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七月登基, 同年八月, 残暑未消。
摄政王穆易躺在自家竹椅上看公文, 身上趴着手拿书册的楚言。
和衣衫齐整玉冠束发的穆易不同, 楚言一头长发仅用一条缎带系着, 身上除了一条长裤, 仅着一件小衣,还是反着穿的, 裸露出了整个背部。
一条愈合了大半的狰狞伤口如同一条蜈蚣般落在楚言背上, 那是楚言护驾时留下的,因近来新长出了嫩肉而麻痒不已。佘大夫给她开了外抹的膏药, 但因天气炎热总是流汗, 药物混上汗液,让楚言的背越发难受。
所以登基大典一过, 楚言便借口先帝逝世后自己忧伤过度而告了假, 缩在府里靠着冰盆过日子。
穆易则是一边给先帝守灵,一边帮着新帝穆阙收拾太子留下的烂摊子, 顺带镇压那些个因新帝年幼无根基而蠢蠢欲动的新晋王爷们。
后边顺带的内容并没有耗费穆易太多精力,因为那些王爷们原本就是穆易的弟弟, 自小便被穆易从各方面碾压到大, 先帝还在时他们就怕穆易怕得不行,先帝去后穆易摄政, 他们也很快就冷静下来, 老老实实不搞事情。
几日前穆易终于得闲, 知道楚言被炎热的天气和背上的伤折磨, 便借口自己府上有一处院落,往日太过阴凉无人居住,现下正好叫楚言过来避暑。
楚言欣然前往,于是就有了如今楚言趴在穆易身上晾背的场景。
药膏涂满伤口,楚言安安静静趴着,就连翻书页也是单手操作,懒散宛若一只脱水完毕的咸鱼。
穆易除了充当楚言的人肉垫子,还需看公文阅奏章,看完一册换一册,偶尔还会随口和楚言说上一句。
楚言起先还是懒懒的,后来从穆易那儿听出了端倪,合上手中的书册,问“陛下生母的闺名,可是叫嘉馨”
“嗯,”穆易意有所指道“年号嘉宁的嘉。”
“这样啊。”楚言合上书本趴在穆易胸口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再歇一阵子好了。”
新帝穆阙若真是个擅长隐忍蛰伏的性子,那这段时日多半就是他暗中观察朝臣动向的时候。
一些小官趁着这个机会兢兢业业自然能入他的眼,像楚言这样的辅政大臣,最好还是低调些。
穆易拍了拍楚言的后脑勺,道“不怕。”
楚言笑“我自是不怕的,只是觉得也该给旁人一些机会。”
本朝的辅政大臣可不止她一个,与其树大招风当了其他辅政大臣的挡箭牌,还不如先退一退,给别的辅政大臣一个“出头的机会”。
没准到时候无需她动手,穆阙自己就会想法子把那些妄图拿捏他的辅政大臣给铲除了。
楚言开心地翘起脚来晃了晃。
日头渐落,气温也有些降下来,穆易摸了摸楚言的背,看膏药都干了,便催着楚言将衣服穿上,免得着凉。
楚言穿好衣服,穆易又叫下人端了碗药过来。
楚言对着黑漆漆的汤药挑眉“若让佘大夫看见了,怕是会气你不信他的医术。”
穆易“我拿药方问过佘大夫,他说了无碍我才叫人给你煎”
楚言听是得了佘大夫首肯的方子,只能悻悻然接过药碗,一口气全喝了。
喝完抽着气问“你哪来这么要命的方子”
苦就算了,喝完嘴里都是麻的。
楚言接过穆易递来的温水,一边漱口一边拿脚踹他。
穆易抓住楚言作乱的脚,答曰“李朝闻给的。”
楚言漱口的水全喷到了地上。
穆易看出不妥“怎么了”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楚言拿袖子擦了擦嘴,说道“李朝闻已经知道我是女的了。”
楚言确实是忘了,穆易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件事,表情略有些凝滞。
楚言见穆易这模样有趣,故意凑上去,压着声音煽风点火“他还和我自荐枕席,说不比你差,你”
楚言话没说完,就被穆易堵住了嘴,亲完,穆易脸色难看道“这药确实不好,我让佘大夫拿别的方子给你换了。”
楚言乐得不行,格外喜欢穆易这副吃醋的模样,还顺带把武子钦也给买了。
说完就连楚言自己也感慨“他们怎么会喜欢我呢”
穆易紧紧揽着楚言的腰,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偏楚言还在那琢磨“说来太子也是,他还不知道我是女的呢,就想着要把我纳后宫。真是奇了怪了,明明”
明明他们该喜欢的人是顾皎月才对。
不对,顾皎月已经死了,他们该喜欢的人三喜才对
咦
楚言猛地愣住为何她总觉得他们必定会喜欢她妹妹。
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剧情就是这么写的剧情什么剧情
江家被抄那日的剧痛再度袭来,楚言猝不及防,捂着脑袋叫出了声。
随后耳边嗡地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明明她看到了穆易一脸惊慌喊她名字又唤人叫大夫的模样,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手脚渐渐不听使唤,她瘫软在穆易怀里,最后就连眼前的景象,也被黑色彻底淹没。
楚言醒来后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
她睁着眼睛发了许久的呆,期间佘大夫给她把脉施针,最后不知道扎了手臂上的那个穴位,钻心的疼楚打破了无形的屏障,将她彻底拉回这个世界。
楚言吃痛地想把手臂缩回来,但被牢牢禁锢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给制止了。
楚言这才发现佘大夫给自己施针的时候,穆易一直就在床边,因为佘大夫的提醒,提前按住了她的手腕。
楚言疼得想要骂人,奈何嗓子卡了一下,等缓过来,佘大夫已经拔针并退开。
穆易坐到床边,询问楚言还有哪里不舒服,楚言难受得不行满身戾气,可一看到穆易满脸憔悴的模样,她又生生把涌到嘴边刀子似的恶言恶语给咽了回去,划得嗓子生疼。
好半响,楚言憋出一句“我睡了多久。”
无他,实在是穆易现下的模样真不像是一天两天就能熬得出来的。
穆易克制着力道将楚言的手压在自己胸口,声音沙哑“五天了。”
整理药箱的佘大夫头也不回地提了一句“她昏迷与李大人的药方子无关,殿下还是早些把人放出来吧。”
穆易没理他,楚言大概能想到李朝闻在自己昏迷后遭遇了什么,毕竟自己是喝了他给的方子后突然晕过去的,不过这事还真和李朝闻无关,只是恰好,她恢复了记忆。
对此楚言也是十分的意外。
距离她任务失败不过两个多月,她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记忆,也不知道是自己渐渐免疫了系统惩罚带来的催眠,还是过去无数次的自我暗示叠加效果导致她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记忆。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她又一次任务失败了。
楚言缓缓放松身体,脑子还有些迟钝,干脆不再去想,而是让穆易别再在床边守着,好好休息,免得自己醒了,他又倒下。
穆易如何肯离开,楚言无法,只好往床里面挪了挪,让穆易上来陪自己躺一会儿,实则想让穆易歇歇。
穆易这些时日挂心楚言,不曾好好打理过自己,脸上都长胡渣了。
如今听楚言让他陪着躺一会儿,就想先去好好打理打理再上床。
楚言非常无奈地把人拉住“睡个觉而已,又不是让你去上朝,这么讲究作甚”
穆易这才没再瞎折腾,乖乖在楚言身边躺下了。
因多日不曾合眼,穆易几乎是一躺下就睡了过去,楚言握着他的手调整了一下姿势,也跟着沉沉睡去。
至于佘大夫所说的李朝闻,睡醒再说吧。
两人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中午。
楚言比穆易醒来得早,下床前还特地给穆易把了脉,确定他只是太累太忧心,便叫人打水进来梳洗换衣。
楚言身上还有些乏力的症状,因而也没往外跑,直接唤了摄政王府的人来,询问情况。
也是直到此刻楚言才知道自己这一睡五天里都发生了什么。
李朝闻初被下狱那会儿,很多人还猜是楚言和穆易联手做戏,要铲除掉辅政大臣里最难搞的李朝闻,直到穆易因楚言昏迷而罢工,许多政务无法及时审议通过,引得朝野上下陷入混乱,众人方才惊觉楚言昏迷是真的,摄政王因楚言昏迷彻底不理政务也是真的。
期间顾府来人也被拒之门外,新帝亲临倒是进得了摄政王府的大门,可惜劝不了穆易,最后也是无奈而归。
当然,新帝也不是没想过借此机会利用辅政大臣打压穆易手下的势力,可直到动手,他和那些辅政大臣们才清晰地意识到,穆易在朝中究竟是怎样一只深藏不露的庞然大物。
楚言觉得自己的头又要开始隐隐作痛了。
虽说能以此震慑朝臣与新帝,同时又让新帝确定楚言就是穆易的弱点,免得把新帝逼太紧,逼疯了来个鱼死网破什么的。
可穆易这么干,恐怕是个人都要知道她与穆易之间并非只是普通的朋友知己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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