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下着漫天大雪的日子,天气冷得不像话,呼出的气都几乎结成冰。
太宰从森鸥外的诊所走出来,他并不是很喜欢冷天,他体质偏冷,同时也怕冷。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缩在暖炉旁边的。
但是今天早上,被冻醒的他拉开了窗帘。
昨晚还一片平静的世界今天就下起了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盖上了一层轻盈晶莹的白婚纱。太宰靠在窗边,呼出的气凝结成雾模糊了玻璃,从屋里看到的景象因此变得朦胧而梦幻起来。
那实在是非常美丽的景象。
太宰想,如果能死在这么美丽的冬天里那该多好。
这也是他匆匆拿起自己的棉袄和围巾出门的原因。
因为他实在太怕冷了,所以穿得有些臃肿得滑稽。回过头时他能看到铺了一层雪的地面上厚重的脚印,一步步踏着的,像是人生中的一个个脚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了。
森鸥外的诊所是在贫民窟附近而非贫民窟内,不过这附近的人的确都是贫困之人。太宰光鲜亮丽的穿着在此处很是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敢胆去接近他。
——那是森医生诊所里的男孩。
他们窃窃私语。
在这种地方最害怕的人就是医生,毕竟在这一带也就只有森鸥外一个医生(而且还是不介意病人身份的医生),这里的人大多都挣扎着求生,也不希望自己得罪医生。更何况森鸥外还是个对敌人下手果断狠绝的医生。
并且...太宰治在他们这里其实也很出名,那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但是这么漂亮又真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的孩子又是什么好欺负的货色呢?至少那些跟在太宰身后意图卖掉他或者做其他事的人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太宰得以清净地来到港口附近,那里的湖很漂亮。
他望着这一片湖,久久无法回神。
“真美啊...”他低低呢喃道,柔软白莹的雪从天上缓缓降落,蹭过太宰漂亮的脸,盖在他的身上。他的鼻尖因为冰冷的雪而红了一小片,隐约能闻到湿润的味道。
港口的风很大,也很冷。
他冻得大脑都几乎空白起来,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在这个寒冷却美丽的冬天里,连风声都美得不像话。
太宰不知为何在这种环境下几乎有了落泪的冲动。
在这个冬日里被雪所围住在这条美丽的湖里沉下去,那一定是无比梦幻而美丽的死亡吧。
他是这么想着的并准备为此做出一些行动。
但也是在这时,他听到了吵闹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死去啊。
太宰叹了口气,准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用轻盈的脚步悄悄走到声音来源处。
有好几个人围堵着一个少年,少年趴在地面上,被其中一个人踩着头,其他人还踹了他好几脚,看不清脸,只能依稀从身形上判别是个少年。
在这个混乱地方发生这种事情也并不是很稀奇的事,但围堵那么久倒是稀奇事。
毕竟这里的人每天都很忙碌,忙着寻求食物、水源以及其他一些赚钱的来路,他们忙碌着怎样更好地活下来。哪怕是心情不好想要发泄,也不会弄太长时间。
太宰站在一块几乎倒塌的墙壁后面,那些人都背对着他,而且注意力都在殴打那个少年身上,没发现太宰。
但是,趴在地面上的少年向他的方向瞄了一眼。
真麻烦,被发现了呢。
太宰想到,但也是这一眼他发现了为什么这个少年会被围剿。
那绝不是属于贫民窟附近的人的眼神,这里的人眼里都是黑暗、绝望与麻木。
但是那个少年眼里炙热的情感几乎要将这一片雪的世界都燃烧殆尽。
恨意与拼尽一切也要活下来的求生欲交杂在一起,迸发出无与伦比而又震撼心灵的画面。
大概是因为这个,太宰并没有离去,他看着那个屈辱地趴在地上的少年,他从脖子到脸全都是烫伤的伤疤,看上去狰狞又恐怖,但他在绝望与怨恨中挣扎的景象又是那么美,太宰能看到他的灵魂闪烁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目睹这样美丽的灵魂消逝也是不错的景象,太宰想到。
但是那个少年并没有屈服于寒冷的冬天,也没有屈服在烫伤的焦灼与疼痛,更没有屈服在咒骂声与想要折断他灵魂的人。
他咆哮着,撕咬着,用着豁出一切的打法去反击,他的牙因为撕咬着而流出鲜血,他沾满血污的手上指甲都崩断了,他的腿也被打骨折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带着令人心惊的偏执与疯狂,竭嘶底里地想要活下去。
哪怕再看不惯,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疯狂景象也会受到惊吓吧,更何况这附近的人比谁都珍惜生命与时间体力,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些人晦气地再踹了他几脚后推阻着离开了。
等那些人都走远了,太宰才走出来。
少年还狼狈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少年露出狼一般的眼神警惕地望过来。
“咳咳。”他咳嗽着把嘴里的血咳出来,不羁的脸上全是防备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你是谁?”他的气息很不稳,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依靠着自己的双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出地狱。
“太宰,我叫做太宰治。”为了隐蔽,他刚刚就把棉袄大衣和围巾扔在一旁了,此时身上穿着的一身简便暖和的黑大衣。在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他轻踏着雪而来,像是童话里的精灵一般。
但他绝不是那种美好的词汇可以形容的。
漂亮的男孩来到了伤痕累累的少年身边蹲了下来。
他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少年不屑地吐掉带血的唾沫。
“大概是因为以你的伤势再不救治就要死了,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会把最近的安全诊所告诉你?”太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带着冰冷的威慑和恐怖。
“...荼毘。”少年妥协地放低了声音说出名字。
“荼毘,你真好看。”这个漂亮的不像人类的男孩说出了这样意味不明的话,对象是带着一片烧伤已经毁容了的少年。他伸出自己的手近乎是温柔地抬起荼毘的头后抚摸他的脸。
“哈?”就算是荼毘本人也只有太宰脑子抽了的想法,他看着那张离自己极近的脸,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像陶瓷娃娃一样精致的模样,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前听别人说自己长得很好看的人因为习惯了自己的美貌所以看别人时审美会扭曲,难道说...
荼毘诡异地望向太宰。
他那时候到底还是个少年,也没想着掩饰什么,更别提是太宰这种能轻易看透人心的怪物了。
“你再露出这样的眼神,我就真的走了啊。”太宰威胁道。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荼毘移开了眼。
太宰的脸上是恶作剧成功的狡黠笑意。
人类挣扎着拼命活下去的姿态是如此丑陋但又是如此美丽。仿徨着寻求生存的意义,对此感到嫉妒的他又是怎样一副姿态呢?
太宰治望向荼毘,他身上的伤很重,鲜血从他身下散开染红了雪,如果再继续下去不得到任何医治,恐怕这个人就会彻底冰冷被遗忘在这片雪的世界里吧。
本来太宰是准备现在就悄无声息地赴死。
但因为遇到了挺有趣的人,他还是明天再死吧。
太宰这么想着,将手向荼毘烫伤的部位。
冰冷的指尖使荼毘脸上的烫伤隐隐作痛。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荼毘几乎抽搐起来。
那些伤疤代表着荼毘的绝望痛苦与怨恨,太宰轻柔的触碰让荼毘生出一种灵魂被撕扯的灼热感。
真是奇怪的人。
荼毘想到。
但是为什么呢?
荼毘看着眼前抚摸着自己脸庞的少年,他的脸上带着笑,没被绷带缠住的那只黑色的眼睛比黑曜石还要深邃美丽,但那里面的情感却比这寒冷的天气还要冷酷。他拥有无与伦比光辉的容貌仿佛被黑暗所浸透。
有那么一刻,在这彻骨的寒冷大风中,在生命即将流逝至尽的危险时刻,荼毘感受到了太宰深沉的绝望。
太宰把荼毘带回了森鸥外的诊所。
到达那里的时候,荼毘已经因为伤口发炎而发起高烧了。他躺在病床上嘴里模糊不清地说出胡话。怨恨与疼痛折磨着他的灵魂,但即使如此他也想拼尽一切活下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隐约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你不是说外面很漂亮所以想死在这个美丽的冬天里吗?怎么还带回来一个人?”成熟男人带着些许调侃笑意的声音,但仔细一听他那笑意里却似乎没什么情感。
“因为看见了其他更美丽的东西,我决定明天再死。”少年平静的声音。
“还真的是有你风格的说法呢。”男人感叹道。
“我还以为这里有你的安排。”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都做得到。”
少年意味不明地轻笑起来,他似乎走动了几步,房里传来了轻微的衣服摩擦声。
“今天真的很漂亮,但是不知道明日是否还会有今天这么漂亮。”他低下声,语气里似乎溢满了复杂的情绪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也许外面会更漂亮。”男人说道,“也许外面和这里也没什么两样。但这些都是得你自己去看的。”
“......”
“要去看看吗?”
“我们什么时候走?”少年问。
“明天早上就走。”男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真实的温度,即使那很少。
“唉,真可惜。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人呢。”少年走到他床边,似感叹地说道。
“太宰君,有缘的话你们还会再遇的。”男人轻笑出声。
“是吗?”少年的声音依旧是没有起伏。
到这里为止,荼毘就陷入了更深沉的昏暗之中。
第二天醒来时,他看到自己的床边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他们临时有事要搬走了,荼毘的伤已经得到控制了,只要不造成二次伤害是可以慢慢好的。他可以在伤好之前呆在这个诊所里,诊所的二楼还有些备用食物。
那几乎是很贴心的话了,但荼毘却只感受到被捉弄般的愤怒。
他伤好之后去打听太宰治,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之后他就离开了哪里。
再之后的第二次见面,是几年后了。
那时候的太宰治,已经是传说中港口黑手党里被人们所畏惧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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