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武百官开了几轮小会之后, 陆续有考生到咸阳了。
由于是郡里统一组织的秋试,通行令也是统一发放,考生们为了路上有个伴, 大多都是和同郡考生结伴而来, 接待起来并不困难。
国子学的学生们入冬以后学业比较轻,在第一批考生抵达咸阳后便轮番在接待点值守, 亲切友好地等着接引这些来自异乡的考生。
咸阳学生们的热情感染了这批年龄不一的赴考考生,他们随着国子学的学生们抵达落脚处,发现哪怕是价格最低廉的那一档住处, 条件都好得叫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
再一打听, 才知道这是仿建的韩王宫,外头那些算账的、牵马的、跑堂的,很多甚至还曾是韩国的贵族呢。
只可惜他们来晚了点, 要不然以前这边还有不少韩王宫的宫女们在服役, 现在只有一部分没有家人也不想嫁人的宫女还留在这边干活,那些年轻貌美的大多已经结束三年劳役, 被安排出去相亲嫁人了
听过隔壁有专门用来开宴席、开文会的玉琼楼, 同样是仿建的王宫, 不过是赵王宫。至于挨着玉琼楼而建的, 自然是由魏王宫改建的大秦织造中心
据说楚王宫和燕王宫也安排上了, 因着燕王还逃亡在外, 所以先安排楚王宫再安排燕王宫, 齐王宫估计也不远了。
这些话都是咸阳百姓在讨论,他们早已习惯北市的存在, 对于自己可以在仿建的各国王宫里闲逛这事儿也觉得稀松平常。他们秦国足够强大, 把他们整个国家都打下来了,逛逛他们的王宫怎么了他们还在里面睡觉吃饭喝酒呢
不少人甚至在热烈讨论剩下三座王宫该做什么用好, 因着北市是大家都能进去晃悠的地方,所以他们格外关心接下来对三座王宫的安排。都说衣食住行,现在衣食住都有了,是不是该把行安排上了
他们每次看到大王和公子他们出行,都对他们的马车非常羡慕,那么气派的车他们当然不敢肖想自己能用上大王的车,但是,造个小点的,走得稳点的,坐着舒服点的,难道还不能想想吗还有,要是天下一统了,不打仗了,是不是匀点马出来让他们也过过瘾
反正不管再出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不就是钱吗他们愿意出的啊
对于咸阳百姓口中这些自觉平平无奇的言论,初来乍到的考生们起初听了非常震惊,后来听多了,渐渐也麻木了,甚至还被洗脑到跟着想剩下三座王宫能怎么利用。
完了,他们好像膨胀了,他们再也不是出门时那个淳朴的读书人了
唯一感觉越听越心梗的,只有来自赵地、魏地、韩地、燕地以及楚地的考生。
韩、赵、魏还好,他们国亡得早,这几年已经在各郡官学接受再教育,愿意赴考的大多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说话的口音和写的字也往秦国钦定的官方语言及文字靠拢,看到改建以后的自家王宫也只是在心里痛苦了一会。
燕地和楚地的人却不同,他们刚亡国不久,想法一下子还转换不过来,抵达咸阳以后跑去看了看正在打的地基,再听了听咸阳百姓的讨论,很多人心态顿时崩了,回到朝廷统一安排的廉租房里自闭去了。
萧何一行人就在其中。
萧何等人刚到那天,被负责接引的国子学学生领着把住的地方逛了一圈,又去玉琼楼开了个文会,觉得秦国这个北市着实富丽堂皇到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到下午,接引人又带他们去逛了服饰展馆,听接引人从服饰发展史讲解到人类发展史,感觉对世界的看法仿佛都被刷新了。
他们读书也会思考古今之变,可是从未这样直观地看到过用实物展现出来的“变化”服饰发展史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之中包含着革新、吸纳与融合,每一个改变都代表着技术的进步、思想的变化,充分展现着他们先祖们超凡的智慧与包容。
萧何行走在展厅之中,忽地意识到如今的秦国已经不再是他们过去认知中的“西北蛮徒”了。
或者说当年从秦国广纳各国贤才、大胆重用客卿、大肆吸纳赵韩诸国的流民的时候开始,秦国就已经在进行一场旁人不曾注意到蜕变,而现在则是秦国将要真正腾飞的时刻
萧何在得知楚王宫也要挨着魏王宫建起来的时候,也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他并不是在伤心,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在春试之中脱颖而出。
萧何一向是个温和沉稳的人,可这些天的见闻却莫名让他生出一种急切,他很想快一些加入到这场无形的变革中去。他想看看这个学会了吸纳各方长处、敢于大刀阔斧变革的庞大帝国,将来将会走向何方。
男儿大丈夫生于世上,为的不就是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不求自己干一番大事,只是不想错过参与其中的机会
要是能争取定居咸阳,那日子光是想想就很美,这边物价虽然比小地方高,但是各种资源都是别处比不来的。
可想而知,在咸阳长大的孩子,必然比在小地方长大的孩子眼界要开阔许多,不想孩子一直落后于人,他这个当爹的要加把劲把春试考过啊
萧何干劲满满。
这样的想法不仅萧何有,其他人也有,不少考生在咸阳逛了几天之后都选择闭门读书,争取这次一次考过。
哪怕考不过,那也要全力以赴,好好感受一下考试氛围,给下次积累经验
萧何这边在闭门用功,扶苏那边也在整理自己提前圈画起来的“重点关注对象”,其中就包括蒙恬特意提了一句的萧何。
在国子学那边的接引人过来禀报说考生基本到齐以后,扶苏委托几位朋友在玉琼楼轮流开上几次文会,自己好微服混入其中结交一些士人,考察他们的才学和品行。
这日冬雪初霁,玉琼楼的梅园之中还有梅花可赏,扶苏便托国子博士开了个文会,邀了批士子到梅园交流。
扶苏和平时一样微服出行,不过天有些冷,怀德给他备了件裘衣,又为他备了个黄铜鎏金手炉,穿得虽不算多华贵,细看却无一不精致。他早前已经由国子博士引荐过了,说是国子学的学生过来长长见识。
与会的考生之中不乏有明眼人,在见过扶苏三两回以后大多已知晓这少年身份必然不凡,都在暗暗猜测他的身份。这么多个国子博士开文会,个个都说他是自己学生,怎么看怎么不简单啊
交流几次之后,众人也渐渐放下了对扶苏身份的揣测,因为扶苏确实学识不凡,而且非常善于聆听。有时候你说一句他能接一句,有时候他又会体贴地把表现机会留给你,聊起来可以说是十分畅快。
萧何在闭关两日之后,也被拉着来赏梅。
赏不赏梅其实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多结识些志同道合之人,日后要是都考上了,在官场上也有个照应;要是别人考上了自己没考上,那好歹也混个脸熟,以后再来咸阳赴考不至于连个熟人都没有。
想当官的人脑袋就没有不活络的,个个都转得比普通人快。
楚郡的考生之中排在前四的不是年纪有点大就是其貌不扬,往下数就数萧何长得最好、卖相最佳,待人接物还圆融周到,众人去文会便都喊上他一块,好歹别叫人觉得他们楚郡选不出个才情风度俱佳的人来。
萧何一贯不擅推辞别人的好意,未多推辞便出了门。
因着楚郡离咸阳不算太近,抵达咸阳的时间自然比别处晚一些,萧何一行人已经错过了几轮文会,这次来了便被当做新人介绍了一番。
扶苏听到萧何的名字,特意多看了一眼,记下了萧何的相貌。
到后来分散交流时,扶苏施施然携着几个已经混熟的考生上前与萧何搭话。
扶苏混在考生之中本应不太起眼,但他年纪小,相貌又出众,萧何免不了注意上他。
听扶苏谈吐不凡,不管是谈论文章典籍还是谈论政事实务都有自己的看法,萧何更确定扶苏不是一般人。
人心里一旦有了某种猜测,越容易发现端倪。萧何在注意到国子博士不经意间对扶苏流露的特别态度之后,心中已经大致确定扶苏的身份这少年怕是为了“面试”他们这批考生而来。
至于什么人有资格面试他们这批考生,那就不言自明了。
萧何精神一振,说起话来更为谨慎,但碰到展现机会也并不退却,坦坦荡荡地谈起自己的见解与抱负,怎么看都是个磊落君子。
扶苏趁着休沐日与考生们交流了半日,溜达进宫去慰问自家沉迷加班的老父亲。
嬴政的工作日和休沐日,区别大概就是工作日开正式会议,休沐日开非正式会议;工作日批阅正式公文,休沐日把平时挪后的不那么重要的公文给扫扫尾,顺便看几卷书充实一下自我。
扶苏现在出入嬴政的办公地点已经十分频繁,除非嬴政在里面召见朝臣,要不然扶苏已经可以直接进去,通报来通报去嬴政嫌烦。
扶苏这次进宫后也径直往里走去,左右也不曾阻拦,但他还没迈步入内,便听里面传来嬴政爽朗的笑声。
扶苏脚步一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把奶声奶气的嗓音“父王,孩儿念得不对吗”
“对,怎么不对。”嬴政哈哈一笑,把人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说道,“哟,又重了不少啊。”
“孩儿乖,好好吃饭”那小孩憨憨地回道,声音又响亮又稚气十足。
扶苏在左右的注视下往里走,一眼便看到嬴政把那孩子抱在膝上逗弄,正是马上要满四岁的胡亥。
嬴政是极少哄孩子的,不过胡亥性情活泼,长得也讨喜,有种别样的天真可爱,胆子也大,并不怕嬴政,偶尔学会几句诗便屁颠屁颠地跑来向嬴政献宝,嬴政待他便比别的儿女要亲厚。
扶苏从前也想过嬴政为何特别喜爱胡亥,如今看过几次胡亥与嬴政相处的情景,心中便明了原因了。
他哪怕有心和嬴政亲近,也远不如胡亥这般天然的天真娇憨,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孩子,心里总有许多不能与嬴政言说的思量,这注定了他不能像胡亥一样无拘无束地撒娇扮痴。
嬴政平日里政务繁忙,极少给自己找乐子,有个言语天真、敢做敢说的儿子在旁边逗乐,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父王。”扶苏上前喊道。
胡亥听到扶苏的声音,也转头看向扶苏。他听他母亲说,扶苏最得父王喜欢,他要是不能把扶苏比下去,以后就不能当父王最疼爱的孩子啦,那样的话父王赏的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没有了只要父王不喜欢扶苏改喜欢他,他要什么就有什么
胡亥看向扶苏的眼神有些警惕,像只准备捍卫自己领地的小野兽,凶巴巴地喊了一声“王兄。”
扶苏注意到胡亥看向自己的目光,微微一顿,还是朝他笑了笑。
嬴政逗了会小孩,感觉也歇息够了,便叫人把胡亥领回去,随意地招呼扶苏坐下一起加班。
胡亥被领出门时转头看了看坐下闲谈起来的嬴政和扶苏,越发觉得他母亲说得没错。本来他和父王玩得好好的,他让父王多开心啊,结果扶苏一来,父王就赶他走
胡亥跑回胡姬那边,见其他人都下去了,便扑进胡姬怀里生气地说道“我不喜欢扶苏”
胡姬抬手轻轻摸着儿子的脑袋,用母子俩才能听清的声音缓缓说道“不要紧,你不用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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