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了地龙的屋内暖意融融,门口垂下的厚帘子本该好好地阻隔开凛冽寒风,却因进出人多,时不时便带进来一股沁凉的冷意。
楚言进屋时候就脱了斗篷,现下捧着一杯才沏好的热茶,坐在一名雍容华贵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脸色不好,当然不好,她最疼宠的小孙女被大孙女叫人扔进湖里,还是这般寒冷的天气,救上来的时候小孙女的脸被冻得青紫,如今人还在里屋救治,生死未卜,老太太脸色能好才怪。
丫鬟婆子进出频繁,楚言被冷意刺了个激灵,忍无可忍道:“有完没完!要出去就出去!要进来就进来!没事进进出出,是显得你们勤快还是显得你们四姑娘命不久矣了?”
音落,老太太猛地拍了一下桌面,硬是把手边的茶盏都给震翻了。
楚言却还乐在其中地扮演着又蠢又毒的宁府大姑娘,哎呀一声站起来,过去拉起老太太的手,还替老太太扶起了茶盏,半点眼色没有地劝道:“祖母别和这群不懂事的下人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哎呀帕子帕子,茶水都把衣袖弄湿了,桂嬷嬷还不快拿帕子过来,你平日就是这么伺候祖母的吗?”
毫无自觉的一番话,不仅把老太太气个仰倒,也得罪了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桂嬷嬷。
老太太抽回自己的手,拿拐杖猛地一杵地面,厉声呵道:“你给我跪下!”
楚言眨了眨眼,满脸的茫然加委屈,磨磨蹭蹭跪下后还不解地问了句:“祖母……是茜儿做错什么了吗?”
老太太抖着手,拿她那紫檀做的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怒道:“你身为长姐,不懂护佑弟弟妹妹,还让人把自己妹妹扔进湖里!现在居然还敢来问我你做错了什么?!”
楚言瞪大了眼睛,梗着脖子半点不知错地喊了回去:“那是她活该!是她故意在二弟三妹面前说起我做的那个荷包,还和二弟三妹一块污蔑我,说我那个荷包是做来私相授受的,我若任由她毁我清白,那该跳河的就是我了!”
按说这事楚言要是能在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就说清楚,态度再诚恳委屈些,必然是能逃过一劫的。
可楚言偏不,她变着法地气人,非把自己弄得有理矮三分,只为让所有人都偏心屋里那个被冰冷湖水冻晕过去,至今昏迷不醒的宁四姑娘。
因为这就是宁家大姑娘宁茜该有的脾性。
刁蛮、任性、自我中心,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除了那个一手把她宠坏的亲娘,谁都不喜欢她,是个非常活跃的炮灰角色。
而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就是她的四妹妹宁鸢。
宁鸢的出生并不好,她是宁老爷外室所生,因为外室脑子有坑,不愿亲女儿离开自己,于是便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远走他乡。去年外室病死了,宁鸢才带着信物来了金陵,入了宁府。
宁鸢从小在外头长大,刚来的时候府里各个都不喜欢她,后来老太太生了场大病,从小在外的宁鸢会些医术,每天悉心照料,还为了老太太的药方子和大夫起了争执,让老太太感动不已,也因此将宁鸢放在了心上。
有了老太太的维护,宁鸢在府里的生活才算渐渐好起来,后来宁家的纨绔二少和缺心眼三姑娘先后去找宁鸢的麻烦,却反过来被宁鸢的聪慧善良所折服,接纳了宁鸢。
唯独大姑娘宁茜油盐不进,讨厌死了宁鸢,这才有了他们兄妹三人围攻宁茜,宁茜被气到让人把宁鸢扔进湖里的事情发生。
但楚言知道,宁鸢不会因为被扔进湖里就死掉,她会一直在宁茜的刁难下有惊无险地活着,活到女儿节同家中宁夫人一起去寺里上香叩拜,回程时候意外救下了秦王。
秦王的身世与宁鸢十分相似,宁鸢因此对秦王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只可惜秦王与炮灰宁茜有婚约。
不仅有婚约,秦王和宁茜两个人感情还不错,只因秦王自小混迹江湖,言行虽然没有规矩,但有一点好,那就是信字当头,既然知道了宁茜会嫁给自己,那他就一定会将人放在心里。
只可惜皇帝想要历练自家傻白甜弟弟,便找借口让弟弟配合自己,假装被人行刺伤了腰椎,成了半身不遂的瘫子。
秦王本不以为意,谁知假装半身瘫痪后,周围的人都变了一个样。就连那个别人都说脾气刁蛮,他却觉得性情直爽可爱的宁家大姑娘也不要他了,宁府送来的庚帖上竟是他们宁府四姑娘的名字。
秦王因此大受打击,初时有多爱宁茜,后来便有多恨宁茜。
后来他与宁鸢成婚,宁鸢十分耐心地帮助秦王治疗双腿,秦王深受感染,渐渐把她当成了心头的白月光。
看透人心的秦王性情大变,他在配合皇帝演戏恢复双腿后领兵出征,屡立奇功。
凯旋归来之日,看着那些昔日小人又重新扒上来,他恶心得不行,却也没打算再和那些人有所纠缠。
可偏偏宁茜也在秦王回京时去城门口看了热闹,当初明明是她不愿嫁给瘫子,跑去求母亲冒着欺君之罪换了庚帖,此刻看到秦王俊勇无匹、鲜衣怒马,却又恨死了宁鸢抢走自己的大好姻缘。
宁茜不甘心昔日被她欺负的小孽种成了秦王妃,于是便开始作妖,只是这次,她不仅作死了自己,还把宁府上下都给作没了半条命,最后为了保住宁府,宁老爷休了宁茜的亲娘,并把宁鸢生母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宁茜一生,累人累己,堪称炮灰之典范。
而楚言要做的,就是顶替宁茜拉住这位天选之子的仇恨值,并在秦王假装瘫痪之前,把他的好感值拉到最高——既然前期爱得越深,后期恨得就越深,那她可得努力,这样秦王才会在后来不顾两人曾经有过的婚约,为了宁鸢亲手将她杀死。
有了上个世界人人喜爱的前车之鉴,楚言这回是铁了心要被这位天命之子憎恶,所以她一上来就把人给狠狠得罪了。
得罪宁鸢不算,她还得罪了宁府里最有话语权的老太太。
果然老太太没有轻饶她,明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这件事也不全是她的错,结果还是罚了她去外头跪着。
大冷的天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从小娇生惯养的宁茜要是肯听话那人设就崩了。
楚言的敬业毋庸置疑,她跑到屋外,却没有乖乖跪下,而是直接跑去了她母亲的院子。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宁夫人都没出现,自然是因为她不在府中,但这并不妨碍楚言躲在宁夫人院里不出来。
哪怕是老太太也没有叫人乱闯自己儿媳院子的道理。
宁夫人院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懂得很,虽然宁府老太太最有话语权,但他们毕竟是宁夫人院里的人,宁茜又是唯一一个从宁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若她们不好好护着,夫人回来一定会责罚他们。
于是他们一边派了人去给宁夫人送信,一边把宁茜藏到最里头的屋子里,无论老太太派来的人怎么说,都不肯把人交出来。
那头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宁鸢也因喝了一肚子冷湖水昏迷不醒手脚抽搐,祖孙俩苦得步调一致。
这头楚言等着宁茜亲娘回来给自己撑腰,宁夫人院里嬷嬷还搬了梯子过来,绕过院门口争执不休非和她们要人的桂嬷嬷,翻墙去厨房,给楚言提了一盒子热腾腾的点心汤水回来,乐得楚言大快朵颐。
吃饱肚子楚言还睡了一觉,醒来就听见了宁夫人的叫喊:“我可怜的儿啊——”
随着这声叫喊,外出回来衣服都没换的宁夫人提着裙子奔进里间,紧紧抱住才从床上起来的楚言,声泪俱下:“为娘不过出趟门,怎么就叫你受了这番委屈!”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被推进湖里的不是四姑娘,而是宁夫人亲生的大姑娘呢。
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古人诚不欺我。
睡到浑身绵软的楚言倚在宁夫人怀里,委委屈屈地附和着宁夫人的心疼,把“娇气”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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