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出正月,一行上京的车马便驶入平康镇,停在了平康镇上最大的客栈门前。
天上还下着细碎的小雪,许多雪花不等落到地面便化作了水,因此雨雪夹杂,反倒比寻常的下雪天还要冷些。
一伶俐小厮取来大伞,打起伞后才掀开车帘,就见车里先是走下一名披着黑色貂绒斗篷,气质沉静的俊雅青年,然后又出来一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俊秀神态灵动的少年。
少年披着雪白的狐裘,一直被车里炉子暖着的小脸还泛着淡淡的红,眉目精致,雌雄莫辨。
湿滑的地面上有水坑,不好放脚踏,那先下来的青年便转身想要扶少年一把,谁知少年傲气,躲开了青年的手,径直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那纵跃的姿势十分潇洒,可惜落地的时候只躲开了地上的水坑,没注意到水坑边湿滑的地面,故而还是脚底打了滑,若非青年眼疾手快拉住,少不得要摔个狗吃屎。
可即便是拉住了,少年还是扭了脚腕,吃痛地叫了一声。
“我背你。”穆易开口,一字一顿,嗓音虽然还是沙哑,但语调已经没有原来这么奇怪了。
楚言连扶都不爱让人扶,更别说是让别人背她,于是她拒绝了穆易,只让穆易借她一条手臂,给她挽着。
穆易依旧纵容楚言的任性,挽着一瘸一拐的楚言进了客栈。
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佘大夫翻了个白眼,想吐槽楚言早让人扶一把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但因为距离太远还是作罢,一边想着待会拿个药酒出来,一边走进客栈。
结果才进去,就听见了楚言微微扬起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佘大夫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他知道楚言会惹事,但没想到楚言这么能惹事。这才出门多久,怎么就又和人对上了
佘大夫看了看,发现楚言和穆易面前拦着一个肥头大耳衣着富贵的男人,那男人听了楚言的话,居然还真就把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又说了一遍,满满的挑衅之意“爷说,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兔儿”最后一个“爷”字没能出口,被楚言重重一拳砸回到了肚子里。
男人身后带着的护卫冲上前来,楚言和穆易身后的侍卫也跟着冲了上来,两拨人马拔刀相对,互不相让。
“爷爷您没事吧。”男人身边的狗腿子急忙问道,男人松开捂住嘴的手,掌心落了血迹,和一颗被打掉的大牙。
“这、这”男人的狗腿子傻了眼,男人则是发了狠,冲着自己的护卫下令“给我打”
穆易也对自己的侍卫道“不必留手。”
双方顿时打了起来,佘大夫很有眼色地撤出了客栈,并回到马车里,不愿在外头顶着雨雪傻等。
穆易护着楚言退到了客栈门口,两人也准备先回马车上,等里头打好了再说。
谁知他们正要跨过门槛,就被突然挤过来的一个姑娘撞了一下。
那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衫,发髻凌乱不说,脸上还布满了泪痕。
她挤开楚言和穆易便要跑出客栈,楚言匆匆一瞥,看清了她的脸,随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那姑娘,并单手扯掉自己身上的狐裘,赶在没人发现那姑娘的长相之前,将狐裘盖到了那姑娘头上,把姑娘整个裹住。
那姑娘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就被人单手抱住,并听到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隔着狐裘对她小声道“嘘,别怕,我护你。”
那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真就听话停下了,但她的身子还在颤抖,一方面是怕,一方面是冷。
轻柔狐裘裹着她,带着暖暖的温度和淡淡的香,一点点透过单薄的裙杉,浸入她的皮肤,让她本已经停下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穆易看着楚言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用狐裘裹着,还单手拥揽,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了一丝不悦。
“认识”穆易问。
“素不相识,不过”楚言正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呢,就听客栈里头传来这么一段对话
“爷那丫头又跑了”
“什么还不快去找不打了不打了快给我去找人”
被楚言揽着的姑娘狠狠地打了个颤,显然这段对话中跑了的“丫头”正是这个姑娘,更巧的是,丢了丫头的那位爷,正巧就是对楚言出言不逊的男人。
楚言“嘿嘿”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完就一瘸一拐地把姑娘带去了马车边,让姑娘躲到马车上去。
那姑娘腿软得厉害,但为了不被男人抓回去,她一边单手攥紧狐裘,一边手脚并用,硬是爬上车辕,钻进了马车。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姑娘松掉了狐裘,她看着车里华贵奢侈的装饰,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境,回过神,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到车门边的角落里,免得把车里弄脏。
这时客栈里头也终于消停下来了,男人要去找他逃掉的丫头,只是走之前不甘心想要放狠话,便对着穆易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言笑着道“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没想到接话的不是穆易,而是楚言,心里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但还是硬气道“你谁啊”
楚言扬了扬下巴,道“吾乃江州提督之子顾宴,你待如何”
男人惊愕不已,他原先看楚言被穆易搀扶着进入客栈,大庭广众姿态亲密,又看楚言样貌精致,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欢玩长相柔美的小男孩,于是银者见银,误把楚言当成了以色侍人还被折腾到走不了路的娈童,谁能想到对方居然是朝廷三品大官之子。
男人哪还顾得上什么丫头不丫头,连忙走下客栈台阶,到楚言面前赔罪。
楚言嗤笑“道声歉就算完了小爷我这回是入京赶考的,家里爷娘先生可都等着呢,转头若是知道我被人认作那不堪的玩物,你说他们这气是该往谁头上撒”
男人伸屈极快,连连致歉,就差没跪下磕头了,丝毫没有先前的嚣张蛮横。
而后楚言一句不想再见到他,男人立时便吩咐下人收拾好行李,也不顾道路难行,直接就起身离开了平康镇,连那个丢失的丫头都给抛到了脑后。
楚言想着男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日后一定会躲着自己,便是不躲着,自己也有办法把那个顺手救下的姑娘藏好,于是便没再去管逃一般离开的男人。
穆易就没楚言这么想得开,他记下了男人车马上的标记,准备回京后慢慢查,总不能让楚言白白被人羞辱
楚言吩咐了一盏几句,然后便和穆易一块入了客栈。
刚刚打斗损坏了不少桌椅,楚言给了掌柜一袋银子,除了房钱,剩下的便算作赔偿。
掌柜脸上强撑起的笑容这才真实了几分。
之后小二带他们上楼,楚言看屋里还算暖和,便叫了热水来洗澡。洗完澡,她一瘸一拐地绕过屏风出来,就看到一盏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偷偷把藏在马车里的姑娘带到了房间里,此刻那姑娘就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着。
楚言特地和一盏说过,不许看那姑娘的脸,因此一盏始终都让那姑娘用狐裘裹着自己,姑娘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即便是坐在屋里,也依旧包裹全身,直到听见楚言的脚步声,这才稍稍把狐裘解开。
如果一盏在这一定会吓一跳,因为那张缓缓露出的面庞,竟和他们家的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也是楚言为什么要救下她的原因替代天命之子的假货,有了。
楚言勾起了唇角,把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
楚言在小姑娘对面坐下,并把桌上点心茶水放到了小姑娘手边,让她先吃点东西。
小姑娘小小声地道了谢,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楚言托着下巴看着,发现这姑娘虽然长得像顾皎月,但是气质言行却是一点都不像。
太怯懦胆小了,还容易轻信人,仅仅因为楚言帮她逃走就这么信任楚言,也不怕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单纯地跟张白纸似的。
楚言等了一会儿,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回道“我、我叫三喜。”
楚言蹙眉,声音也不像,而且还带着很重的乡音。
三喜看楚言蹙眉,以为自己是惹了楚言不快,咬了咬唇,有些慌张。
楚言继续问“你家在哪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你又为什么要逃”
三喜一愣,顿时湿了眼眶,哽咽道“我家在城外小英山沟水村,我娘重病死了,我爹、我爹给我娶了个后娘,后娘不喜欢我,就让我爹把我卖给了路过的大人做小妾”
楚言“那你是要回去再被卖一次,还是跟我走”
三喜没想到自己还能做选择,先是无措了许久,然后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求楚言带她走,还说自己会砍柴会烧火什么的。
楚言听后笑了一声,三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猜到自己可能是闹了笑话,便收了声不再乱说,只是双手不停绞着手指,满心慌乱害怕。
楚言安抚了几句,随后说道“留下可以,但有一点你得做到。”
三喜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言,唯恐听漏了楚言的话
“绝对不能让人看见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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