绸衣的带子松了。
如今这般姿势,从阮瑶这个角度,一眼就能看到大片的白。
她立刻别开眼睛,伸手摁了下自己的耳朵。
不怪她耳朵爱红,着实是这场面,谁都受不住。
小太子则是伸出手,勾住了她的指尖,轻轻地摇了摇“瑶瑶羡慕我记得快”
阮瑶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这本就什么好避讳的,羡慕才是正常的,自家殿下这般天资卓越,就该让人羡慕。
小太子却是扬起笑,对她道“那我也羡慕瑶瑶。”
阮瑶一愣“什么”
“我记得这么好,都是为了以后能让瑶瑶舒服些,瑶瑶可不就是惹人羡慕么。”
这话弄得阮瑶不知道是先感动他的善意,还是先戳他脑门说他自夸。
一句话,把阮瑶和他自己都夸了。
阮女官觉得,自从围猎归来,自家殿下这说话的水平当真是与日俱增,进步神速。
小太子见她笑,以为她不信,便有些着急的凑近了些“我说的是真的。”
阮女官赶忙伸手帮他拢住了衣襟,系好了带子,嘴里回道“是,奴婢知道,殿下对待奴婢想来是真心的。”
“你信”
“我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足够赵弘欢喜的。
他重新趴好,道“瑶瑶不用捏了,帮我抚一下就行。”他怕阮瑶受累。
阮女官则是对此也是轻车熟路。
以前小殿下睡不着,她便总是这种哄他睡觉的。
这会儿阮瑶一边在他背脊上轻抚,一边温声道“明儿个便有人来裁衣裳,殿下”声音顿了顿,她想起明天会换人,便道,“想来也没什么紧要的,就是站在那里等着量,耗费功夫罢了。”
小太子一听,便觉得这事儿无趣。
无趣的事情,他才不要做“都听瑶瑶的。”
阮瑶笑了笑,又道“眼瞅着春天就要过去,天气快热起来了,奴婢想着之前冬天存在冰鉴里面的冰到时候可以取出来些,还有摇扇,库房里有一个,就是瞧着旧了些,也可以换个新的,奴婢听闻殿下怕热,今年春天少雨,怕是暑气足,回头还是要”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轻缓下来。
因为赵弘睡着了。
趴在那里,偏头枕着手臂,睡得格外安然。
阮瑶怕他这么睡会不舒服,就准备把他抱回到床上去。
可是刚轻轻的给赵弘翻了个身,就发现这人紧紧地攥着一旁的锦被不撒手,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很不愿意挪动。
无法,阮瑶只能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想着今日她就在外间屋睡一宿也就是了。
不过在给他盖被时,便瞧见自家殿下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平和的眉眼。
确实是好看的,闭上了也好看。
阮瑶托着下巴瞧,一时间有些出神。
宫里的生活不容易,也很无趣,感觉这阴沉沉的夜里,也就只有这个人是鲜活的。
分魂之症,听上去是劈开了两个,但是阮瑶看得出,他们是同一个人。
就是一个沉稳些,另一个活泼些。
阮女官猜测,或许小时候的太子就是这般爱笑爱吃的。
只是宫闱之中,从不允许天真过活,有了就要丢,丢了就捡不回来。
阮瑶吹熄了蜡烛,出了内室。
离开前,她看了软榻上的赵弘一眼。
无论病能不能好,只盼着他能安康快活,也就是了。
第二天,阮瑶起了个大早。
外间屋的软榻虽说也能睡人,可到底不如习惯的那个舒服。
阮瑶起身,收拾了下自己,并没有进内室。
因为算着今天该是大殿下,那人从来都是按着时辰醒的,这会儿定然还未睁眼。
于是阮瑶就准备先出门去茶房瞧瞧。
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夏儿迎面走来。
阮女官不由的笑道“来找季副统领吗今儿不是他当值,怕是下午才会来的。”
“好呀,那我下午再来找他。”夏儿格外坦荡,看起来也很是自在,不过她走上前后就挽着阮瑶的胳膊,凑过来小声道,“女官,有动静了。”
阮瑶看她,知道下而说的必然是紧要事,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什么动静”
夏儿搂着她的胳膊,似乎在说小姐妹之间的体己话,圆圆的脸蛋上也是一派纯然笑容。
只是她的声音冷静得很,语气平顺自然“就是之前在围猎之时想要跟你身上倒酒的那个宫女,奴婢听了女官的话,一直让人盯着呢,结果就在昨天晚上,她差点让人杀了。奴婢把害她的人敲晕,连着那宫女一起都带回来,正关在后院的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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